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住太阳

　　今天夜里起了风，气象台说近两天省内极有可能会有台风。
　　街边的梧桐树叶被刮得沙沙作响，路上的行人很少，偶尔经过的人也是步履匆匆。平日里经常趴在墙边小憩的那只猫也不见了，有几分凄凉的意味。
　　许梧黯和沈栖一前一后地走着，她走在后头，把踩着许梧黯的影子走路当作一种乐趣。
　　沈栖的注意力都在影子上面，垂着脑袋看着脚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也没注意前头的人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她没停住脚步，一头撞上许梧黯的后背，脸庞和他的衣服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啊——”
　　沈栖痛得叫了一声，捂着脑袋抬头刚想怒斥许梧黯突然停下的行为，结果一抬眼就撞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沈栖脱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双漆黑的眼睛中好像又有数不尽的话。随后他一声不吭地回头继续往前走。
　　沈栖自然不会罢休，她上前两步抓住许梧黯的衣袖摇了摇：“你把话说完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话说一半不说完会被人打的？”
　　许梧黯睨了她一眼，终于开了口：“可是我一声都没出。”
　　言下之意，是他半句话都没说。
　　沈栖：“……”
　　她真是无语了。
　　“那你就要挨双份的打。”沈栖一本正经地说着。
　　许梧黯：“……”
　　凌晨的夜里没什么人，街边的道路上连一辆行驶的车子都没有，在这安静的氛围中只能听见两人细微的脚步声。
　　“喂，许梧黯。”
　　沈栖的声音把许梧黯唤回神，他轻轻瞥了小姑娘一眼，只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剥了一根棒棒糖，塞在嘴里吃着。
　　她问：“上次那些人是在高井巷找到你的吧？你怎么还敢往高井巷走？不怕他们再来找你吗？”
　　许梧黯沉默了很久，就在沈栖以为他又准备当哑巴的时候，他开口了。
　　许梧黯低着眼眸，脸上没什么情绪：“躲不过去。反正都习惯了。”
　　许梧黯眼睛看着前方，继续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街边的路灯打下来的光随着许梧黯的脚步时不时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面部轮廓也变得忽隐忽现。
　　那一瞬间，沈栖更加确定他身上一定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想知道，也想保护他。
　　“许梧黯。”她扯了扯许梧黯的衣袖。
　　许梧黯低头的那一瞬，他听见沈栖说：“躲不过的话，我待在你身边吧，在俞峡，我护着你。”
　　少女的声音清脆而坚定，落在他的耳边，也落在他的心底。
　　他撞上沈栖的视线，少女的眼尾上扬，唇瓣鲜红。她叼着那根棒棒糖，抬着下巴，有几分不可一世的模样。也是在这天，他才在沈栖身上看到他所没有的肆意。
　　“我待在你身边，没人能欺负你。”

　　经过那天晚上的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是又好像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许梧黯实在太忙了，两人接触的机会并不多。
　　沈栖好几次在楼下烧烤摊吃烧烤时都能看到许梧黯背着书包，神色疲惫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偶尔两人也会对上视线，沈栖会先冲许梧黯露出笑容，然后轻轻挥挥手。
　　许梧黯也会轻点下巴，算是打招呼。
　　乔瞧看到后便笑着调侃：“你们现在关系不错啊。”
　　一天，沈栖起床从房间里出来。房门一打开，视线就自动落在了坐在沙发前摆弄吉他的许梧黯身上。
　　又是周二了。不过现在客厅里只有许梧黯一个人。
　　少年坐在软垫上，茶几很矮，但他的背依旧挺得很直。他垂着眼眸，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吉他，指尖时不时摆弄两下。
　　沈栖揉了揉肩，走过去，腿一跨坐在了沙发上。她半躺着，正好面对着许梧黯的背影。
　　少年衣服上散发出的皂角粉的香味传到鼻间，沈栖不禁吸了吸鼻子。
　　她抬手轻轻戳了戳少年的背。
　　许梧黯回过头，一双眸子无声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话。
　　沈栖换了个动作，手自然地托起自己的下巴：“你辅导班时间怎么安排的呀？怎么每天晚上都能碰到你从外面回来？”
　　“前两天报了满课，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有。”
　　沈栖：“在小姑这里也在写作业，还要上辅导班，也太痛苦了吧！”
　　许梧黯：“在沈老师这里更多的是放松。”
　　沈栖：“那你几点下课呢？下课的时候月亮都挂上树梢了吧？”
　　“十点半。”
　　沈栖有些惊讶，因为许梧黯回家后，还要把当天所有的作业和任务都做完才会睡觉，早上六点又会准时起床晨跑背书。
　　在沈栖看来，暑假难道不是一个用来好好放松的假期吗？为什么他的暑假行程排得这么满？他身体吃得消吗？
　　沈栖不解：“你这样有休息时间吗？”
　　这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不知道为什么，许梧黯听完以后反而有些触动。
　　随后，他垂下眼眸，默不作声地转回身子：“我不需要休息。”

