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为人知的秘恋

　　长公主这句鸡飞狗跳绝非戏言。沈家小少爷不仅能让鸡飞狗跳，还能让鸡犬升天。漫说他有一回看见下人刨木头，便悄悄将掉下来的木屑收集起来，用水泡了，喂给鸡吃。这东西吃了完全不能消化，没过多久自然就死了。起初，后厨的下人都怕家里的鸡起了疫病，待下人抛开来，发现这里头全是木头屑，便去找修缮园子使木头刨子的人理论，使刨子这人大喊冤枉，一层层闹上去，这才晓得小少爷的厉害。
　　后来小少爷又听了雷震子的故事，又抓了只鸡站在阁楼上往下扔，下人求饶说这鸡下去铁定没命，他便想着蒲公英都能飘下去，便照着蒲公英的样子，拿布、拿绳子给鸡绑了吊起来扔下去。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再后来太后来看他，他自己把自己裹在一堆皮革里，周围全撒上花。太后来时，他自己往中间儿一趟，声称自己马革裹尸，鲜花焚之。太后年事已高，哪里经受得住这般，便当即痛责沈将军与长公主。可怜长公主殿下打小备受先帝和皇兄—如今的陛下疼爱，琴棋书画文韬武皆是父兄亲自教导、陪练，样样精通，满朝上下无不称赞，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责骂。沈将军亦是不管有多少军功傍身，都被太后责骂无用。
　　打那儿以后，沈府对小少爷管教更加严格，可奇就奇在，不管多少人围着、盯着，小少爷总有办法让这些人从他面前消失，或调虎离山、或围魏救赵、或金蝉脱壳，又或是上屋抽梯，总之是百折不挠、标新立异。只要沈将军在家，沈坤建回回都要被沈将军暴打。可打完长公主又不高兴，沈将军还得哄，一时间将军府愁云惨淡。
　　眼看着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沈将军副将一语中的地指出，小少爷能做到这些，可见机敏过人，绝非暴虎冯河之辈，请将军将兵法并拳脚功夫都在小少爷的游乐玩耍中教于小少爷。打这以后，有了专门的人逗着小少爷玩儿，挨打的次数自然也少多了。可是大家千防万防，小少爷依旧防不胜防。比如去宫里的时候，没有那么多人“专门”定盯着，小少爷对付宫里那群没见过“世面”、没挨过打的皇子公主及以他们的随从们，那叫一个游刃有余。
　　事情也是这么惹下的。犯了这事儿，才惊动太后开口要夏家收了这个顽劣的孙子当道士去。
　　话说有回长公主带着沈小少爷去宫中看望太后，恰巧还有别的妃子及小皇子也在。男孩子们都比较好玩儿，何况还见过不少次，知道这位沈家小少爷是能找着乐趣的主儿，当然都愿意跟着去凑热闹。太后和公主也就允许下人们带着孩子，在院儿里玩儿，三令五申别叫孩子们出去了。可这些宫里的公公宫女们，哪比得上将军府里师爷们、下人们“久经考验”，不多会儿，就被贵子们连哄带骗地甩开了。
　　彻底放飞的男孩们，自然开心，又神气活现，仿佛是打了一场胜仗，趾高气昂。但沈小少爷并不觉得特别骄傲。他最近有个心事，就是无法战胜家里的一位敌人，他老琢麽着怎么才能战胜这个强敌。于是大家在讨论接下来要去玩儿什么的时候，他就问宫里有没有鹅。
　　“哦，最近好像有个外邦，进贡了一种天鹅，白色羽毛，跟我们这儿的鹅长得差不多，要不要去看看？”最小的六皇子说道。
　　“那好啊，去看看？”男孩子们都说好，便跑去御湖。
　　“坤建，你找鹅做什么？”年级稍大的五皇子问道。
　　“五哥，你知道这些东西的厉害吗？”
　　“不知，平常也就远远的观赏罢了。”五皇子如实回答。
　　“我跟你们说，我在府上常常被我家大鹅追得到处跑！这家伙可厉害了！连狗都不怕！咬住了不松口。我还没打赢过呢。”沈坤建说出自己最近的心病，他在府上不能战胜的敌人。
　　“沈哥哥，大鹅不是应该煮好了端上来吗？”小皇子的提问很是实际。
　　“我说，你们不会没有跟鹅玩儿过吧？”
　　“是没玩儿过啊！宫里除了膳房，哪里还有鹅，还允许我们跟鹅追着跑？”五皇子讪讪地说。
