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味却清欢

　　柳州地势多丘陵，非常适合种植茶树，因此以茶闻名。因茶而发展的大小作坊也无数，但是五年前松州黑龙帮暗中介入柳州茶业，买卖垄断大小茶农，逼死无数茶农，目前，整个柳州茶业都由黑龙帮控制。黑龙帮用最低的价钱收走茶农的茶，无耻的是他们会用高价售卖给外地茶贩或是商人富贾之人。黑龙帮所做的下流勾当当然不止这些，为了巩固自己在采摘茶叶方面的势力，黑龙帮专门收购穷人家十二三岁的少女，为他们采摘茶叶，与她们父母签下卖身契。少女们为黑龙帮采摘茶叶所赚取的蝇头小利会一毫不留地全部寄往家中，以供父母养活她们这么多年，或者供作她们兄弟的婚嫁聘礼。

　　“明年仲春，又要收茶了。”老李当了一辈子茶农，也穷了一辈子，每天要养活家中四个青年力壮的儿子，外加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女儿，老李正寻思着什么把女儿卖给黑龙帮，这么一来家里就不愁吃喝了。自打她十岁以来，老李每天都在她耳边念叨，收茶就是收钱。

　　李月是家里最小的妹妹，上边四个哥哥都在学堂读书，只有她一人在家跟随父亲学习种茶和采茶。今年自打入秋以来，父亲变本加厉了，他居然暗示自己去赚黑龙帮的钱。李月明确地告诉老李，就是死也绝对不去。老李立马变了脸色，狠声道，你就是死也要死在黑龙帮！

　　刚过腊八节，李月在家中帮母亲熬了一大锅香喷喷的腊八粥，里边有红枣莲子红豆大米，掀开锅盖的那一瞬间，白花花的热气冲上房顶，屋子里立刻弥漫着香甜的味道，就连小火慢炖时“咕噜咕噜”的声音也听起来十分诱人，粘稠的枣红色的腊八粥光是看起来就令人垂涎三尺，李月的四个哥哥立马拥了上来，一双双眼睛恨不得瞪出眼眶，巴巴的瞅着，“妹妹，这熟了吗？”

　　刚煮熟的腊八粥，当然是老李吃第一碗，接下来是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再然后是母亲和李月。可惜的是，当轮到母亲和李月的时候，所剩已经寥寥无几，红枣和莲子早就没了，一锅浓稠的腊八粥，只给母女俩留了一些汤汁。

　　老李心满意足的吃完红枣和莲子，巴咂巴匝嘴巴，双手袖到袖中，心不在焉地看着飘雪的门外，甚至看都没看李月一眼，就说：“月儿，待会儿吃完饭你去买点熏肉回来，今晚为父给你们兄妹开开荤。”李月听父亲说“你们兄妹”，很开心父亲终于把自己看做与哥哥们平起平坐的一员，而不再是仆人了。因此满口开心的应下了，一吃完腊八汤，心情愉悦地说：“孩儿去集市上买点肉干，片刻便回。”说完，披上布披风就出门了。

　　小雪连着下了两日了，积雪已经到了她的膝盖，李月走起路来，举步维艰，可是一想到今晚改善伙食，她心里就乐开了花。也许是刚吃过饭的缘故，李月的心里充满了暖意，就连四肢也充满了力量。李月家住的有些偏僻，就在半山腰，每次只上下山就要花费一个时辰的光景。

　　雪后的世界银装素裹，和谐的颜色十分赏心悦目，黑色的枝桠上积满了白色的雪花，一路上静悄悄的，只有李月的鞋踩在雪上“吱呀吱呀”的声音。梅花只开在隆冬时节，光秃秃的林子间偶尔会出现几株梅花树，开的很散，花朵很小，有红梅、白梅、还有黄梅，李月凑近一嗅，香气沁人心脾，诱人的红梅好像会说话一般，冷艳地命令李月摘下一枝，然后捧在怀里，生怕被人夺了去。

　　吃完午饭就出发，走到集市时，已经巳时了。因为下雪的缘故，商贩并不多，况且由于今天的特殊日子，多数人都团聚在家，正享受着温暖的热气，谁会独自大老远从山上来买肉，唯李月一人。肉铺的屠夫见到李月，连呼稀客。李月家中不富裕，熏肉顶多买半斤，屠手一听半斤，兴致去了大半，“小姑娘，半斤肉还不够塞牙缝，来来来，你看这一块儿五花肉，肥瘦均匀，够吃三天，下次就不用大老远出门啦！”

　　“这一块儿肉发白，是剩的吧。你再看看这一块儿，肉里还藏着木头渣子，还有这一块儿，骨头还没剔干净……啧啧啧，赶紧的老板，就这块儿看起来还过得去，你赶紧称半斤。”李月小小的人，刚刚比肉铺的台子高一个头，单手叉腰，另一只手对这些肉指指点点，来回挑剔。屠夫没见过这么穷还这么挑剔的女孩子，一时语塞。

