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志

　　辫儿掀起纱帘，待韩琛进到轿子里后，还没来得及放手，只见吴为一个箭步踩到马车一边的栏杆上，也跟着进去了。等辫儿反应过来时，吴为已经坐在了韩琛身边。
　　韩琛看了眼身旁的人，对要进来拉走吴为的辫儿说：“走吧。”
　　“要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
　　“有事就快说。”
　　“那个……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韩琛上半身笔直，斜着眼瞧了他一下，说：“无可奉告。”
　　这样的回答倒是在吴为的意料之中，他对韩琛的性子也摸得差不多了。
　　“看来是一切顺利啊！不过，你确定不需要我的帮忙吗？”
　　“不需要。”连犹豫都没有，韩琛又接着说：“没事你可以走了。”
　　“这样，走之前我再说两句，给你个挽留我的机会。”
　　果不其然，这样的话只招来了韩琛的满脸不屑，不过吴为胜在脸皮够厚，对此毫无感觉。
　　“你说你一个普通人，没有法术，武功嘛……”吴为装模作样的顿了顿，啧声道：“也就一般般。”
　　“你！”
　　“哎，别急，后面还有、还有。”吴为按住了要发火的韩琛，见他平静下来后又说：“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找到榛儿的心？等你大海捞针似的找到后，这大热天的估计那心早就臭了。我虽不知道你要它有何用，但臭了总归是用不了了吧。但是！有我就不一样了，我能闻到妖味，还能看到妖气，最重要的是能防止那狐妖过来抢心。”
　　见韩琛正要开口，吴为突然伸手阻止道：“好好想想再回答，有我，你是如虎添翼，没我，啧！悬！”
　　韩琛不是没考虑过找吴为当帮手，饶是他再对吴为有不满，可是他的身手韩琛是见识过的，更何况，吴为有法术傍身，寻找起来，自是轻松许多。可此事非小，经母亲派人打听、排查，几乎可以肯定，父亲是在宫中接触了榛儿的心，如此一来，他若是要带着吴为进宫，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想好了吗？我可还有一件法宝，即使那心臭了，我的血……”吴为神秘一笑，“也能让它如同新生。”
　　吴为可是把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说出来了，果然，韩琛听了之后，表情明显变得惊诧，而后，又陷入了沉思。见状，吴为得意的偷偷一笑，看来是有戏了。

　　韩琛刚到府中，还没来得及进去房间，远远就看到樱绾向他走来了。到了韩琛面前后，樱绾双手互握放在腰侧，低下头微微俯首向韩琛行了礼。
　　“郎君，大长公主请你过去一趟。”
　　既亲自派来了樱绾，想必是有急事。韩琛不敢迟疑，跟着樱绾去了母亲的住处。
　　“琛儿，快来。”大长公主对他招了招手，身后的樱绾放下门帘没有进来。
　　“娘娘，这么急着喊我来是有何事？”
　　大长公主对韩琛招手，待他坐在身边后，才说道：“你不是想进宫找榛儿的心吗？过两天就是万寿节了，到时，你可随你爹爹一同进宫。”
　　“可是……”韩琛似是有些犹豫。
　　“你放心，我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事的。”
　　韩琛点点头，思索了片刻又说道：“娘娘，还有一事，我想让那道士吴为随我一同进宫，有他在，兴许能早点找到。”
　　大长公主想了想，点头对韩琛道：“也好。”

　　“哎，老大，怎么样了？”灵夫子把酒壶放在桌上，身后是从厨房端着菜出来的雀儿。
　　吴为拿起手边的木筷，夹了颗雀儿端上来的花生，脸上尽显得意之色。
　　“老大，你倒是说话啊，那韩琛你搞定了吗？”
　　“你看老大的表情，定是成功了。”
　　“还是雀儿聪明！”
　　“可以啊！不过，你把榛儿的心在他姐手里那事说了吗？”
　　“这怎么能说！一呢，这只是咱们的猜测，是真是假还说不定呢；再者嘛，万一韩琛听了以后私下告诉了他姐，这不就没咱什么事了，那我上哪取心救赵夫人的孩子？”
　　“还是老大想的周到。”
　　“可是，老大，找到心后你要是拿去救孩子，那韩琛能答应吗？”
　　“那可由不得他说了算，先把孩子救了再说。他要狐狸心指不定也是搞什么偏方，都是些歪门邪道。”
　　“不行啊，老大，要是这样，韩琛不会放过咱们吧？”