　　“那倒也是，宫里规矩严。”
　　“你们府上也严，只是你格外淘气罢了。”五皇子说完哈哈大笑，脸上却洋溢着羡慕的神色。说着几个小孩儿已经跑到御湖。“快看，就是那几只。”
　　顺着手指的方法望过去，的确有几只白天鹅在湖上悠然自在地游着。
　　“我们站到湖边去，这些畜生，看见人过去喂食就会游过来。”
　　沈坤建不自然瞥了五皇子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别人叫这些动物畜生，尽管他也想和这些家伙好好干一架。
　　果然几个人站过去，天鹅渐渐游过来，沈坤建想着要是怎么能抓着一只就好了。可他发现天鹅的性情和家里的大白鹅不大一样，这些天鹅有点儿胆小。稍微伸手，天鹅就会游走。又不敢真的去抓，谨防掉进湖里。真是一点儿也不刺激，真是太没有趣味了！玩儿着有点儿扫兴，几个人商量着要去别的地方，就渐渐离开湖边。突然，沈坤建看见一只天鹅上了岸，心中立马兴奋起来。原来他们的位置，靠近天鹅在岸边的巢，天鹅见人散了，便信步上得岸来。
　　“小皇子！”沈坤建压低声音，却郑重其事地对他说，“现在有个任务交给你，你要是能完成了，我们带你玩儿，要是完不成，哼哼，就证明你太小了，不能跟我们去冒险！”
　　“我当然能完成！说罢，什么任务？”小皇子信誓旦旦地大声说道。这甚至都算不上激将法，只是单纯想和哥哥们玩儿罢了。
　　“你爬到那天鹅巢的后面，那堆草丛里去；然后把这个放在你的手指上，你只需伸出手指，但身子仍旧躲在草丛里，单单露出个指头，把这个喂给天鹅吃。”沈坤建说着，拿出几颗饵料。原是好好地包着，藏在里衣里面，就算搜身都不一定能摸得出来，因为他特意将这些饵料压扁了。取出两颗递给小皇子，其余的仍旧仔仔细细地包起来，放回里衣，就像是什么珍贵得不了的稀世珍品。
　　“坤建”五皇子疑惑道：“这是什么？再者六弟进草丛会不会……要不我去？”
　　“五哥，咱两身高进去草丛容易被发现。”
　　“六儿，你可别添手，这不是给你吃的。再说，我也就这么一点点。这可是我为了对付我家鹅，特意偷偷做的，珍贵着呢。”沈坤建又再三叮嘱。
　　“知道了！”小皇子高高兴兴地小跑着去了，那种可以肆无顾忌地冒险总是很吸引男孩子们，总让他们兴奋不已。很快，他就从就从草丛的另一端悄咪咪地爬了进去，他故意压低身形，从外面看，几乎看不见。他动作极快却极轻，大鹅居然也没有被吓跑，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就再这时，被甩开的宫人们终于找到了这群祖宗！沈坤建远远就瞟见了他们，示意他们安静，这群人就小心翼翼地、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带到身边，有宫人便问起小皇子的下落，沈坤建示意他们禁声。宫人们焦急不已，相互使眼色，最后也值得盯着两位小祖宗看着的地方不明所以。
　　“啊！”一声吃痛地大叫！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沈坤建和五皇子便冲过去，天鹅被吓得逃进湖中。跟着一路跑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小皇子的声音。顿时伺候小皇子的宫人，面无血色。
　　“五哥！它咬我，好疼！沈哥哥，这大鹅会咬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皇子说着话站起来却失去平衡，天鹅筑巢的地方，通常都是水边，就算看着是陆地，但也许只是在极不稳定地水草丰茂的地方罢了。
　　岸边众人全都惊呼起来。
　　说时迟那是快！沈坤建一个健步过去，捞住小皇子，五皇子反应迅猛拽住沈坤建的衣角。加之众人帮手，三个人都没掉下去，只是脏了衣服，急的额头渗出了汗。三人互看一眼，小皇子感叹一句“好险啊”，便嬉笑起来。
