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的千层套路

　　八百年前

　　皎月当空，暗影浮动，晚风穿过竹林，传出阵阵呜咽。一位小女孩在竹林中穿梭，急促的脚步彰显了此刻她此刻的慌乱。小女孩被被一块石头绊倒，跌落在地，磕破了额角，她抬手胡乱抹了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僵在原地，不敢转过身。

　　“你跑不掉的。”清冷的男声传来，小女孩打了个哆嗦，缓缓转过身，月光映在脸色和着血光，显得愈发诡异。

　　男人自暗处走出，一袭白衣，素手执剑，但是脸看得有些不真切，像是从画中被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颇有一番朦胧的美感。但此刻无人有闲心去欣赏，男子的眼睛漠然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瞪大水汪汪的眼睛，“大哥哥为什么要追我呀？我想要回家，娘亲还在家里等我。”女孩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瑟缩着向后退。

　　男子转了转手中的剑，寒光刺得小女孩闭上了眼。“不必装了。”男子淡淡道。

　　小女孩收起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四肢逐渐扭曲，显现了原型，原来是一直山魅。“神君何苦与我一直小妖计较？”山魅暗自打量四周，妄图能够想到一个逃生的法子。

　　月光逐渐照到男子脸上，墨眉如峰，清冷孤傲的眼神看着山魅，凉薄的嘴唇微微向下，正是天界的临风君。

　　神君将剑指向山魅，“罪孽深重，该杀！”山魅跳起向身侧的林子跃去，临风君指尖一动便将山魅击落在地。“我说过，你跑不了。”临风君走到山魅面前，山魅咬咬牙，“神君我如何就罪孽深重？”

　　临风挥手一道灵光没入山魅的神魂竟将山魅的记忆硬生生抽了出来，“扮成孩童，吃人无数，以此增长修为，有违天道。”

　　山魅忍受神魂的剧痛，目露凶光，自嘲地笑了两声，“有违天道？天道是什么？我当初为人之时，未曾做过什么亏心事却在山道上遭人毒手，受尽百般凌虐，含怨而死，可曾见过天道放我一条生路？如今我不过是杀了几个凌辱我的强盗，便是罪孽深重？那他们呢？”

　　临风君松开手，“他们自然会遭到天谴，沦落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山魅摇摇头，“神君，我哪里等得到来世，今世的恩怨今世便了解岂不畅快？”

　　临风君沉默了一会，“那你为何屠尽了全村上下200余口？”

　　山魅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靠住在竹干旁，捂住左臂的伤口，“呸！那个村子里的人见死不救一样该死。”

　　临风君轻轻摇摇头，“冥顽不灵，稚子无辜，既然造了杀孽，便应料想到有今天。”

　　“稚子无辜，我就不无辜吗？不愧是石头心的临风君，哪里能够体会到我等微末之流的苦楚。”山魅大笑两声，抬头望向圆月，骤然灵力大涨，向临风君冲去。临风君站在原地，提剑便刺穿了山魅的心脏。

　　山魅黑色的灵力从心口处消散，眼中似有泪水滑落。临风君将食指点在山魅的额头，白色的光从指间溢出，温柔地包裹着山魅的神识。

　　一阵暖意向山魅袭来，有多久没有感受这种温暖了？山魅躺在一片白光中，从她成为恶鬼的那一刻，就只剩下了永无止境的寒意。她看到了恨之入骨的山匪，是了，她吃了他们，不只他们还有很多人。一座村庄出现在眼前，残破的街道，了无人踪，空气中散发出腐烂的恶臭，一群乌鸦落在枯枝上，盯着山魅发出嘲讽的鸣叫。山魅走到一间茅草屋前，哆嗦的手贴在门上，挣扎再三还是推开了门。

　　屋内桌椅凌乱的倒在地上结满了蜘蛛网，破碎的瓷碗中还残留着发霉的米饭，暗示着出事之前屋主人正在和家人享用午餐。一声婴儿啼哭声打破了死寂，山魅踉踉跄跄地跑到屋内，简陋的摇篮正自己吱吱呀呀地晃动，山魅将手伸向摇篮中的襁褓，将小被子啊往下扯了扯，小婴儿停止哭闹，轻轻握住山魅沾满血迹的爪子，“咯咯”笑出了声。

　　山魅顿了顿，双腿发软跪在摇篮前，头埋在襁褓中，失声痛哭起来，嘴里断断续续地吐出：“对...不起...”

