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嫁娘

　　砌香不明所以，房内突然陷入黑暗，双目一时无法适应，慌乱道：“葵风，葵风，快些把蜡烛点亮！”葵风却不答话，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动作。待她慢慢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借着透过窗纸的微弱月光，发觉房内一隅站着个人。
　　那人身量不高，是种少年人才有的纤瘦。砌香一惊，忙去推葵风，熟料她一触即倒，软绵绵地委顿在地，不言不动。这时砌香才真正慌了神，张嘴欲高声呼叫。那人身影一摆，霎那间晃到她面前，只一抬手，没有多余动作，她的惊叫便压回喉中。
　　那人自袖中翻出一件物什，平放在手中，形状大小依稀可辨，食指粗细，寸七长短。砌香只瞧了一眼，胸口如挨重锤，两行清泪遽然淌下，她想要努力忍住，那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顺着洁白如莹玉的脸颊滚落，一滴滴渗入锦被，绽开一朵朵细碎桃花。
　　“砌……香……”那人生涩而又迟疑地唤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凑到唇边，一阵欢快鸟鸣顿时惊醒这片沉寂。
　　重逢的场景曾在心中演练过千遍万遍，但当那日思夜想的人真的出现在面前时，她却是慌乱不堪，心意难平。
　　砌香两片唇瓣无声地聚拢又向后分开，不断重复，又探出手来，一寸一寸靠近那人的脸。才不过一丈的距离，二人却都觉得如隔千山万水。
　　“是的，是我。”那人看懂了砌香的嘴型，抬手把她的手合在自己脸旁，“我是你的未哥哥。”
　　下一刻，砌香脸上光华流转，灿若霞光荡漾。
　　“不许摘那朵荷花，那是我家的东西！”他半个身子探出栏外，伸长手去够那支随风轻颤的荷花，专注异常，冷不防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在耳边，不啻惊雷，紧跟着腰部给人一撞，竟头下脚上倒栽葱地摔入荷塘，微凉池水从口鼻齐齐灌入，惊惧之下，登时不省人事。
　　嘤嘤咛咛的哭声把他从意识的深渊唤醒，一只宽厚的大手不住拍打他的后背，只觉一股浊气上涌，哇的一声，他吐出满肚子的污水。他头脑发昏，两眼发粘，听得原先那小女孩边哭边道：“伯伯，他不会死吧？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听得心头烦恶，睁开眼睛怒道：“吵吵吵！没死也给你吵死了！”
　　哭声立时止歇，眼前黄衣稚女两眼红肿，怔忪当处，似是被他一骂吓得不敢再哭，半晌又放声大哭：“太好了，你没死！”意识到自己又在哭泣，生怕他再责骂，她咕嘟咽了一口唾沫，压抑着抽泣。
　　替他拍出满肚污水的人温言道：“小姑娘莫哭，我家公子没事，吐出污物就好。”他回头问道：“舒管家，是你救了我？”舒管家道：“是这小姑娘先跳下去救你，哪料人小力单，拖不动你，反差点给你带入池底。这里极为僻静，奴仆也少，若不是我刚好出来寻你，把你们两个孩子提上来，只怕你们都会淹死在荷塘里。”
　　他这才注意到那女孩亦是浑身湿透，头发上沾着几片浮萍，脸上还带着些许淤泥，狼狈得很，心下怒怨稍解。
　　她却不居功，绞着衣角低声道：“都怪我，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你推下水。”说着从身后取出一朵嫩荷，每片花瓣只在尖上带一抹粉色，如少女脸上红晕一般，羞涩可爱。他本是满肚子污水加怨气，可那女孩的乖巧模样令他不由心生好感，宽慰一笑：“这是你家的荷花么？生得和你一样美！”他忽然住口不言，因落水而略显苍白的双颊笼上一层红云。他刚过十岁生辰，于男女情事已有微识，适才那话不免有登徒子之嫌。
　　小女孩还是懵懂年纪，丝毫不以为意，只当他是真心赞赏。倒是舒管家朗声大笑，逗他道：“六少爷，你要效仿汉武帝‘金屋藏娇’么？”
　　他双颊羞色更浓，推开舒管家道：“我要回去换衣服了！”
　　舒管家任由他跑开，向小女孩道：“我家少爷怕羞了呢！”
　　小女孩年龄虽幼，但金屋藏娇的典故还是知晓的。她倒也不赧颜，落落大方道：“小哥哥，你要娶我做妻子么？”
　　远处他奔行正急，听到她如此毫无顾忌的问话，又是心间一颤，脚下一个趔趄，不敢再回头，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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