　　中午。
　　沈文锦回来后做了饭，招呼沈栖和许梧黯一起吃。吃饭时，沈文锦提到了沈栖的爸爸。
　　“你爸说让你没事就回去陪陪你妈妈，说你妈妈一个人在家挺孤单的。”
　　沈栖吃饭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她不需要我。”
　　她太清楚爸爸说这些话背后的目的。
　　沈文锦看出了沈栖的心思，便道：“我知道你想待在我这里，所以我跟你爸说了，你要留在这里学习，毕竟开学都高一了嘛。”
　　沈栖顿时笑了起来：“谢谢小姑。”
　　沈文锦连忙制止她：“别高兴得太早，我是真留你在这里学习的。你当进一中容易啊？在一中的三年你可别想混过去。”
　　沈栖中考的成绩不算差，哪怕初三那年她一开始不爱学习，但毕竟有前两年的基础在，加上最后两个月她拼了命地复习，最后的中考成绩还是挺好的。
　　一中是私立学校，里面也有家境富裕但学习不好的学生。
　　沈文锦说：“既然我已经跟你爸打了包票了，那你在这里也就不能混吃混喝了。
　　“从今天开始，你跟梧黯一起每天都得学习。”
　　沈栖欲哭无泪。
　　“我真得好好管管你这散漫的性子，让你少出去玩。”
　　这边沈文锦刚警告完她，转头就忧心忡忡地对许梧黯说：“梧黯，你也是，你别全部心思放在学习上，忘记了休息，平时要多给自己安排一点时间休息啊。”
　　沈栖：“……”
　　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吗？
　　“好的。”接完沈文锦的话后，许梧黯继续吃着饭。他在吃饭的时候基本不说话，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沈栖看着他的模样不禁叹了一口气。

　　下午许梧黯没有回家，依旧待在沈文锦这里，只不过手中的课本变成了吉他。
　　他的指尖扫过之处，响起一串串悦耳的音符。
　　许梧黯垂着眼睛，注意力全部放在手中的吉他上，嘴里偶尔会哼出一些小调。小调跟吉他弹奏出的音乐一起回荡在整间屋子里。
　　他好像很喜欢弹吉他，也只有这个时候沈栖才觉得这个人是活着的——有自己个性地活着。
　　但这般美景没欣赏多久，沈栖就被沈文锦抓到书房里学习了。
　　书房的位置是整个屋子采光最好的地方，午后的阳光照下来洒在桌面上，书上一段段的文字上铺满了光晕，沈栖看得直犯困。
　　她一手捏着笔，一手撑着下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在这安静的氛围当中还能听到门外传来的细微的吉他声。
　　沈栖觉得许梧黯肯定也困了，不然怎么能弹出这么让人心生困意的音乐呢？