　　周围的场景开始扭曲，一阵暖风吹开了窗户，撩地风铃轻轻相撞起来。

　　“丫头，回家吃饭了！”温柔的声音传来，山魅抬起头，缓缓转过身。看见远处的木屋门前站着一位中年少妇，正向她招手。

　　山魅向前跑去，泪水散落在空中，散发着点点荧光，山魅逐渐变成了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母亲！”她大喊着扑向那位少妇的怀中。

　　山魅在母亲怀中嚎啕大哭，“母亲，我做错了事，是个坏孩子了！”母亲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没事，都过去了，丫头还是个好孩子，我们回家。”

　　山魅的母亲抱着孩子，向远方的临风君点点头，便牵着山魅推开家门走进一片光束中。

　　临风君拿出一个小瓷瓶，将山魅的魂魄收到其中转身离去。黎明透过云端，散在临风君身后，莫名添了几分寂寥。

　　灵虚观中。

　　一位老者身着青蓝色的道袍正闭目凝神，身旁的香炉中付出一缕兰烟，白色的身影划过，案上的书轻轻番起几页。

　　老者睁开眼，“辛苦道友，清虚已恭候多时！”

　　临风君坐在清虚对面，将瓷瓶放在案上，“举手之劳。”

　　清虚收过瓷瓶，轻轻描摹上面的花纹，“老朽择日便做法，洗脱山魅身上的罪孽。”

　　清虚为临风君沏了一杯茶，临风君接过，浅浅尝了一口，觉得并没有什么味道便放下了。

　　清虚笑着摇了摇头，“这山魅自从离家后便再也没有回去，她的母亲日日寻找，散尽家财，落得下一身病痛，仍是来道观为女儿祈福，三千长阶，从山底一路叩首，却不想乖巧的女儿早已成了恶鬼，前不久她病逝在山下，此番倒是了结她的一番苦怨，望来世能一生顺遂。”

　　赵临风隐隐觉得口中泛起一阵苦味，不消多久便转为甘甜萦绕在舌尖。

　　清虚子道：“道友似有不解？”

　　赵临风将双手放在膝上，微微颔首：“敢问道长，这世间什么是善是恶？”

　　清虚子拢了拢胡须，“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善恶本是相生相依，万物皆半好半恶。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人性哪有什么纯粹的善和纯粹的恶。天生万物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阴阳轮转多处于其中。”

　　临风君不语，神仙妖魔与人其实也并无不同，凡人寻道求仙无非是求的长生。临风君乃天道的一把剑，从诞生起便是除魔卫道，这千年万年斩妖无数，剑下皆是亡魂。近来他却有些不明白，卫道究竟是卫的什么道。

　　“道友似乎道心有些不稳？老朽与道友相识多年，如今已垂垂老矣，可道友却风采依旧。初见时老朽已知道友不是凡人，虽不知道友是哪位神仙，但老朽却大胆一言。”清虚子顿了顿，脑海中浮起往日的画面，那时他不过是一个扫地小童，偶然在后山遇到临风君受到点化，故在道术上小有成就，前不久与临风君重逢便拜托他解决山魅之事。

　　清虚子收回神，眼前之人于他也有半师之谊，“道友心中似心怀大道，却又游历在大道之外。”

　　“何解？”临风君轻声问。

　　清虚子站起来指向窗外的天空，“世人皆认为修道之人修的是长生不老，然非也！”清虚子摇摇头，山风灌进衣袖，年纪虽大却丝毫不显老态，似乎下一刻就要乘云而去，“古来多少帝王修道是真心悟道？不过是坐拥江山，不想拱手让人罢了！而我等修道，则是修心，致虚极，守静笃，参悟天道。”

　　临风君一同站起，对清虚子拱拱手，问道:“何为天道？”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道既是无情也有情。道友未曾入红尘，何以入道，未入道又何以悟道。\"清虚子走到窗前，看着远山，作为一介凡人，哪敢求跳出五行中，然目之所及，鸟兽虫鸣，一叶一花，皆是道。万物生灵，四时有序，给予他的每一刻的震撼和感动都是他心中所求之道，愿生灵不息，四海宴平。

　　“道友所求何道？”清虚子的话让临风君一时无法作答，深思良久才缓缓道：“我原是求的无情大道，如今却不知......”

　　清虚子拿出袖中的白瓷瓶，“道友说自己求的是无情道，老朽不这么觉得，道友心中有情，所怀者皆是众生，若真是无情哪里理老朽一介凡人的所托。道心只是明白一己之力无法救众生于水火，方才作出一副无情的样子。”

　　临风君正色，不敢受此褒奖，“道长谬赞，我无非是受天道束缚的一颗棋子罢了。敢问道长如何才能入道？”

　　清虚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顺其自然便好！”

　　临风君理了理袖子，“今日听道长一言获益良多，便就此拜别！”

　　清虚子知道这一次是今生的最后一别，便上前问道：“还不知道友名讳如何。”

　　临风君走到门口的脚步顿了顿，\"世人唤我\'临风\'。\"

　　清虚子目送走临风君后，笔直的身子突然佝偻下来，扶着拐杖走到床边，在心中重复着“临风”二字，释然地笑了。这最后一桩因果了解，他也该入轮回了。

　　清虚子换上观主的道袍，梳好发髻，将桌上的书和茶具收好，为香炉添了点香，便含着笑躺在床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众生皆逃不过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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