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观熙攘

　　书包拉链哼完了最后一个音符，窗外的鸟雀及时接起了清脆悦耳的旋律。有一支笔方才被遗忘在桌上，少女于是再次拉开拉链，把笔盒取出来，一本正经地整理完才算罢休。若是平时她定然不会这样，现在只是想多打发一点儿时间罢了。
　　这学期大致沿用了高一的走班名单，易伽，管跃同楚怀娜在一个教室修习数学。管跃似是对最后几道繁琐的大题感到不解，主动留下向老师提出疑问。易伽正巧又找她有事——许冠城前几日私下找他布置了新一期板报统筹的任务，这次因为又正好赶上翔真二中建校百年校庆，不算是易伽擅长筹划的主题，所以请美术方面堪称文（2）一枝独秀的管跃帮忙。易伽的目光在曾跃和手表之间两点一线来回移动。
　　“哎呀，别等了，走吧娜娜。她又不是不识路，让她自己回去又不是不行。”是一个一听见就会让易伽不悦的声音啊。
　　不远处，楚怀娜的目光大致也如此来回移动。身边一个头发编得很复杂，带有金属装饰的皮质脚环在脚腕处若隐若现的少女不住晃动她的手臂，催促她快点离开。
　　——周遥予。
　　易伽偏头看了一眼周遥予，周遥予显然愣了一霎。楚怀娜和易伽交换一个眼神，推开周遥予走到他身边：“周遥予，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们找管跃还有点事。”
　　周遥予再次抬头瞧易伽，易伽却是连一个眼神都再未分给周遥予。她也算是个识相的，知道易伽已经尽力抑制自己，给自己一个他能承受的最好的台阶，如果自己这会儿不顺他的意偏要把楚怀娜带走，易伽估计要和她火拼——一番思索过后，周遥予一咬牙，遁了。易伽摸出纸笔，开始画草稿。
　　“我刚才和楚怀娜讨论了一下，文字排列横排竖排最后呈现的结果实际都差不多，你觉得怎么样？”
　　“竖排会好一些吧，从右往左排列，更有年代感，比较符合这次的主题。”
　　天气渐渐转凉，红透了的枫叶悄无声息地落下来。楚怀娜搓了搓手。不一会儿，管跃因为练过钢琴而修长的手覆了上来。楚怀娜既高兴又惊讶，面部表情一度非常奇怪，一直盯着管跃的手。手臂上有一颗痣，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去点。以至于易伽在讨论中不得不停下来问：“楚怀娜，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噢，我没事。”楚怀娜怕易伽觉察到些什么，急遽地把手抽了回去。
　　下一节课是许冠城的班会——和今天最后一节正课调换的。
　　“新学期又到了，有的同学之前不是我带的，可能不清楚我们的一个惯例，这个学期的班会一共有二十节，其中十节的主题由班委会决定，另外十节呢，则是由同学们记名提出建议，将由我，吴芮老师和班委会共同选出其中十个组成。”许冠城给每个人发下一小片白纸。
　　“那么接下来，给同学们五分钟时间，请各位同学思考一下，谨慎写下自己的建议。”
　　高景翻动几次白纸，把头转了过去，似乎每到这种时候，他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你写什么啊？”
　　易伽没有回答他，果断地把手一拢，高景看不见他的纸条了。他给他一个得意的笑。
　　“高景，不需要讨论。”许冠城点名提醒。
　　五分钟的时间实在是太快了，许冠城让同学们把纸都传上来的时候，高景的纸上仍是一片空白。最后关头，不知是心里的什么在作祟，还是最近发生的什么萦绕心头，高景提笔草草写下三个字：
　　同性恋。
　　但是他刚交上去，看到前面同学怪异的目光，就觉着自己好像不该这么做的。如果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估计他当时就要大吼这事儿为什么要记名了。
　　不出意料，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拿着一叠纸的鱼笑妤来叫人了：“高景！许老师找你！”
　　高景跟着鱼笑妤去了办公室，才发现来的不只有自己，还有易伽。高景看看自己的手，又瞧瞧易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易伽是不是也谢了关于同的东西。
　　“易伽，易伽！”高景小声叫。
　　“做什么。”易伽的话为了隐蔽，全糊在了嘴里。
　　“好了。”许冠城打断了高景几乎省略他的行为。
　　“这次叫你们过来，你们写的东西自然是一样的。”许冠城一顿，“准备一个具体的班会方案吧。目前暂时把你们的主题排在了第八周，有需要提前或者延后的话，可以随时跟我反映，我安排给你们换时间。”
　　高景直勾勾盯着易伽。
　　他为什么要写这个？
　　是因为管跃和楚怀娜的事儿吗？
　　还是他自己就是同？