　　吴为鄙视的瞧了眼一脸怂样的灵夫子，说：“他不就是想要狐狸心吗，救了孩子后，我把那狐妖的心取了给他，岂不比榛儿的还要珍贵。”
　　“也是。不说了不说了，吃饭。”
　　吴为夹了口菜放在米饭碗里，却又觉得索然无味，全然没了胃口。他放下手中的木筷，盯着桌上的饭菜若有所思。

　　吴为不自在的拽着身上的衣服，如此规矩的装束显然让他不太习惯。站在他右前方的韩琛用眼角余光瞥到了不老实的吴为，扭过头小声警告道：“别乱动！”
　　“不是，非要穿成这样吗？”
　　“这是官家的万寿节宴席，岂能让你按着平日的随性来。”
　　“这还真够麻烦的。”
　　“把你的腰板给我放下去！”韩琛低声喝道。对吴为放荡不羁的姿态多有不满。“哪家的下人像你这样，如此不懂礼数。”
　　这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众多官员排成列等候。吴为不想和他拌嘴个没完，心中虽有不悦，但也不好发出来，只能默默压住火气。不多时，便有内侍过来了，说了几句废话后，就引着一众人进了宫门。
　　不知走了多久，一行人终于在一座殿前停下了。吴为悄悄抬眼观察了一番四周，这里站着不少内侍、宫女。随后，有宫女引着部分官员走向大殿两旁的偏殿廊檐之下，吴为侧过头望去，看到那里设有座位。
　　突然，韩琛悄悄拽了一下他的袖口，提醒吴为跟着进去大殿内。里面早已按照等级尊卑摆好了桌椅，吴为随着韩琛在靠近大殿门口的位置上坐下了，只不过他现在的身份是韩琛的贴身奴仆，自是没有座位的。按照之前韩琛嘱咐的，他不情愿的跪在了韩琛左后方。
　　比起吴为，韩琛虽熟知宫中礼数，但此次前来，与以往不同。所以，韩琛处处都谨小慎微，生怕出了任何差错，坐在位子上也不由自主的绷紧了上半身。
　　“这宴席什么时候开始？”吴为实在是跪的膝盖疼，虽然下面铺有锦垫，但他着实不习惯这样的姿势，只一会儿便受不住了。
　　韩琛没有理会，只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吴为被气的火气蹭蹭蹭往外冒。就在这时，殿内的官员们突然都齐刷刷的站了起来，吴为也随着身前的韩琛起身，他趁此赶紧活动了几下麻木的双腿。
　　腿上的麻木感缓过来后，吴为这才悄悄抬眼看向进来的人。那男子看上去同吴为年龄相仿，身着红色大袖圆领襕袍，头戴平脚幞头乌纱帽，腰间是金色的通犀带。这通身的气派，让人不自觉的俯首称臣，想必这就是官家赵章了。
　　待赵章落座后，吴为才看清随他一同进来的女子的模样。只一眼，他便认出了这正是当今圣人，韩琛的姐姐韩持玉。两人实在是过于相像，不过，比起韩琛，韩持玉眉间尽显威严贵气，又隐隐带着女子的柔美，五官也比韩琛精致许多，着实当得起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宴会在内侍的一段祝词后开始了。这时，韩慎之端着酒杯走到殿前正中的位置，群臣随之齐齐起身，先由他向赵章敬酒。此时，守在大殿门前的内侍高喊了一声“斟御酒”，随后群臣共饮之。
　　韩琛仰头喝下杯中的酒，与群臣一起向赵章行了礼后，这才坐下。他看了一眼身后方的吴为，示意他把酒满上。
　　这时，由殿外款款进来一众女子，身着靓丽的舞裙，到殿中停住，然后有奏乐响起。吴为趁着众人都在观看舞蹈，偷偷拿出噬魂尺。而后睁开眼先是看向韩琛，确定他没发现自己的动作后，吴为这才看向坐在御茶床后的韩持玉。
　　果不其然，韩持玉周身充满黑气，但比起韩慎之，却是微弱许多，而且这殿内又熏着香，难怪方才进来时，吴为没有闻到任何妖气。
　　既然已经确定心在韩持玉手中，这事自然就好办多了。吴为瞧了瞧四周，他在的地方正好挨着门边，众人又都在专心观看表演。他猫着腰，小心的往后退了退，瞅准时机，混在上菜的内侍宫女中，随着他们一同出去了。
　　出来后，吴为便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先猫了起来，这时候他才发现皇宫太大了，他一时竟不知从何找起，更别谈直奔韩持玉的寝宫了。
　　“小仙来迟，还望神君莫怪罪。”
　　身边突然有声音响起，吴为吓得一跳，扭头看到是个蓄着长胡子的老者。他手中拿着个桃木杖，神色慈祥。只是此时此景实在太过怪异，吴为难免有防备之心。
　　“你是谁？”
　　老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说道：“是我眼花认错了人，郎君莫要生气。”
