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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
再说那日肜苫中毒,玉琼天和苏沐芸同去五毒教寻找解药后不久,一群官兵便追了上来,以肜苫畏潜逃之名,要将她捉拿归案。其实谁都清楚,罪名不过是个幌子,官府的人要兴师问罪还怕没有理由不成。
他们本是一群蛮不讲理之徒,哪里由得苏紫菡解释,冲上去便要抓人,一副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而苏紫菡不像妹妹,一门心思研究奇花异草,对拳脚功夫尽数不知。只是妹妹经常习武练剑,耳濡耳染,她也能记个一招半式,加上苏柏铱教她练过内功,真到了非动武不可的地步,也不至于束手就擒。而现下他们挥刀舞剑,群起而攻之,她也自知在劫难逃,除了拼命,别无选择。
刚一出手,紫菡的腕袖被割出道道血迹,还没来得及定神,又一飞刀直削她的左臂。她的头本能的侧向一边,身体随之后旋,踢向他握刀的手,猛然间一股血腥扑面,只感眼目眩昏。此时,另一把尖刀逼向她的胸口,她已无力闪避,唯有泪花盈在眼角。
千钧一发之际,几声“嗖嗖”的风响,她眼前的刀砰然坠地,围攻自己的士卒登时气绝身亡。人人胸前一朵兰花镖,入骨三分。大概镖上有剧毒。不然一行人不至于瞬间毙命。
迎面走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柔顺的长发如瀑布般一泻而下,半掩着饱经沧桑的脸,一手柱杖,一手被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搀着。眉眼间的清高孤傲之气,映着她灰暗的脸,神采奕奕。此人正是名远江湖的云颍君,人称兰陵仙姑。她性格古怪孤僻,独善其身。今日竟然出手相救,不像是寻常之举。
“小女子见过兰陵仙姑,多谢前辈出手相救!”紫菡上前一揖,累累刀伤隐隐作痛。
兰陵仙姑睥睨着这女子,香腮胜雪,乌目顾盼,丽若天葩,花容月貌较当年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到底是个美人儿,哈哈哈……”她的笑声尖锐而旷远,内功深厚自不在话下。
紫菡知她为人高傲,似乎也不像江湖人传言的那样不近人情,“仙姑当年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小女子怎敢与您相提并论。还有一事,望仙姑成全。”
兰陵仙姑又是几声“哈哈”大笑,言语中的狂傲与一场风波之后的平静格格不入。她秀眉一挑,正色道:“我兰陵仙姑从不受人之恩,也不施人以仁,你要我帮你,就得付出代价!”
“仙姑让我做什么?”紫菡蛾眉一紧,心知来者不善。
“现下我还不曾想好,待哪日想好了便来找你。不过姑娘可以放心,我让你做的事决不违江湖侠义,也不损姑娘芳名。”
紫菡暗想:“既不违江湖侠义,也不使小人支俩,纵使这兰陵仙姑诡计多端,也不好刁难自己。”念在三日的期限迫在眉捷,而肜苫对自己情深意重,于是道:“那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们有约在先,不违江湖仗义,也不损个人名誉。”
“好,爽快。”她的拐杖用力在地上一戳,喜形于色:“说吧,要我帮你什么?”
紫菡急忙扶起肜苫,憔悴的容颜更显得枯瘦如柴,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中了千蛛软筋粉之毒,请仙姑快救救她吧!”
兰陵仙姑缓步前行,眼角掠过一丝鄙夷的神色:“堂堂苏药王的女儿对千蛛软筋粉竟束手无策,不是浪得虚名吗?”语言似乎还未断,又听到一声闪开,如电光划破长空,头顶一阵昏暗失色,地上的风尘随之翻卷,排山倒海而来。
一道道劲风将她从肜苫身边掀开,落到数丈之外。兰陵仙姑身旁的女子更是飘了起来,被风牵着直往后倒,恰好和紫菡撞在一起。身上一块青一块紫,尽是“唉呀”,“唉呀”的呻吟声。她痛得自顾不暇,哪还注意到紫菡就在身边。
鲜血从紫菡的手臂腰间上渗出来,雪白的裙衫被一点点染得赤红。空气中弥漫着腥甜被咆哮不羁的万丈尘沙覆盖。疼痛如流血的伤口难以愈合,久而久之,麻木,顽劣不堪。
紫菡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姑娘,想想她与一个冷暖无常的人朝夕相处,简直不可思议。她跟沐芸一般年龄,一张清雅的脸格外水灵,姣好如濯春华。
那姑娘约摸也察觉到了身后有人,斜着脸之间看到了紫菡。她笑嘻嘻的凑过来,刚才的皮肉之疼,仿佛一下子烟硝云散了:“我叫宛溱,姐姐就是苏前辈的大女儿苏紫菡吗?”
