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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神引(二)
再醒来时,并非寒冬初晨,而是日落黄昏。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按了按依旧胀痛的额角,发觉脸上一片湿凉,竟是满面泪水。再回想那些断断续续的梦,不禁些微怆然。
我似乎识得汐夜较如今更久些,梦里的我们不分彼此,他站在漫漫的紫色鸢尾花中,执着我再熟悉不过的那□□玉箫轻点我的额头,哭笑不得的说:“再没见过谁家仙姑像你这般,尽是贪恋凡间的玩意儿。”我本想告诉他,因为我就是来自凡间的啊,他眼中却突然满溢悲伤,看的我心口一阵抽痛。就在我急急的想安慰些什么时,他已转身不再看我,只轻轻说了一句“保重”,便那样决绝的离开,连迟疑都不曾有。就像我在前庭初见他时一个模样。
只一个眨眼的时间,世界天翻地覆,我已成了身外客。花谢风来雾漫天,千里玉鸾飞。是那红衣女子,此时却是一身素白冰绡罗裙,单手托着一只剔透玉瓶,对汐夜说:“哥哥大婚,这凝意瓶便作为贺礼送与哥哥。”她满脸笑容,我却觉不出一丝生气。她没有唤他汐夜,她唤他,哥哥。我想跑过去问问汐夜,她究竟是谁,汐夜却再不见了,只有那女子怀中抱着一只雪豹急匆匆的跑着,那雪豹周身是血,奄奄一息,后面似乎有人追逐着。我一路随她来到一处断崖,她突然跪倒在地呕出大口鲜血,有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阿夏,随我回去。”那声音,竟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我停止思绪,推门而出,站在空无一人的院落里。冬日里的空气冰凉沁骨,我拢了拢衣袖,不可抑制的发抖。
青冥烟处,碧海飞天镜。粼粼湖水倒映着冬日薄光。
那些陌生的熟悉的快乐的忧伤的画面,最终只余下红衣女子的惨淡一笑,她对我说:“你不该回来的。”
我呆呆的站在湖边,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不见。月光被薄云遮住,四处漆黑一片。夜色如同浓墨一般泻下来,铺天盖地涌向我。我顿时隐隐恐惧起来。我所贪恋的,我曾逃避的,我依依不舍,我爱恨难分的一切,究竟是如何的深渊。
身后传来踩踏积雪的簌簌声响,不急不徐,在静谧无人的夜里莫名令人心安。他的声音哑哑的,好似累极,“一个人站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我未及转身,一件带着冉冉檀香的月白披襟兜头罩下,他指腹的温度擦过我的额头,“穿的这样单薄。”
我将脑袋探出来,掂量着言语侧身看向他 ,“我在想,城主拒了那么多桩好姻缘,莫不是个,是个……”
他的眼睛没甚光彩,整个人在暗夜下显得疲惫不堪,语气却是笑意盈盈:“是个断袖?”
一语中的。
然有些事情,看破不可说破。我舔着一副虚假脸面故作严肃:“怎会,城主这般丰神俊朗门第清华,必定只是还没遇到贴心体己明事理的心上人罢了。”
我移开眼不再看他。院中湖光寂静,细雪飒飒。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变的淡淡的:“只是听闻东边的嵐姬公主才貌俱佳,又是个难得的痴情人儿,城主不若便应了这门亲事,大家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你倒是贴心体己明事理的很。”他的语调微高,却听不出其他情绪,“罗摩山上的那位的确聪慧娇美,是个难得的佳人。”
他扳过我冻得僵硬的身子,轻轻叹了口气:“我却偏偏不喜欢。”
我怔住,梦中的零星场景不由自主在脑中晃动。
……
“她与你天作之合,这一纸婚约,倒也正好成全了你们。”
蒲公英被风吹起散成无数小小绒伞,那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她将手中的石子胡乱丢向水中,最后一颗丢的远了些,惊起一群白鹭。
而他似笑非笑的声音响在一片扑啦展翅的嘈杂中,“她确然好,我却偏偏不喜欢。”
……
那画面遥远陌生如同戏台上别人的故事。我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她究竟是谁。我甚至分不清,那是谁人的故事。如若是我的,又真正是个怎样的故事。
他突然咳嗽两声,将我从思绪中拉回,出声竟隐隐含了些委屈:“回屋去,太冷了。”
有人说,生命的长度有限,我们却可以让它无限宽。有时候你以为你倾尽了所有,却发现人外人天外天多的就跟闹着玩儿似的。这其实算不得一桩悲剧,这实在是一场天大的喜剧。
此时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屋子里静极,月亮已经从云层后露了出来,照的满地仿似铺了一层银霜。身后的人呼吸均匀,大概已经睡熟。我咬着嘴唇,暗暗咒骂着自己的软弱和身后那人的无耻。
彼时他径自进得屋来,闲闲的丢了一句“让我睡一会儿。”他便鸠占了鹊巢,恬不知耻的上了我的床,不不,上了这屋子的床。这倒也罢,还要拉着我一齐躺下,说什么寒榻薄衾孤枕难眠的屁话。这倒也罢,他居然在我高傲矜持的推辞下,挑着眉毛不屑一顾道:“你这般扭捏,该不是端着小女儿的心思,怕我对你怎么样吧?”
笑话!我连自己原本姓甚名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都不大在乎,又岂会如寻常女子一般拘泥这等琐事。
“您多虑了。黎夏本是担心城主的名节,既然城主都不在意,黎夏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单手撑着脑袋侧卧在床板里侧,拍了拍外侧床沿,“赴汤不用,蹈火也不必,万死的事劝你还是辞了。你只要乖乖躺在这儿,我便当你的救命之恩也一同报了。”
所以我就说,节操这东西,就和你饭菜里的肉沫一样,有便自足自傲,没有,日子也还一样的过。我虽向来不是个吃素的,但大义当前,舍次求主也还是懂得的。确然我还欠他一条命。他是这天上的主子,至于主到个什么位置,我不知道,但总归能用得着我来相助的机会只怕少之又少。就算有,我区区凡身□□,命短福薄,也不知等不等得到。遂这笔躺一躺的买卖,我自是要欣然接受。
然则躺一躺与睡一睡的区别,还是让我头疼不已。我纠结的瞅着地上婆娑树影,万分感慨报恩之路何其漫长而艰辛。
夜莺轻啼几声。我躺在床沿最边上,与他相距甚远。两人宽的床榻,硬生生被睡出第三个人的位置,被褥只被我揪得一个边角。唔,诚然,诚然是冷了些。
我在心中默默数起饺子,发现越数越饿,但眼皮沉沉渐渐便再支撑不住。半睡半醒间,身后似有一双手臂环了过来,将我从床沿揽向自己身侧,我整个人就窝进暖衾之中。我扭一扭,想寻个更舒服些的姿势。他手上微加力度,温热气息划过我耳侧:“乖,别动。”
这一夜,就以我很没骨气的在那一声暗哑低沉的蛊惑声中沉沉睡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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