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方晓榭系列悬疑小说

作者:叶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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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荒村火



      沉沉暮色里,十二辆青布帘的马车碾过厚厚积雪,分别自十二座城门离了夔州府,奔向四面八方。一个时辰后,一团闷雷般的铁蹄声蓦地由夔州府的中心响起,沿着宽阔的青石长街席卷向十二座城门,与此同时,一道王谕传了下来,即日起城门封禁,没有郡王的令牌,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可这一道王谕来得实在是太迟了。早在那十二辆青布帘马车的前面,祥泰布店送货的马车已连夜出城,一路东去。
      天色已彻底暗下来,一盏艳红的灯笼挑了起来,斜斜挂在车辕上,灯笼上写了大大的“祥泰”二字。马车走得并不快,甚至是相当悠闲的,因此不久便被一队骑士追上了。赶车的年轻伙计“哟”了一声,笑道:“这是怎么了,大冷的天儿,又黑着,大家难不成都出来打雁子?”
      一语未了,马上的骑士轰笑起来,骂道:“兔崽子,专会卖乖做巧!”一个头领模样的骑士喝道:“老子忙着呢,没功夫和你小子闲扯,我问你,见一辆青布帘子的马车没有,赶车的是个身披斗篷、头戴风帽的老头儿!”
      伙计搔了搔头说:“倒有辆马车过去,去得十分急,从后面过来时,我听见动静很大,还道是有强盗来劫路,正担心着呢,马车泼风似的从后面冲了过去,一会儿功夫不见了,帘子和赶车的人什么模样,可就不知道了。”
      “兴许咱们这一路走对了呢!若能得手,可是泼天的富贵!”那首领模样的骑士面露喜色,唿哨一声,就要带人继续上路。伙计叫道:“雷大人,这个给你御寒。”抓起手边装酒的皮囊扔了过去,那首领模样的骑士伸手接住,笑道:“算小六儿你有心。”仰脖喝了一口,抛给身边的骑士,打马扬鞭奔了出去。
      片刻间,一队禁卫军走了个干干净净。伙计收起笑容,望着沉沉夜色,眼光变得阴郁深沉。忽然,一张英武少女的面孔从马车里探出来,向伙计微微一笑,“这装模作样的功夫倒不错。小六儿,你说祥泰在宛平县的分店存货是不是差不多了?”
      名叫韩小六的伙计苦笑一声,“自然。要不是宛平的分号催着要货,这大雪的天,我怎么会连夜出城?”
      两天后,这辆马车穿过安乐县的地界,进了宛平县城,祥泰分店的后院里,方晓榭一行人换了辆舒适的大车,清晨时分悄悄出了城,继续东行。虽然只是碎细的雪粒儿,禁不住断断续续下了三天,路上积雪已是十分厚,加上自宛平东去渐入拔云山脉的余脉,道路越来越崎岖,眼看着天色暗下来,才走出去四五十里路,见前面有座小小村落,就找了户人家借宿。
      莲雅在厨房里熬药,老仆舒哥哈坐在窗前看树上的积雪。鲛人们远居深海,极少上岸走动,再加上一道雪山屏障将南溟深海与陆地隔开,他们常常只是遥望一眼雪山之巅的银白,就重新游入深海。活了快一百岁了,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熟悉的深海来到这片神奇陌生的土地,注视着在黑暗中散发着青光的积雪,他心里面有种茫然的感觉——北海郡王是大洛除了皇帝之外势力最大的人,他们四个人真的能逃脱追杀吗?另两位王族公主的支持者都在海国拥有极大的势力,那些人此刻又行到了哪里?就算那个叫方晓榭的女孩儿能把他们三个人顺利送到灵州的崖州港,可谁敢保证入海之后,就一定能顺利回到南溟呢?
