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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冯鹤秋气得手发抖,冲到近前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没想到曹清春毫不费力地接住了这一拳,还捏着他的关节把他控制得动弹不得。这简直比被打还窝火。紧接着他又被曹清春猛地揪住衣领,不得以朝前踉跄了一步。“曹清春!!”挫败感顿时把一向往后退的冯鹤秋点着了,他一边乱喊着一边推曹清春的肩膀,拼全力把人按倒在地上。冯鹤秋同样没站住一起摔倒,两人扭打在一块儿,叮叮咣咣地撞开了一片桌子。曹清春的力气比想象中大,他的手腕猝不及防地被死死拧住。虽然暂且是他把曹清春压在地上,但基本没有在打斗中占上风的机会。他朝下肘击,曹清春就同时抬腿用膝盖撞回来。两个人纷纷吃痛,但死倔着谁也不让一分。
最终还是冯鹤秋先体力不支,被推了一把掀翻在旁边。“你是不是疯了?”曹清春摸了一下嘴边,呲牙咧嘴地从地上坐起来。冯鹤秋浑身上下哪都疼,但还是喘着气说:“好着呢。”曹清春的嘴唇应该是激动的时候自己没注意咬破的。冯鹤秋躺在地上瞥了眼,有点不甘地想这个唯一明显的外伤居然和自己没关系。
相较之下冯鹤秋更加狼狈不堪。他撑着站起来倚靠在桌子上,手掌上尽是灰,侧腰方才还撞到了桌角,现在疼得只能紧紧按着受伤的地方。脸上应该是他俩相互打的,他看不到自己,但能瞟见曹清春脸上的红印儿。打了半天也没打出个所以然,两个人气喘吁吁地互相瞪着,也不知该如何收场。等他俩的呼吸快要平稳下来时,门口忽然冒出来另一个人。先是迈进来一双擦得锃亮的旧皮鞋,双手朝后一背。这些动作冯鹤秋见了就知道是谁了,悔恨的心情钻上来,恨不得现在就原地蒸发掉。站在门口的是年级主任。他晃着秃秃的脑袋,咳嗽了一声,也凑热闹似的加入他们大眼瞪小眼的队伍。
总归不能一个坐在地上、一个靠着桌子、一个杵在门口僵持着,曹清春只得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承力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抽了口气,膝盖还挺疼。伤是冯鹤秋用蛮力把他按倒直接踹的,这人看着平时冷静,打起架来真是一点章法都不讲,全靠硬来。不会打架好歹也知道选个比较容易泄力的位置下脚,结果他对着膝盖面猛踹。曹清春想被他打倒在地都不知膝盖该怎么抓住机会打弯。也就是自己抗摔,换成再弱些的身板,论技术能打过的也教他弄伤了不成。不过曹清春清了清嗓子,依旧能笑着打招呼:“主任早啊。”
主任板着脸,连客套话也不接一句,直言道:“我听说你俩打架了?”
听说?还不是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非去打小报告的兔崽子。论这个观点,可能冯曹两人难得站在同一条线上。不站也不行,毕竟目前已经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但同样身为蚂蚱还是有个体差异的,曹清春不光笑得很自然,胡话还张口就来:“老师,哪有这回事!就是我刚才绊了一跤,而且摔得可惨了,桌子都撞开一片。”被撞开的桌子们沉默地扮演曹清春故事里的垫背陪衬,可惜模样上一片狼藉,看上去更像直观地摆成了打架二字。显而易见的,主任的目光完全略过了桌子定到冯鹤秋身上,问道:“那他呢?”
“那我介绍一下!”曹清春声音响亮,一脸真诚,“这位是我的好同桌!”空旷的教室回荡着余音,连空气里都飘着曹清春发散的青春友爱气息。
好同桌。刚才打架时被曹清春推了一把导致撞伤的地方隐隐作痛,冯鹤秋心想,就算现在天花板裂开他也不会相信这三个字。以他的观察来看,主任可能和他同一个想法。
“这不是看我摔了,我同桌才过来搭把手扶我嘛。”曹清春说。
越描越黑。冯鹤秋单站在都觉得自己要站不下去了,打心底期望自己一句话不用说,让曹清春一个人演大戏去。眼神来回瞟着拉锯战,最后主任终于放弃了继续和曹清春浪费口舌,转而问另一位当事人:“你俩是单方面的还是都动手了啊?”