紫函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我早听江湖上的人说,苏药王有二女,个个如仙女下凡,美貌如花,今天见了,果然名不虚传。”宛溱看着她,小脑袋左探右弯,像是在欣赏一副价值不菲的名画,百看不厌。
“你怎么会跟兰陵仙姑在一起呢?”
宛溱的视线始终不从她身上移开:“我是个孤儿,因为仙姑收留了我,所以一直跟着她。”
“仙姑待你可好?”紫函捋了捋被乱风吹散的长发,声音柔软。
“其实……”顷刻间,一股劲风袭来,比刚才的力道高出了几分,树木疯狂的摇晃着,与轻飏的尘土婆娑起舞。两人的嗓音放大了好几倍,仍就被呼卷而来的劲风扑盖。彼此听不见彼此的声音。
只能远远地看到,肜苫在风力中盘膝而坐,待兰陵仙姑的两掌加在她的后背,顿时震得两人的发絮肆意飘飞,零乱地扑腾在空气里,似条条长鞭。肜苫只感一股气流灌入体内,强劲无比。五脏六腑仿佛都要随着这股掌力化开,全身的筋骨颤得“咯吱”作响,前额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裙裾上一片干,一片湿。约是一盏茶时分,肜苫觉得胸口忽冷忽热,深红色的毒血从指尖流出来,接二连三的滴到地上,渗入土壤,染成深暗交错的一圈。
“果然是月遥宫的后人,小小年纪便将“明烛鸾月”的内功的心法练到如此境地,的确少见。”兰陵仙姑暗自叹服,双手往胸前一收,缓缓地下压,然后落在双膝上。口中吐出一道白气,氤氲在烟尘里,挥之不去。
紫菡忽忙跑过去,轻轻扶起肜苫的头,却见她的脸颊泛起了丝丝血色,身子还是虚弱的很。她微微睁开眼,正与紫菡忧伤的眼波相对,眼角蓦地模糊,朦胧之中,一点点潮润,水光清澈。她的唇缓缓的裂开,有气无力地吐着字,低沉得什么也听不见。
紫菡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只是她这一昏沉,经历了那么多的人和事,怎是三言两语道得尽的。她怕她担心,于是安慰道:“我让沐芸跟着与楼主上五毒教了,她同教主的女儿很熟悉,不会为难他们的。你安心养好伤便是,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一番话之后,当紫菡抬头再去看兰陵仙姑和宛溱姑娘之时,两人早已无影无踪。她环顾四周,隔自己最近的一颗树上悬着一张字条,一杖兰花针紧紧地扣在上面:“别忘了你的承诺,后会有期!”
紫菡顺手把字条撕了下来,良久,呆然不动。
绝色尘烟,满川粉脂,她的一生仿佛就是一场不可轮回的宿命,扑朔迷离。面对滚滚红尘,如梭岁月,也许山重水复,也许、柳暗花明。
夕阳的余晖逐渐隐灭在日落后的群岚。天光云影,柔和的轮廓缱绻成妙不可言的弧线,如蘸诗情,如临画意。晚霞如纺着金丝银绳的蚕沙,穿梭在密林深处,往往复复。
紫菡担心官兵追来,搀着肜苫往月遥宫的方向去,直到天黑才停下。肜苫靠着树干休息了片刻,便盘膝而坐,调理内息。而紫菡也挨了刀伤,多亏她随身带着可以止血养伤的金疮药,待她忍疼涂抹伤口之后也昏昏睡去。
此时,苏沐芸的内伤也好得差比多了。等她醒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舒言。她心中忐忑不安,以为舒言真的撇下自己一个人,兀自走了。于是,急匆匆地往外跑,一不留神,脚尖撞到了门槛,差点栽了跟头。
哪知白衣少年正坐在门口,头枕着墙,手紧握着剑贴在胸前,好像两者已经融为一体,如同血与肉的亲昵。他的目光在远外晀望,迷离亦如往常,长发在他耳际飘荡,他眼中的忧郁就像那一袭白衣,从来不曾改变。也许没有人见过他的笑,正如沐芸心中那个表情凝滞的少年,脸上写满忧伤。
苏沐芸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更快,“呯嗵”,“呯嗵”地直响,脸也刷的红了。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很丢人现眼的事,又恰恰被舒言看到。倒是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连一个看自己的眼神都没有,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什么事都可以不以为然。
这下真把沐芸给激怒了,刚才的窘迫一扫而空,眼睛瞪得圆圆的,火气眼看着就要喷出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冷血啊……我看你——最好从哪来回到哪儿去,与世隔绝的好……”气正在冲头上,沐芸说完就走,头也不回。舒言也仍然坐着,安安静静地听完她的闹闹叨叨,眼睛都不眨一下。
还没走出他的视线,湛璟鸿一行人又追了过来。那点风吹草动早被舒言听在耳里。他长剑一掷,飞旋的剑身连连挡住逼向苏沐芸的三把刺刀。乍时火花四射,寒光照人。舒言仍不拔剑。在沐芸看来,他的剑锋也像那一成不变的白衣和溢满忧伤的瞳眸一样,固执地躲藏在剑鞘里。然而此次,湛璟鸿的刀法更是凛利凶辣,招招击中他的要害,好几次都占了上风。他愈战愈勇,舒言眼看着支撑不住。
沐芸心急如焚,恼意全失,大喊了起来:“快用剑……快用剑啊!”