      舒哥哈手指一紧,用力捏了捏腰间的鱼骨刀,转头看向里屋。方晓榭正用一种奇特的手法在海辛身上揉捏,据说是种通血活脉的秘术,和陆鸣歌相处得久了,大荒门那些奇特的秘术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海辛趴在被子里,眼睛半阖着,似是睡着了,沉静容颜上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可爱之状,遥望着这自小看着长大的小公主,舒哥哈突然觉得心头一紧,眼睛竟有些湿了。
      门外传来“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是主人按吩咐送来了三个洗澡用的木桶,那是个老实巴脚的汉子,和舒哥哈一起往里面注满了热水才告辞离开。这座房子东西各有一间厢房,主人一离开,舒哥哈就把两只盛满水的木桶抱到了海辛住的西厢房中,剩下的一只木桶抱到东厢房。再过得片刻,莲雅捧了熬的药回来,将绿色的药汁分别倾入三个木桶中,舒哥哈进了东厢房,掩上了门。
      莲雅服侍海辛褪去衣服,跳入水桶中,自己也除去衣服跳进了另一只木桶。入水的刹那,以术法强行化成的双腿立刻化成了鱼尾,海辛发出一声介于痛苦和快乐之间的呻吟,将头埋进了水里。
      鲛人以术法强行化出双腿,对自身损害极大,每隔数日必须用水浸泡数个时辰,方晓榭不愿意打扰她们的快乐,阖上门,沿石梯爬上房顶。夜已深了,四野黑漆漆的,细风轻拂,黑暗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流动汹涌,然而自门窗的隙中透出的灯光却是暖的,叫人觉得安心而快乐,方晓榭叹息一声,在房顶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条淡淡的身影突然闯进了方晓榭的视线,越来越近,最后竟停在了院外,紧接着敲门声响了起来。方晓榭悄无声息地跃下房去,向房中的三个人低声安慰:“只有一个人,大概也是来投宿的,我去看看。”
      借口找针线,方晓榭在主人的堂屋里看到了来人。那是名脸色苍白的少年,眼窝略深,头发微卷,却是居住在极北黑森林中的犬戎人。少年只穿了件薄皮袄,冻得瑟瑟发抖,怀里紧紧抱了只包裹,十分宝贝的模样。经过他身边时,方晓榭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心中微一沉,不由紧了紧腰间的剑,少年感应到这股杀机,身形微一震,按住了皮袄下的凸起。
      两股酷烈的气机在空中一撞,却都凝而不发,方晓榭扬眉盯住少年,对方也在打量她。少年神情漠然,淡灰的瞳仁中透出种入骨的冷酷来,这是杀过人的眼睛,戒备却无过分的恶意,静了片刻,方晓榭淡淡一笑,转身接女主人递过来的针线盒子,把整个背部卖给了少年。这个毫无敌意的信任动作让少年放松下来,浓烈的杀意迅速淡下去。
      “先喝点姜汤吧。”主人丝毫没觉察到什么,热情地捧了一大碗姜汤过来,“刚好有几位客人来借宿,还剩了一大碗。”
      少年默不作声地接过去,取下头上的银簪插进碗中试了试,看看银簪没有变色,这才慢慢喝起来。主人微一怔,面上顿时有了怒色,就在这时,震耳的敲门声响将起来,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喝道:“开门!开门!”
      大荒门中有种秘术,修炼到一定阶段,即使在闹市,凭借着精神力的活动也可以判断周围的形势。方晓榭的修习虽然尚浅,可是,这样的雪夜,四野静寂,做一些简单的侦察还是轻而易举的。眼观鼻,鼻观心,片刻间神游八极,再睁开眼时,对外面的形势已了然于胸。
      少年已不在房中,那对夫妇吓得缩作一团,不敢出去应门,又不敢不出去,正不知所措。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压抑的惨叫,似乎来不及吐气出声就被割断了喉管。方晓榭秀长的眉尖微微一挑,闪电般奔出去,入眼就见一条身影伏在地上,一摸对方颈中脉搏,手上一片温热湿黏。
      惨叫声不断传来,七声惨叫,便是七条人命!方晓榭秀眉一拧,纵身跃上墙头,四下一望,见一条颠狂的人影没命地往南逃去,一条敏捷的人影紧紧跟在后面,迅速逼近了对方,这少年,竟是要赶尽杀绝!