　　他会害怕吗？
　　自己似乎知道为什么要记名建议了。
　　异样感蔓延到四肢百骸，高景一掌拍在额上，额头不住地蹭着手。
　　易伽见高景这个样子，不知道他又想到哪儿去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刚认识不久，但感觉熙熙攘攘中，不在意他身上标签，愿意和他推心置腹说话的人，也只有他了。
　　许冠城清了清嗓子：“易伽，你还要出黑板报吧？”
　　易伽听到这话绷紧了脸，浅浅点头——按照以前的套路，许冠城可能要以此为借口让高景一个人出班会。
　　“那和高景赶紧回去吧，和管跃他们好好聊聊板报的事。”
　　易伽松了口气，出门的时候，胳膊不由自主地搭上了高景的肩。高景比他矮上十几厘米，这样一搭，整个人沉重得不行。
　　高景不自在地发声：“这次班会……你想怎么弄？”
　　“听你的，怎么样？你想怎么弄我都同意。”易伽说话时呼出的气吹在高景耳边，高景实在是受不了这暧昧至极的氛围，使劲一甩手甩开一脸问号的易伽，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易伽过去得匆忙，还得回教室去拿书包。
　　管跃和楚怀娜在赶板报的底稿，被众多“小黑屋”环绕的文（2）教室里，白炽灯的光芒格外显眼。
　　楚怀娜在画画这方面简直是一窍不通，偏偏还遇上了从零开始的底稿，几处地方都是先有她画一遍的惨不忍睹，再被管跃改动过的。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边画一边说笑，易伽看着，却是不想进去打扰了，转身在文（3）教室里躲了十几分钟，见二人走了再进去，欲将自己的书包拿回宿舍，却怎么也没找到。借着朦朦胧胧的月光从窗户往外看，原来是曾跃帮他带走了。
　　“得，白来。”易伽无奈地笑了笑，走向男生宿舍。
　　一路上走过，他好不容易适应了黑夜的视野，到了宿舍大楼门口，一道强烈的白光射出，易伽立刻捂住因畏光而疼痛难忍的双眼，身体摇晃几下，差点儿没从小台阶上摔下去。慌乱中，有一个又凉又软的物体贴在他手臂上，他惊慌失措，一撇，换来白光的骤灭和对方的闷哼。
　　他睁开双眼，高景团身侧躺在台阶上。
　　“你畏光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
　　“你怎么在这儿？”
　　两个问题同时碰撞在一起，两人谁都没有回答，易伽想先把高景扶了起来，但高景的动作更快，已然先爬起来了。
　　“走吧，我看你有的时候看东西总是眯着眼睛，以为你近视就拿了个手电在这儿等你。原来你畏光啊。”高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所以，为什么要等我啊？”易伽问。
　　高景并不觉得自己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原因：“怕你看不见，我刚才说了啊。”
　　“就这些吗？”
　　那你还想听什么呢？
　　……谁让你下午整我。
　　高景凑到易伽耳边，易伽听话地没动。
　　高景用一种自己听了都恶心的语气说：“因为你是人家的朋友呢，最好最好的那种。”话毕，易伽脸上一言难尽的样子淹没在夜色里。高景大步跑开了。
　　第二天早上，袁明知端着餐盘，轻车熟路地走到乔祯和朱侃旁边，朱侃更是直接帮他把椅子拉开，他仿佛早已习惯了似的坐下，和另两人边吃边聊。
　　“这三个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高景小声嘀咕，低头翻看着手机里和乔祯朱侃的群，“我靠！你们什么时候把他拉过来的？”
　　“很久以前啊，你是有多久没看了。”乔祯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怎么没找易伽去吃饭啊？”高景由衷地感到自己友谊的小船一下子进了许多水，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抽走易伽手里的卡添了点食物，还把易伽拉进了那个四人，不，现在是五人小群。
　　高景的一串动作吸引了乔祯和朱侃的目光，人刚坐定，手机却又响了。
　　群聊里，易伽：？
　　漂亮。
　　直接暴露。
　　朱侃：旺柴
　　过了几秒，乔祯会意：旺柴
　　袁明知：旺柴
　　高景的手机叮叮叮响了四下，第四声是易伽的私聊。
　　老海王易伽同志：你们那什么，养老院？是个什么群啊？
　　景高：北极国立养老院，先生请随意闲聊。
　　老海王易伽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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