舒言恍若没有听见,一踢一挡,一勾一退,只是设法拆解他的招数,并不进攻。显然舒言无意与他为敌,而湛璟鸿死搅蛮缠,三番五次置自己于死地,不知缘为何故。来不及让他多想,尖刀在他身上划下深深的一条线,鲜血染红了白衣。
“舒言哥哥……”沐芸“哇”的一声,恸哭起来,泪水如两泓清泉,汩汩而下。突然,一阵马的嘶鸣声充盈于她的耳际,飞奔而来,居然就是她的神驹。沐芸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些,一踏马镫,轻跃而上,如阵阵疾风朝湛璟鸿扫去。
“舒言哥哥,快上马……”待舒言跨在马上,沐芸用力地将缰绳一抽,尘烟飞溅,将一群人甩在后面。
沐芸只顾着不被敌人追上,一个劲地往前跑。当某种黏糊糊的东西让自己越来越难受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沉重,舒言贴着自己越来越紧。
“舒言哥哥……舒言哥哥……”沐芸一连叫了几声都没有人答话,心知不妙,立刻停下了马。只见他身上是一片片红彤彤的血痕,大概是失血过多昏迷过去。沐芸原本也备了金疮药,但在跟人打斗的时候掉了出来,怎么也没找到。无奈之下,她解开舒言的衣服,从裙袖上撕下一大块布,在伤口上一层又一层地包扎起来。
舒言只觉一阵剧痛侵心,身子不自主地摇晃了一下,眼皮缓缓张开。
“你醒啦。”沐芸微笑地看着他,天真烂漫,圆圆的大眼睛闪着空灵的光泽,没有任何忧伤的底色。
这种光芒正是他所缺失的,然而某种根生蒂固的东西却让他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逃避,又是一句淡淡的语气:“谢谢。”虽然舒言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但是沐芸已经心满意足了。因为他看她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淡,他似乎想表达什么,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
南面忽而刮来一阵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两人相视一望,策马南去。只听得那声音越来越近,渐渐的连嘶打声都听得出来。再近几步时,两个人的身影却是如此熟悉。
“姐姐,小心……”苏沐芸双脚一蹬,挑剑刺去,不偏不倚地穿入那人的喉口。肜苫的毒虽解,身体依然很虚,何况以一敌众,更感力不从心。舒言腾空一个筋斗,随即将手中的天霜剑用力抛出,扑面而来的三人忽感眼前一暗,似有千钧之重击在头上,顿时磕出血来。几人齐心协力,那群无名小卒终是武功不敌,死死伤伤,或者不战自退。
几番风风雨雨,四人身上都带着伤,终归还是安然无恙。他们在一木屋前落脚,准备一夜养精蓄锐之后再作打算。
屋中不算宽敞,但是整洁干净,接待他们的大伯大婶也分外热情。苏沐芸将自己孤身前往邯城,舒言多次相救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姐姐。想起这几日的悲欢离合,她不禁鼻子一酸,潸然泪下。
苏紫菡将她搂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头,柔声道:“好了,好了,我的好妹妹。”她轻叹了一声,双手托起她的肩,神情有些严肃:“你把事情跟肜苫姐姐说说,她这几天一直担心你们,特别是玉楼主现在还音信全无……”
沐芸若有所思的眨眨眼,她知道姐姐一向善解人意,也不待她说,擦干了泪就去找肜苫。苏紫菡觉得房中沉闷,往屋外走去。却见寂寞空旷的天底下,是一张冷清无际的脸,色如冠王,眉目如水,器宇轩昂,白衣被清风扬起,飘飘若仙。他往来时的方向走去,似乎是不辞而别。
“舒言……”紫函看着他的背影,声线柔润:“要走吗?”
舒言转过头,目光正对上她秋水盈盈的眼。暖煦的清辉斜斜的照在她的身上,映得银丝花褶溢彩流光。他的心中蓦地荡起一圈圈涟漪,冷若冰山的瞳仁仿佛瞬间融化。她粉若朝霞的面容一时之间竟在他的视野中模糊起来,如烟笼寒水,如月笼轻纱,渺渺娜娜。流变的时光仿佛也停止了它迁徙的脚步,在彼此的对视中伫立;低吟浅唱的空气,千回百转,只为刹那芳华。
然而有一种比生命更为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心头,他只能抱拳一揖,扬长而去,手上的天霜剑,剑光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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