      方晓榭一面急急追上去,一面厉声喝道:“够了!你还要杀多少人!”这一声高呼之后,少年忽然就站住了。方晓榭还不至于天真到认为这少年会听她的话,果然,前面急奔的人跑出去四五步,俯身扑在了地上。知道已不必过去,方晓榭顿住脚步,遥望着少年的背影,一时间眼光冷锐如刀。
      少年弯腰抓了团雪,拭净兵器上的血迹仍挂在皮袄下,转身走了回来,经过方晓榭身旁时,方晓榭忽道:“他们是北海郡王府的风骑,要找的人其实不是你。”
      “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追杀我的人,武功没有这么厉害。”少年漠然道。
      “那为什么……”
      “反正已经杀了一个,索性都杀掉。”少年淡淡道。
      虽然明知只要留下一个活口,必然会带来无穷的麻烦,可听到这么漠视人命的话,方晓榭还是忍不住抽了口冷气。她猛地扭头向少年看去,少年神色漠然,看不出任何表情来,可就在刹那间,少年冷漠的脸上起了变化,惊讶地注视着北方。方晓榭不由随着他眼光看过去,这一看,她的一颗心登时沉到了底儿。那座借宿的院落凭空消失了,碎雪纷飞,四野一片黑寂,宛似开天劈地的一片混沌。
      “这是怎么回事?”少年忍不住问。
      “是幻术,南溟鲛族的幻术。”今晚还真倒霉,北海势力和鲛人对手都撞上门来了,方晓榭定定地望着院落本来的位置,深黑的眼底有种锋芒在闪动,“这个也是对付我的,你还想不想管闲事了?”
      “不想。”少年转身向东走去,蓦地发现有什么地方十分不对劲儿,究竟是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不远处有棵腊梅树,从腰间分成两个枝丫,虬劲的手臂戟指天空,枝上开出了几朵淡黄的小花儿,于雪夜中将淡雅清香随风远送。他记得投宿时曾经过这株腊梅树下,可是……这棵树不应该在这个位置,而且——少年心中蓦地一震,暗无星月的风雪之夜,枝上小小的梅花儿怎么能看得这么清?他抬头望向天空,发现不知何时,一轮圆月高高挂在了黑蓝的天幕上。
      “不用看了,都是假相。”方晓榭淡淡道,“看来你也走不成了。”少年冷哼了一声,刚要说些什么,忽然被方晓榭抓住手腕带着急向后退去。少年一挣,竟然没能挣动,眼中不禁现出震惊之色。金光轻轻一闪,虚空中传来“叮”的一声脆响。少年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淋到了自己脸上,伸手一摸,是血。他讶然地看向方晓榭,发现她额上多了一道寸长的伤口,细而浅,像是针锋划过。
      “别乱动。”方晓榭手按长剑,左脚在后,右脚前踏,注视着自己的右脚尖低声道,“我们的眼睛、鼻子、耳朵都被幻术封住了,能结出‘三识障’,对方的本事只怕还在我之上,我打开一个出口,若能走,你就走吧。”
      “为什么要救我?”少年微有些意外,诧异地看了方晓榭一眼。
      “能走一个就算一个吧。”方晓榭淡淡说。
      眼中有莫名的情绪涌动,少年张口欲言,却被方晓榭摇手制止。
      “心止,静若水镜。”方晓榭默念秘诀,轻轻闭上眼睛,似白光划过大脑,潮汐漫过沙滩,刹那间,内心一片空明,宛若在明朗月空下铺开一面水镜。“三识障”封闭人的视觉、嗅觉、听觉,已不是简单的“镜心术”可解,要破开幻术,必须以强大的精神力冲开对手以精神力设下的幻障,可这种冲撞的结果很可能导致精神损耗过度,若敌人还有援手,就无以为继了。
      方晓榭把精神力调到最高,破开对方以幻术造出的假象,顷刻间把方圆十丈之内的真实动静收入掌握之中。一缕淡淡的金属破空之风从脑后袭来,掩藏在风雪的呜咽声里几不可辨,方晓榭隐秘一笑,悄悄地屈起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结出了一个秘印。
      就在那缕金风射至后脑的刹那,方晓榭突然把头一低,躲开了金针,左肘在少年胸口猛地一撞,低喝道:“逃吧!”这一股柔劲之下,少年的身体断线的风筝一般飘了出去。与此同时,方晓榭吐出一句咒诀,反掌将结出的秘印按向相反的方向,冷喝道:“现形!”