　　“嗯，好，那我这就来。”
　　书房的门被推开，沈文锦边接着电话边走了进来。
　　她走到沈栖身边，看着她习题本上白花花的一片瞠目结舌：“我接了半小时的电话，你竟然一道题都没有写啊？”
　　沈栖心虚地抓了抓下巴：“在努力。”
　　“这都是基础题。”
　　沈文锦拿起习题本，看到上面还有一个用中性笔画出来的卡通图案时，顿时一股无力感由心而生。
　　她三两下勾画好题目，然后递给沈栖：“我也不要求你全部写完了，把我给你画的这几道题做完，今天就算完成任务了吧。”
　　沈栖拿到课本，上面寥寥画了几笔，倒也不多。
　　沈文锦说：“早些把这些题做完找找感觉，过两天我带你预习一下高中要学的内容。”
　　沈文锦似乎下午有点急事儿，跟沈栖交代了一下便收拾了桌上的东西装进背包准备走。
　　她说她要出门一趟，让沈栖自己做完题就可以休息了。
　　临走时，她特意叮嘱了一句：“自觉一点啊。”
　　沈栖见她要走，眼睛顿时弯成月牙，乖巧地点点头。
　　等沈文锦一走，沈栖顿时蹑手蹑脚地跑到门边偷听。
　　确定沈文锦跟许梧黯打完招呼关上大门走后，她才松懈下来，看着手中的习题本，她一把将其拍在桌面上——今天已经学了很长时间了，现在她要休息。
　　走出书房时，房子里的吉他声还没有停止。许梧黯依然还是坐在原来的位子上。
　　他带着耳机，耳机连着一旁的笔记本电脑。许梧黯手中的动作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停止，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栖轻手轻脚地走到许梧黯身后的沙发上躺下，眯上眼的那一瞬间她在想，这曲子果然催眠。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到自己被一条大狗追，追到一个死胡同的时候那条大狗突然不见了，而周围的墙上突然出现了许多双眼睛，那些眼睛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沈栖顿时被吓醒了，一睁眼就看到白花花的天花板，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往旁边一看，就发现一旁有个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啊——”
　　沈栖被吓得立马坐了起来，浑身上下冒着冷汗。
　　许梧黯正板着一张脸，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气神地看着她。
　　沈栖回过神，惊魂未定地舒了一口气，一脸不满地指控许梧黯说道：“盯着我干吗？吓死我了，本来就做噩梦了。”
　　许梧黯睨了她一眼，淡淡回过身不再看她。
　　就在沈栖以为他准备装哑巴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身前许梧黯说道：“你刚刚睡觉流口水了。”
　　沈栖：“……”
　　他在说什么笑话？沈栖还真不信了。结果她伸手一摸，指尖刚触上下巴的一瞬间，她的表情僵住了。
　　沈栖猛地一抬头，眼睛正好撞上许梧黯看着自己的视线。
　　那一瞬间，她好像在许梧黯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句话——“看吧，我都说了。”
　　如果现在有地洞，沈栖绝对要化身一只地鼠钻进去。
　　她讪讪地用手指摸了摸嘴角，眼神有些闪躲：“这……做了个美梦，你知道吧？”
　　许梧黯点点头，语调不咸不淡：“噩梦有时候也挺美好的。”
　　话音一落，沈栖顿时奓毛：“你！”
　　许梧黯这就是赤裸裸地暗讽她。
　　他真的是无意的吗？他真的很冷淡吗？
　　沈栖觉得不是，他就是装的！
　　许是察觉到了沈栖的情绪，许梧黯立马收回视线，手指默不作声地搭上笔记本的键盘。
　　但他回身回得再快，沈栖也注意到了他那不经意的笑容。
　　沈栖愣了一下，但随即而来的是愤怒。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许梧黯笑，虽然想看，但绝不能以这样的形式。
　　沈栖一把搭上许梧黯的肩膀：“许梧黯。”
　　她明显感觉到许梧黯的身子僵了一下，再回过头时，他刚刚嘴角的那一抹笑容已经不见了。
　　沈栖清了清嗓子：“你刚刚笑话我了。”
　　沈栖原以为正常人被这么直白地问，多少会做做表面功夫否认一下，不料许梧黯竟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怎么了？”
　　沈栖：“……”
　　她心道，你笑话我，还问我怎么了？
　　她压了压心中的怒气，提出自己的诉求：“别装蒜，你得补偿我。”
　　许梧黯看着她，似乎有些不解。
　　沈栖收回手，身子懒洋洋地往后一躺：“你笑话我了，这让我身心受到了伤害。”
　　见许梧黯没什么反应，沈栖顿时开始蹬鼻子上脸：“我要求也不多，你教我弹吉他吧。”
　　她其实也可以让沈文锦教她的，但她就是纯粹想享受一下被许梧黯教学的滋味。
　　她说出这个要求时，就已经做好了被许梧黯拒绝的准备。只要许梧黯敢拒绝她，她后面就有一堆强词夺理的话回击。
　　但是……
　　“行。”轻飘飘的一个回答。
　　许梧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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