　　李月买了肉，蹦蹦跳跳地离去了。没走多久，身后的屠夫老板一声叫住了她，“小姑娘！你等等！这雪有越下越大的迹象，内人托我给你一件棉衣。收下吧，别等回到家肉没吃到嘴里，先把身体冻坏了。”

　　李月连忙道谢，并且一再承诺，等天气转晴必定送还回来。李月穿上肉铺老板送的棉衣，然后把那枝红梅和纸包好的熏肉干当作宝贝一般纳入怀中，生怕放在外边会被冻坏了，或者被人看见夺了去。

　　李月回家途中，被贼人掳跑了。在邻居们的眼中，李月自从腊八那天去买肉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老李一家人也不去找，好像乐得少了一张吃饭的口，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少了李月，老李一家人的日子确实过得更好了。有人也猜测，老李偷偷把李月卖给了黑龙帮当采茶女，这个人恶意的揣测，显然是正确的。

　　李月被一个孔武有力的壮汉，一个麻袋套走了，小小的李月在里边就像一只羔羊，她的嘴被塞了布条，只能发出模糊的声音，但是听起来就像是一条小狗的呜咽声。后来她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身上还穿着那天肉铺老板送的棉衣，梅花枝已经断了，幸好熏肉不容易腐坏，她饿了就用此充饥。但是没过多久就吃完了。后来黑暗里出现了一个声音，非常冷漠的对她说：“你父亲已经把你卖给我们，乖乖听话明天就可以开始采茶，如果你不乖，我们就把你饿死在这里。”李月非常伤心，最亲的人还是偷偷把她卖了，甚至还要为他们赚钱，李月恨不得他们把自己饿死在这里，可是把自己饿死的过程太漫长了，她不想受苦。李月抹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狠狠地用头撞地，撞得头昏脑胀，鲜血从额头流到了嘴角，又流到了胸膛，撞得整个空荡荡的黑屋子里回想着沉闷压抑的响声。

　　“死妮子，寻思也死远点！”一名黑衣人手执一盏烛火，上前查看李月是否还活着。

　　“倒是生的好皮相，可惜命不好，天生下贱，破了相更没人要。要死你就死远点。”黑衣人拖起李月的一条裤腿就向外拎，像是在拎一具死尸。黑衣人将意识接近于无的李月裹在草席里，拖到了数里外的雪地里，任其自生自灭。

　　荒郊野岭，又是天寒地冻，李月早已没了知觉。模糊间，她分辨不清眼前的光点是白色的梅花还是明月，是红色的梅花还是眼中的血。五感只有嗅觉尚可灵敏，却只能闻到鲜血的味道。四肢已经冻僵了，她一动不动，心中悲莫大于哀，眼泪哭干了，血也不流了，泪和血冻成了冰刻在脸上。十岁的李月已经知晓半只脚进入阴曹地府的滋味。

　　也许李月命不该绝，当晚韩清秋同友人夜猎归去时，看到此处梅花开得繁盛，雪夜驻马赏花，正当友人催促韩清秋速速离去之时，包裹着草席的李月被黑衣人从半山腰抛落，正好滚落到韩清秋脚边。韩清秋见她尚有一息，赶忙快马飞驰回府中，招名医尽全力挽救这十岁的小姑娘。
　　一个月后，李月才会开口说话，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少爷，求您替我送一件棉衣给牛屠户，我愿当牛做马伺候您一辈子。”韩清秋应许了她，再后来，李月恢复的能下地走路了，便急不可耐的为韩清秋端茶倒水，甚至抢着打扫院子，去厨房给厨娘打下手。韩清秋怜惜她身体还未痊愈，就劝她多休息。“妹妹姓甚名谁，改日将你送回府上。”

　　听此话，李月心中一阵酸楚涌上眼眶，忍住泪水在眼中打转，决不让其掉落。“小女子无名无姓，公子救了我一命，我便将你视为再生父母，愿意伺候您一辈子。千万别撵我我。”李月跪倒在地，请求韩清秋。

　　韩清秋不愿追问，但是心里多少也明白一些。“你我相逢在月夜，以后我叫你月见，可好？”从此世上再无李月其人，只有一名叫做月见的丫鬟，对韩清秋忠心耿耿，偶尔会有小姐脾气，但是待人接物非常有礼貌，甚至有人传言月见是韩清秋未过门的妾，但是又有谁会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起情爱之心呢？在月见眼中，韩清秋就是月神，是花神，是那晚她濒死之际，对上苍祈求而来解救她的神明。结局我们也知道，月见确实服侍韩清秋过完了他的一辈子，从初遇时韩清秋十七岁直到他死时四十五岁，月见也从十岁的小姑娘成长为三十八岁的老姑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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