      虚空中响起一声闷哼,空气剧烈震颤着,漫天的月华陡然消失不见,妖异的绯红扑入眼中。一名蒙面男子正向黑暗中迅速远遁,只奔出十余步,突然站住,蓦地转回身子,眼光越过方晓榭站立的位置,似在搜寻什么,神情显得震惊而茫然。
      “他低估我了。”方晓榭微微一笑,“我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弱呢。”
      少年望着那陷入幻障中的蒙面人,冷冷道:“你一开始说不是他的对手,要打开一个出口让我走,是骗他放松警惕的?”
      “嗯。”方晓榭点了点头,转身望向北方。重新显现出来的院子正在剧烈地燃烧,这已不是幻觉,难道对方不止这一个人,还有别的帮手?方晓榭心急如焚,刚要奔过去,忽觉一股凉意没入后背,诧异地回头,正好迎上少年冷酷的淡褐眼眸。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盯着方晓榭的眼睛,少年一字字道,苍冷的脸颊被火光映出种绯艳来,于夜色下看来别有种凄厉的味道,薄薄的嘴唇微抿着,刀锋一般,“谁骗我,就得死!”
      方晓榭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全身的力气都在飞快流逝,“难道要死在这种理由之下?”这样想着,方晓榭觉得有点好笑,眼前一阵青黑,叹了口气倒在了少年脚下。
      少年抬头向燃烧的院落看去。几条人影在火光中交错,一个老者的声音远远传来:“莲雅,带上海辛先走。”一个女子的声音抗辩着,似不肯答应。停了片刻,两名身披斗篷的女子驾着马车从火光中冲了出来,经过时,一眼看见倒在雪地里的少女,驾车的女子连忙勒住奔马叫道:“海辛,你看。”
      “是方姑娘——啊,小心!”海辛指着少年背后惊呼。
      少年手腕翻转,用匕首“叮”的一声挡开金针,回头看了眼从方晓榭的幻术中脱困的蒙面男子,淡淡道:“你们的恩怨,不要牵扯上我。”
      “原来你们不是朋友。”蒙面人狐疑地看了少年一眼,又看了看少年脚边的方晓榭,想不出顷刻之间这个大荒门的秘术高手怎么就伤成了这样,“只要你不插手,我可以放你走。”
      “我没有朋友。” 少年冰冷的眼光从方晓榭身上掠过时,有异样的情绪转瞬即逝,漠然说着,转身径自走开。
      少年一走,直面蒙面男子的就只剩下莲雅、海辛和重伤倒地的方晓榭了。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儿卷过千里平原,却掩不灭那座燃烧的庭院,莲雅眼中仿佛也有火焰在燃烧。她捏了捏海辛的手,轻声说:“海辛,带方姑娘先走,你得用骊珠救她。”眼光一挑,迎向对面的黑衣男子,扬声道:“早就听说璎珞公主身边的邪岈先生秘术惊人,今天莲雅正好来领教一番,还请先生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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