　　“那你到底是谁？看你打扮不像宫里的。”
　　“哈哈。”老者用手捋着雪白的胡子，说：“我乃这宫中的土地公，想来也算是半个宫里人了。”
　　“土地公？”突然，吴为眼睛一亮，忙问道：“那你可知道圣人的宫殿在哪？”
　　“那是自然。”
　　“能带我去？”
　　老者犹豫的看着吴为，又问道：“你为何要去那儿？”
　　“实不相瞒，在下是个捉妖的道士，近来，有妖怪偷潜入了圣人宫殿，我这次前来，也是想抓住它，为民除害。”说完之后，就连吴为都快要相信自己编的话了。
　　“这些日子，我确实也察觉到这附近有妖气，姑且就信了你的话。跟我走吧。”
　　“万分感谢。”
　　“你要去哪里？”
　　那老者在前，吴为刚迈开步子要跟上去，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阴沉的男声，被惊到的同时，他也听出了来人是谁。吴为心虚的转过身，借着月光看到韩琛绷着一张脸，冷冷的眼神盯得他浑身不自在。
　　吴为先是回头看了一下，那老者早就不见了踪影，他心中不由得纳闷，这还真是来去无影踪。
　　“还不回答？”
　　“我、我尿急，这宫里实在太大了，一不小心就迷路了。”
　　韩琛不语，一双眼连眨动也没有，和方才一样，死死的盯着吴为。
　　“走吧，别在这傻站着了。”
　　“你当真以为我这么好骗？”
　　“哎，你可别诬蔑我啊，我骗你什么了？”
　　“既已如此，就别怪我无情了。”
　　说完，吴为就看他扭头走下了台阶，虽然不知道韩琛接下来要做什么，但就目前来看，显然不是对吴为有利的事情。
　　“等等，你要做什么？”吴为急忙跟上去，拉住了韩琛的手腕。
　　“自然是喊人来捉你这个偷偷闯入皇宫的盗贼。”韩琛甩开他的手，扭头要走，吴为见状，一个箭步拦在了韩琛身前。
　　“什么盗贼！我可是跟着你进来的。”
　　“谁会信你？在这里，我说是你便是！”
　　“搞什么？你这样陷害我能有什么好处？”
　　“若是不想被抓进大牢，就把你隐瞒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
　　“我瞒你、瞒你什么了？”后半句话，吴为的语气明显弱了下来。瞧着韩琛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很难保证自己能糊弄过去。
　　“我看你真要进去大牢尝尽酷刑，才肯说出来了。”
　　“等会等会。”吴为见他又一副要去喊人的冲动模样，忙制止住他，说：“非要急这一时半会的，我就不能犹豫一下吗？”
　　事已至此，吴为想是再也瞒不下去了。一是韩琛不好摆平，真在宫里和他起正面冲突，吃亏的只会是吴为；再有就是，吴为着实需要韩琛的帮助，凭他一人在这偌大的皇宫盲目寻找，光躲避这么多的耳目便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了。
　　于是，吴为便把狐心在韩持玉寝宫的事告诉了韩琛，包括他之前关于吃心得子的猜测。为了博取韩琛的信任，他甚至把方才在殿内看到韩持玉身上有妖气的事也说了出来。
　　“你……”
　　吴为见他满脸的不可置信，连忙先把韩琛的话堵住了，“哎，我说的可全都是实话，你不相信也罢，但不能反过来说我是编造的啊。”
　　许久，韩琛才缓缓说道：“先回去吧。”
　　“回去哪？不找心了？”
　　“宴会还在继续，我不能离席太久。”
　　说完，韩琛便绕过他走了，吴为一头雾水。但见韩琛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显然对这些事还不能完全接受，吴为只好跟了上去，等他慢慢缓过来。
　　待两人回到宴会上时，敬酒已到第三轮了。殿外的内侍声音尖锐，随着一声“斟御酒”，韩琛迟疑了片刻，才端起酒杯起身。他看向坐在高处的韩持玉，这位当今的圣人，此刻正面带得体的微笑，俯视着众臣。
　　韩琛仰起头，辛辣的酒入喉便让他觉得发呛。他攥紧拳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单手撑住身前的矮桌坐了下来。在他身后方的吴为见他垂着脑袋，不似之前那样精神，只能暗暗叹气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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