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同人 - 凡尘清修

　　天再亮起的时候，张灵玉就要出发了。
　　他要代表龙虎山和他的师父张天师，去拜访异人圈里的前辈，确认一下对方门派参加罗天大醮的意向和人选。

　　已经买好的车票放在床头上，在夜色里模模糊糊看不清。但张灵玉心里清楚出发的时间，他也知道为了明天的状态，自己现在应该睡下了。
　　可是他奉为圭臬的使命感眼下并不在线，还顺便抢走了他的睡眠。

　　盯着天花板看了良久，他的视线慢慢滑到了屋脚竖着的一把吉他上——那是修儿小时候送给他的。自从她下山之后，他很少再去碰这把琴了，只是在清扫的时候会认真地擦拭它。
　　吉他上面挂着一根手工背带，现在看起来有些旧，也略短了，上面绣着他的名字，针脚不太规整。
　　这条背带是修儿下山之前送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而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却是一句道歉。再见两个字，他最终也没有出口。
　　他不知道她懂没懂，也期待着她不会懂。彼时的她，正抵在他怀里哭的涕泗横流。
　　泪水洇湿衣服的感觉，他还记得。

　　修儿第二天要离开的消息，他是在头天晚上才知道的，但是现在想起来，也许她一早就知道自己要走了，但是瞒了他一天，不想打扰他“重要的时刻”。

　　那天早上，比以往更早出门的张灵玉，竟然在院子里遇到了林青修，而且她正背着手眯眯笑着看着他。
　　初阳不盛，只照亮了女孩的头发丝，突然乖巧的笑容看的张灵玉心里发毛。

　　怕她突然搞出什么幺蛾子，他刻意没有走近，只在距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清了清嗓子问：“修儿，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今天是某高功最重要的日子呀！”
　　林青修向前迈了一步，便见张灵玉向后退了一步。想是被自己整怕了，她便收了有些过火的表情，正色道：“嗨呀，我是正经来祝你好运的！全观第一份！放心，绝对没诈。”

　　她难得严肃一回，张灵玉绷不住笑了，可没开心两秒，心中又一塌：
　　他有愧。

　　之前下山修行时犯的错，他一直隐瞒至今。而这个谎言必定要在今天传承雷法的时候被戳破，因为他根本没办法继承纯阳之身才可承度的阳雷。
　　可修儿并不知情，眼中呼之欲出的满是期待，连忽闪的睫毛里也盛着光。

　　实在是受之有愧啊。但她毕竟特意起了大早，总不能驳了她的好意。
　　努力说服自己做出了最真诚的笑，张灵玉轻轻拍了拍林青修的头：“还真是难得……谢谢你啦，修儿。”

　　女孩摸了摸头，嘴角一挑，倒有点像观里那只四处求撸的猫咪。每次吃饱了晒太阳时，它也会这样眯着眼呼噜。

　　他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向门口走去。只走了几步，却又被拽住了。拉着他衣袖林青修反常地安静，仿佛还没找到该说的话，愣了几秒才道：“对了，小师叔，你得给我一样你的东西！”
　　见他好奇，她连忙又接上：“因为我要给你做祈福！祈祷你今天顺顺利利！”

　　这更罕见了。平日里观中常有祈福法会，但林青修总会借口自己修行不够、不想帮倒忙逃掉。

　　张灵玉心里越发虚了起来，又不知如何推脱，只得干笑两声：“平时倒没见你这么积极，祈福又哪是临时起意能做的事情啊！”

　　他说话从来不无根据，但是再怎么正经的理由，撞上水汪汪的星星眼也顿时失去了力量。
　　一拳击中糯米糍，软绵绵的永远是赢家。
　　拉扯的结果，还是林青修从张灵玉的脖子里把他随身的玉佩抢了来，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

　　太阳在此刻已经爬升了不少，照着她关门后空气里的细小浮尘，贡献了这一天最后的欢快气氛。

　　传承雷法的过程果然像张灵玉预料到的那样。
　　在他关上师父房门的一瞬间，对上张天师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瞒天过海的小心思，根本骗不过活了百年的正一派掌门。以天师的修为，足以在一开始就看出他元阳已破。

　　师父眼中的失望究竟是因为他的过失，还是他之后刻意的隐瞒，张灵玉盛愧之下想不明白，只觉得悬在心口的大石轰然落下，砸散了他七魂六魄。
　　浑浑噩噩承度完下半部不完整的雷法，伴着最后一丝斜阳推开房门，见到不知等了她多久的修儿，而他还是一片混沌，甚至没听清修儿和师父的对话。

　　直到夜深时分，他推开被敲响的房门，看到门外的修儿，才察觉出她这一天的反常：女孩子脸上的笑容和早上的乖巧样子如出一辙，但是就算心神涣散如他，也能看出这层笑容薄得一戳就破。

　　“我明天就要走了啊，小师叔，是真的要走了，也许不会回来了……不管今天发生了什么，你先看看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吧！本来是送给你当承度雷法的礼物的，结果就变成道别礼物了……事情就这么巧，我也没办法啊！”

　　她递过来的，就是这条手缝的背带。

　　现在仔细看去，做工实在是马马虎虎，但她性格一贯也如此。
　　张灵玉笑了笑，把吉他提了起来。触及琴弦时，金属发出了轻微的震颤声。就算他已经很久没弹过了，依旧能听出明显的走调。

　　荒腔走板，他皱了皱眉，不过这不也是现在自己的状态吗，明天的正事半点都拉不回脑子里。

　　这样想着，他手指又去拨了其他几根弦，长久未调音的琴难听得好像在嘲笑他。一不做二不休，他干脆抱着吉他坐回了床边开始调弦。

　　这个工作用不到太多的脑筋，信手拨出的曲子是他很久之前就熟悉的。
　　张灵玉默默地摆弄着吉他，手里的旋律越来越顺，可是脑子里却的确没有半点关于明天的计划。

　　事出必有因啊，他想，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该怪自己在那通电话后有意识拉远的距离？还是在修儿走之前没能关注她的情绪？或者是再往前，自己就不该在下山修行的时候脑子犯浑？
　　那时犯下的错，他为什么又觉得对不住修儿呢？

　　吱的一声，门被推开了。
　　张灵玉这才回过神来，见门外探进来一张笑脸。

　　“小师叔晚上好呀！我时差没倒过来，睡不着，然后听到你在弹琴……我敲了门了，可是你半天都不答应，我就推门看看……”

　　半是无辜半是乖巧的脸上，是和她走前那晚相似的表情，明显的笑意只是薄薄的一层。
　　只不过当年他看出的是她的依依不舍，今晚看到的却不一样。

　　“……聊一会儿吧，小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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