在主任和曹清春两人充满希望和鼓励的眼神中,冯鹤秋动了动有点发干的嘴唇,说道:“都动手了。”再多给三张嘴他也没本事当场圆谎,只好认错。主任欣慰地点点头:“好啊,我就欣赏你这种诚实的人。”
“妈的,”曹清春见瞒不过去了便低声骂道,“欣赏又不能当饭吃。有本事别罚——”还没嘀咕完,主任又发话了:“啥也别说了,你们俩操场上一人五圈,早跑早结束,去吧。”他还坚持地站在门口,等着他俩下楼实施。冯鹤秋看了一眼外面的窗子,不用感受就能想象得到。早上七点钟的太阳刚费力气爬上天,就算它再有温暖万物的胸怀,大概也没有时间。
主任见他们不挪地方,又问:“这是嫌五圈少?”外面冷得要命,几圈都一样。经历了一番思想挣扎后冯鹤秋还是认命了,虽然听见这个数目以后他有点后悔,没一口咬死就是曹清春单方面动手。好像曹清春生来克他似的,随便说两句就把他点着了,不然也不至于非打一架。冯鹤秋正想着,刚一迈步就感觉肩上被揽了一把,力道大得他整个人猛地往前趔趄。曹清春嬉皮笑脸地说:“走了,好同桌。”这话教冯鹤秋听着嘲讽,他挣了两下没甩掉曹清春的手,只得将就着走。快要到门口时曹清春才从唇缝里挤出句话:“配合点儿,装装样子。”
站在门口的主任叹了口气:“小曹啊,你说你学习上挺好,怎么就总跟别人打架呢……”曹清春立马咧嘴笑了,说:“主任您放心,好同学绝不打架!”趁着两人说话的工夫,冯鹤秋终于扭着身子躲开了他勾着自己的手。楼道里冷冷清清的,他也不乐意搭理曹清春,头也不抬地走下几层楼的台阶。室外的温度比想象中还要低,一掀开楼道口挂着的军绿色旧门帘,冷风便直接扑到了脸上。曹清春先他一步出去,甚至小跑了几步快活地奔向跑道,一副完全不觉冷的模样。冯鹤秋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心道这人只会把为数不多的热量抖落尽。开跑前他有些不熟练地活动手脚,各处都扭几下,又跳了跳。希望能边跑边热起来,不然这鬼天气真冷得人难受。
“跑啊,还等什么呢?”曹清春说着从他旁边路过。冯鹤秋没想搭话,空了一段距离也开始跑。他们学校没别的优点,非要说就是操场足够大。不知修建的时候如何规划,总之圈进来很大一片地成了供学生活动和罚跑圈的操场。若是有谁站在校门外羡慕的话,冯鹤秋不顾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要真心实意地邀他们进来跑跑。曹清春的体力看上去就比自己好,两人之间的距离远拉越远,从一小段变成了大半圈,后来冯鹤秋也不看他了。等跑到教学楼对面时,冯鹤秋望见二楼走廊的一扇窗前还有人在。离得很远看不清,但八成是监视情况的主任。而室外的冷风毫不夸张地如刀刃般划过脸颊,吹得冯鹤秋又搓脸又吸鼻子。高原上的大风天不容小觑,他还记得小时候听在呼市做买卖的亲戚讲,春天风大时就像能把头吹掉似的。
操场在成为操场时大概就有了给人腿上灌铅的能力。冯鹤秋觉得一步比一步沉,咬牙切齿地跑完了两圈腿已经要抬不动了。他眯着眼找了找,看见曹清春跑到了第三圈,并且步伐稳健呼吸规律,匀速朝这边逼近。而他自己口干舌燥,尝到了嗓子里的腥味,呼吸频率像是脱水的鱼,呛着冷风用嘴大口吸气。
