GL情深永寿

　　我掌主城中交引铺的第三个年头，老夫人病重，又言梦远出外数年未归，便计较着给我筹措过继子嗣。刘家是城中富户，氏族里却也有几支旁系的穷亲戚，闻说老夫人要选个孙儿，便各自将娃儿送进刘家。
　　那天老妇人在祖祠庙堂正位上坐着，四男一女站在跟前，俱是七、八岁的稚龄，模样伶俐可爱，垂髫黄发梳起齐整丫角儿，衣裳也全然的崭新。
　　我向老夫人行了礼，她便指着那些孩儿让我挑选。
　　我道：“儿媳质劣眼拙，子嗣大事，还请娘亲定夺。”
　　老夫人道：“残烛之年，苟且于世全在天意；这孩儿选来却是陪你朝暮岁晚，以后盼他感念亲恩，颐养终年。这母子缘分理该由你定结。”
　　我非是不愿要这过继的孩儿，刘梦远以后返乡、必定会让我尽早生育，现下挑选孩儿，既非正统，也非嫡出，以后光景恐怕事事低于人下，易地而处，我心中亦替那过继的孩子深觉不平。
　　然而，刘梦远归期未定，倘若我以后不能诞下男丁，现下选个合意的孩子将来也可为自己谋划后着。
　　由左往右，我行至第一个男童跟前。
　　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十分知礼，抱拳躬身：“向夫人问安。”
　　我问：“可习过文字？”
　　“回夫人的话，学生自是习过。”
　　“可识得诗书？”
　　“粗通而已，学生从师，师言天下诗书之册不知凡几，学生还未能识遍，只粗通其理。”
　　“……假之有弟兄资财而分者，且顺情性，好利而欲得，若是，则兄弟相拂夺矣。可识得下句？”
　　“且化礼义之文理，若是，则让乎国人矣。故顺情性则弟兄争矣，化礼义则让乎国人矣。”
　　我颔首，这孩子知书识礼，却并非我所属意的。足下移步至第二个男童前，他愣了愣，朝我弯了弯身子——察其神色自然，反应却是迟钝。
　　我行至第三个男童跟前，这孩儿笑得一脸天真烂漫，见我走来便脆生生地唤了一句：“拜见夫人。”
　　这模样煞是可爱，使人看了不由心情愈佳，我伸手解下腰囊，从里掏出两枚铜钱。
　　他的瞳孔登时放大，一双眼死盯着那黄澄澄的铜币。
　　我只道：“这钱让你去买几块糖吧……”
　　“谢谢夫人。”
　　他摊手接过，笑眯了眼。
　　——这人性子伶俐，却不免有些轻浮贪利，难成信诺之事。
　　第四个男童却是有些木讷。
　　我问：“可习过文字？”
　　“习过。”
　　“可读过诗书春秋？”
　　“我自幼家贫，虽读过些诗书算经的启蒙之本，却只是粗通一二。”
　　这孩子倒是老实得紧。我又问：“……今有七人，分八钱三分钱之一，问人得几何。”
　　他垂首想了下，答道：“回夫人的话，这是《九章算经》中的一道术数题目。我之前侥幸背过此书，也知晓答案，然不知其理；我若是回答了夫人，恐有欺瞒之嫌。”
　　实在不晓得该骂他死心眼，还是该夸他生性耿直。
　　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冼碧。冼碧姓张，从母姓。”
　　闻言，连我也没勇气去看老夫人那愈加难看的脸色。刘氏宗庙，让个入赘子弟的生儿进来倒也罢了，他这般堂而皇之地宣示母姓，氏族中的老人多是不喜。
　　最后的是一女童，我斜斜的瞥了一眼，随口道：“……我方才问冼碧的题目，你能够回答么？”
　　我连题目也不作重复，确是有意刁难。那女童有模有样的向我行了个礼，张口道：
　　“回夫人的话，七人之数，分八钱三分钱之一，人得一钱，二十一分钱之四。”
　　我心中讶然，转念一想便忖度她是否也如冼碧一般背过算经。我再次解下腰囊，从中掏出一枚铜币：“女娃儿，你扎头发的红花甚是好看，夫人向你买下可好？”
　　“夫人若是喜欢，四丫解下送予夫人便是，何须夫人出资。”
　　我示意她摊开手掌：“……刘氏一门世代行商，银货两讫自古公理也。”
　　女童垂眸，恭恭敬敬地接过铜币，再细瞧时便支吾问道：“夫人与四丫说笑了吧……既是银货互易、夫人却附以这不可易市之钱币……”
　　“此币有何不同。”
　　“……此币古朴，内中方孔凹纹圆润异常，那字纹……亦非是本朝铜币。”
　　我看了老夫人一眼，她脸容沉静，并无异色，我又问女童：“……今有物不知其数，五五数余二，七七数余二，九九数余四。此物几何。”
　　女童颔首，口中喃喃，我亟欲回转脚步，那女童却是倏地扯住我的袖口——
　　她颤抖着唇瓣：“次数……次数可是二百四十七？”
　　我看了她一眼，却并未作答。我转身便走，她倒是急了，抓着那枚钱币想要还给我。
　　我行至老夫人身前，耳语几句。
　　老夫人抚掌而笑：“甚好甚好，四丫娃儿，还不快过来拜见亲娘——”
　　女童愣了愣，快步走过来，抓住我藏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欢喜的道：
　　“夫人、夫人，刚才的答案可是二百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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