　　身旁众人欲哭无泪，面面相觑。
　　“怎么样？怎么样？”五皇子问道。
　　“诺！”小皇子举起被咬到的手指，“看吧，好痛的。”
　　“吃了没？”沈坤建追问道。
　　“应该吃了吧！”小皇子说完自己吹吹手指。
　　“坤建，那到底是什么啊？”五皇子拉着他两站起来。
　　“等会儿就知道了。啊”沈坤建脸上此时方显示出得意之色。
　　小皇子吹着吹着，便问到这手指上，怎么这么香？一种芝麻油的浓郁混合了鲜美味道的气息，忍不住凑到嘴边。刚想舔一口试试，被沈坤建一把抓住！
　　“吓死我了，跟你说别添了，你要是想躺上几天，你试试。你母妃肯定得宰了我。”
　　伺候六皇子的宫人，吓了一大跳，忙问沈坤建这是什么。沈坤建就是不答，只说是给动物吃的，人不适合吃。小宫人忙不迭给小皇子擦手。
　　此时太后宫中派来寻人的宫女到了，领着一群人回到宫里。五皇子、六皇子母妃看见这一身脏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黑，又苦于不能发作。公主脸上也挤不出一个笑脸来陪。太后又斥责宫人不该将孩子们放出宫去玩，大家最后又只好不欢而散。
　　到了第二天，那只天鹅突然就死了。
　　因是朝贡之物，管事儿的不敢担责，一层层上报。最后又从皇子处得知六皇子差点儿吃了给天鹅吃的东西。吓得沈将军、长公主立马带着沈坤建进宫赔罪。
　　马车上沈将军难得还没变脸，平静地问沈坤建：“你可知道，你昨天给小皇子的是什么？”
　　不管一个小孩子，有多么淘气顽劣，他们都能及时感知不寻常的气氛，比如大人真的生气了，或者要发生什么不太常见的事情，尤其是针对他们小孩子的事情。
　　“嗯，我做的一点儿饵料，准备对付下我们家大鹅。”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说。
　　“还有吗？”
　　沈坤建迟疑了一下，乖乖儿地摸出藏在里衣里的饵料，不敢直视他父亲的眼睛，递了过去。
　　沈将军收过东西，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平时任由你在府里玩闹，已是纵容。若昨天，小皇子吃了你这玩意，像那天鹅一样死了，你是什么罪名？”
　　“啊？那天鹅死了？不可能吧，我没有放很多啊？真的死了？”
　　“这里面放了什么？”
　　“就是巴豆啊，也没有很多，就是一大缸熬成这些罢了。”他一边说一边比划。
　　“混账！”沈将军怒吼道，马车为之一颠。“你这些东西足以要人性命！倘若小皇子昨天吃了，损命在此，我沈家就灭族在你手上了。”
　　“我都提前告诉他不要吃了，而且他没有吃啊！”
　　“啪”
　　“母亲！”沈坤建捂着小脸。
　　长公主打完沈坤建却自己哭起来，期初只是抽抽搭搭，到后来变成嚎啕大哭，声音断断续续，泣不成声。“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你！这些年，花在你身上的心思，都白费了。呜！”言尽，抬手就想打自己，被沈将军一把抓住。
　　“未央，这不是你的错，别伤害自己！”沈将军抱住长公主，唤着她闺名，试图阻止她伤害自己。
　　沈坤建也被母亲突如其来地崩溃和哭泣吓着了，兀自地哭起来，“母亲……呜……母亲……我错了，我真的……真的……没有教他吃，我也没有想害死那天鹅。”
　　“你现在哭有何用？一会儿有什么罚自己受着吧！哼！”沈将军依旧是雷霆之怒。
　　沈坤健也没想明白，不就是时常在府里玩儿的东西，之前他也乱拿些东西喂鸡喂鹅的，而且这些东西谁会真的吃啊？那不是傻子吗？府里的小孩儿也没人吃这些坑鸡害狗的玩意儿，是个人都不会吃吧，那么傻吗？他觉得很是委屈，明明是带着亲戚小孩游乐了一场，大家都挺高兴的，怎么过了时日，就变成罪大恶极灭门遭殃的祸根。
　　他一边呜呜咽咽地哭着，一边偷偷看他母亲。他之所以觉得事态严重，完全是因为母亲的态度，一开始就不看他一眼，对他完全冷漠，又崩溃大哭，更是打了他一巴掌。平日里他犯错也是常事，母亲就是再凶再生气，不过就是吼他，撤下公主端庄的架子，用他这辈子最怕的音量，说他蠢笨顽劣不堪高门之子等等等等，彷佛软鞭抽身。