尚未到早自习的时间,这会儿有几个男生从楼道里冲出来,毫不畏惧地投进冷风的怀抱。冯鹤秋为了转移注意力便朝那边看去,见那几人欢快地像群猴子,抱着个脏兮兮的足球直奔操场跑来。看样子早上来踢球的人都没有在教室打架的他俩早,这都得托曹清春的福,平时踩点到教室,偏偏今天非要起这么早跑来学校。他正垂死挣扎着想到这,曹清春就从身侧赶了上来。“还跑得动吗?”他问。
跑不动,早就跑不动了。但冯鹤秋硬把这话咽了回去。扣圈跟上来的曹清春额头上全是汗,脸颊冻得发红。虽然说话时呼吸声也挺重,但和自己快脱水的境地完全不一样。这人就应该大早上来踢球而不是进教室找麻烦。
冯鹤秋想回答他还可以,结果没来及说出口他就被自己呛到了。猛咳了一阵,胸口又发痛,他只觉得昏天黑地肺都要抽搐了。他撑着发软的两腿停在原地歇息,但一睁眼顿时是一块块白光,好像谁冲着他脑后砸了一下,眩晕感从脖子根蔓延了到整个头。“你要不……”没等听曹清春说完他就脚下一软,不受控制地朝后摔。曹清春方才也停下来了,但他反应再快也没时间绕到冯鹤秋背后接住他,只得尽力伸手一抓,扯着冯鹤秋的领口又伸腿垫了一下,让他脑袋砸到自己鞋面上。
好在冯鹤秋顾不得嫌弃,他这会儿一阵耳鸣,连听都听不见。心脏因为刚才的长时运动还在猛烈地跳动,冯鹤秋昏昏沉沉地摊在地上,觉得它甚至要撞出胸口。“冯鹤秋?冯鹤秋!”有人在耳边吵,他辨认着才反应过来是在喊叫自己。但他还是很想躺在这等死。结果有人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不在原地休息还偏拉着他往前走。“能听见我说话吗?再坚持坚持,刚跑完不能停下!”这声音是曹清春。他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还怕听不见贴在耳朵边上喊,震得冯鹤秋在耳道里都听见了回音。 “你——”冯鹤秋像一摊稀泥似的被拖着往前走,努力开口想说什么。呼气声如同手拉风箱一样他终于说完了整句:“给我闭嘴。”实在是吵得他头疼。捏着他胳膊的手加重了力度,他听见曹清春咬牙切齿地说:“我好人当到底,全当是你难受。”
虽然头还是嗡嗡响,但视线恢复了不少。冯鹤秋惦记着窗户边监工的主任,扭着脖子看了一眼。人还站在那儿,好在应该是背对着的。二楼不高,一晃而过似乎对面也有人。不知是谁这么勤快跑来和主任趣谈人生,不过冯鹤秋只想看有没有被老师盯着,剩下与他无关。教学楼下面有一片遮雨檐刚好挡住上面的视线,他俩就站到了贴墙根的地方。
曹清春确定他不会再倒下了才松开手,往手心哈着气:“做贼一样,何苦呢。”歇息一会儿冯鹤秋也稍平稳了些,至少能正常说话。不过眼下他并不想理会曹清春。事情溯源就知道这些前前后后的全是因曹清春而起,居然还问何苦。但曹清春应该没想那么远,说道:“要不是有打小报告的,早上这个点老郭肯定在办公室里喝茶!”老郭就是不辞辛苦非要来抓人打架的主任。冯鹤秋把下巴缩在衣服里,接话道:“那这样吧,逮住那人。”
“哎?你也有这个想法?”曹清春颇为兴奋地转过头,“然后呢?”
“然后,”冯鹤秋朝边上挪了一步,“我把风,你把他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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