　　“我且问题你，你这些东西哪里来的？”长公主一面拭泪，一边问道。
　　“从郎中那拿的。”
　　“混账！郎中何以要随便给你这个，何况按你比划的，有一缸之多？”沈将军厉声，仿佛是几个棍子打在胸口、头上。沈坤健只觉得脑袋嗡嗡地。
　　“就是，就是，他没有注意的时候，我没有偷，我留了银子！”
　　沈将军顿时就想拔剑，只是公主拉住他，叹气道：“还是想想怎么应对，事发突然，皇兄必然是生气的，否则不会一点风都不透，直接传话你我二人。好在没有恶果，那还能挽回。先别想远了，一时之间他还不会疑心你的忠心，加上皇子们也还小，没有党争，五皇子和六皇子也不是他最喜欢的；加上他对我还有情分，处理局面还有余地，这点我有把握。”
　　“夫人所言，正是我所想，请罪肯定是免不了的。关键请何罪？天鹅是朝供之物，皇子皇嗣乃国本，这是不能碰的……”
　　沈坤健默默地听着，突然感觉自己身处一个深不见底、幽黑异常地赤壁之上，身上缠着藤蔓，自己的父亲母亲一人伸出一只手，抓住他，另一只手卖力地够着悬崖峭壁边看起来不太牢固的树枝，不见天际的峭壁上边，时不时有碎石滑落，打到父母及自己脸上，但是父母竟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依旧那样专注着拉自己。
　　他又想起府中师傅的话，行军打仗，各方面的知识都要学习了解，小少爷若是连动物习性都不了解，打起战来，容易阴沟里翻船。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好像知道了他为什么可以在家那么顽皮。
　　这种模模糊糊地感觉，伴着一点点愧疚和恐惧，让他安安静静地听着父母商量对策，安安静静地下了马车更在父母后面跪拜。老老实实地被祖母、舅舅、舅母斥责，老老实实地听着大人们讨论如何惩罚他父母和他本人。
　　他还在回味刚才那种欲坠深渊、幸得照佛地奇怪感觉是什么。
　　后来，他又跟着他们回了家，马车上，他也没开口，沈将军夫妇也没说一句话，三人就这样地无言以对中回到家。
　　但刚进家门，沈将军立马吩咐下人闭门谢客，直径将他带到校场，吩咐下人拿绳子来，立马就将他倒吊起来、背朝着外绑在大柱子上，抽出马鞭便开始抽。
　　“啪！啪！啪！”
　　下人都偏过头去。沈坤健贴身伺候的小厮都跪在地上，开始哭起来。虽然平时也打，但这样捆着、倒吊着打，着实吓人，小少爷会不会被打出什么问题啊？机灵的下人早已经跑去请长公主，不过一直不见回来。
　　沈坤健其实有些习惯了，反正犯错，肯定要挨打的，他早就有这个觉悟。不过就是能不能忍住叫出声来罢了。但他忽略了这次他是被倒掉起来的，头一直充血，大加鞑伐比平常会更痛苦得多，再忍也只是小孩子，哪里扛得住这皮开肉绽地撕裂感，“啊！”痛苦地哀嚎。
　　这生生的痛楚，钻进了骨髓里，把他之前荧惑不解地、那个模模糊糊地感觉赶走了。
　　沈将军这边其实并没有打多久，对他来说也没有用力。他也不想真的打坏自己的儿子。沈将军对这个儿子真是又爱又恨，爱他机敏，以后定是个行伍作将的好苗子；恨他不分情势不顾大局，差点断送了一家子的性命。他觉得自己打小也皮，可也没有这么皮的。想到这里，望着倒挂的沈坤健，看着破开的衣裳，又如针刺进眼睛，愤地一甩鞭子，抬脚急步负手而去。
　　下人们见将军走远，连忙上来扶小少爷，一个个轻手轻脚，却还是让沈坤健吃痛大叫。他神色不定地望了一眼他父亲匆匆忙忙逃避的身影，就任由下人们抬回去。
　　他虽是趴着，却偏要硬着头，自己艰难地瞄着天发呆。
　　“这要有跟草，叼在嘴里，这就好了。”他心里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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