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拥抱

　　“这里，采光应该再调整一下。”

　　许言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划过，阳光透过他苍白的指尖，在纸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李墨涵凑近了些，呼吸间能闻到许言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医院洗发露的香气。

　　“你说得对，”李墨涵拿起铅笔，在图纸上修改了几处线条，“这样早晨的阳光就能直接照进餐厅。”

　　他们正在设计一栋房子——不是为客户，不是为任何建筑比赛，只是为他们自己。这个想法始于三天前，当陈医生宣布李墨涵下周就能出院时，许言半开玩笑地说：“等你重新成为著名建筑师，记得给我设计一栋房子。”

　　李墨涵当时没有回答，但第二天一早，他就把一沓素描纸铺在了两人之间的床头柜上。

　　“这是什么？”许言揉着惺忪的睡眼问。

　　你的房子，李墨涵的声音平静道，但耳尖微微发红，“我们一起设计。”

　　现在，这栋想象中的房子已经初具雏形。两层的小别墅，大面积的落地窗，一个能看到花园的开放式厨房——许言坚持厨房必须宽敞，“因为李诗薇说我有烹饪天赋，虽然我只会煮泡面。”

　　李墨涵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全神贯注的样子让许言看得入迷。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李墨涵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日渐恢复的轮廓——颧骨不再那么突出，下颌线也变得柔和了些。

　　“这里，”许言突然指着二楼的一个区域，“我想要一个能看到星空的餐厅。”

　　李墨涵挑眉道：餐厅在一楼。

　　我知道，许言的眼睛闪闪发亮，“但为什么不能有个二楼的小餐厅？或者叫它观星室？透明的屋顶，我们可以躺在那里吃夜宵，看星星。”

　　李墨涵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不切实际。”

　　“梦想本来就不需要切实际，”许言撇撇嘴说：再说了，这可是我的房子，我想怎样就怎样。

　　“我们的。”李墨涵轻声纠正，然后像是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迅速低头继续画图，假装没注意到许言突然睁大的眼睛。

　　铅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过了一会儿，许言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真的觉得……我会有机会住进这样的房子吗？

　　李墨涵的手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画着，力道比之前重了几分：为什么没有？

　　许言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窗外。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像是一张脆弱的地图。

　　午餐时间，李诗薇带着小杰来了。小男孩一进门就扑向许言，“许言叔叔！我好想你！”

　　许言笑着接住他，“我也想你啊，小探险家。”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玩具，“看，我给你留了什么？”

　　“变形金刚！”小杰欢呼起来：最酷的那款！

　　李诗薇把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惊讶地看着铺满床的设计图，“你们在做什么？”

　　“设计梦想之家，”许言得意地说：李建筑师亲自操刀。

　　李诗薇凑近看了看，眼睛逐渐湿润，“这……太美了。”她指着图纸上一个弧形阳台，：这个设计有点像爸妈以前的老房子。

　　李墨涵点点头，声音有些哑，“嗯，借鉴了一点。”

　　许言看看李墨涵，又看看李诗薇，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轻轻握住小杰的手，“来，帮我看看厨房怎么设计好不好？小朋友的眼光最独到了。”

　　午餐是李诗薇拿手的红烧肉和清炒时蔬。许言今天的胃口不错，吃了小半碗米饭和几块肉。李墨涵则几乎扫光了剩下的所有食物，让李诗薇惊喜不已。

　　“哥，你现在的食量比生病前还好！”她笑着说。

　　李墨涵没有回应，只是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夹到了许言的碗里。许言冲他眨眨眼，小口小口地吃掉了。

　　饭后，李诗薇带着小杰去楼下花园玩，留下李墨涵和许言继续他们的设计。

　　“你妹妹真好，”许言看着窗外母子俩的身影，温柔道：小杰也很可爱。

　　李墨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轻的点头。

　　“你们很幸运，”许言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有家人，有回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我小时候住的孤儿院，墙壁都是灰扑扑的，窗户很小，几乎看不到天空。”

　　李墨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想起父母去世后，他和李诗薇至少还有彼此，还有满屋子的回忆和照片。而许言……什么都没有。

　　“出院后，李墨涵突然说，你可以搬来和我住。”

　　许言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什么？”

　　李墨涵的耳朵红了，但语气依然平静，“我家有个小阁楼，晚上能看到星星。”他顿了顿，“虽然不是透明屋顶。”

　　许言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睛里闪烁着水光，“李墨涵，你……”

　　“只是提议，“李墨涵迅速补充：你可以拒绝。

　　许言深吸一口气，笑容像阳光一样在脸上绽开，“我要带我的变形金刚收藏去，你不能反悔。”

　　李墨涵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嗯。”

　　下午，陈医生来查房，给李墨涵做了最后的检查。

　　“恢复得非常好，”陈医生满意地说，“体重增加了五公斤，各项指标都接近正常水平。如果继续保持，三天后就能出院了。”

　　李墨涵下意识看向许言，后者正假装专心看杂志，但手指紧紧攥着书页，指节都泛白了。

　　“许言的情况呢？”李墨涵问。

　　陈医生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他需要继续治疗，化疗效果……还算稳定。”

　　李墨涵敏锐地捕捉到了医生语气中的迟疑，但没有追问。等陈医生离开后，他走到许言床边，发现那本杂志是倒着拿的。

　　“紧张什么？”李墨涵轻声问。

　　许言放下杂志，勉强笑了笑，“哪有。我只是……替你高兴。”他指了指窗外，“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去花园走走？医生说你需要适当运动。”

　　李墨涵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但还是点了点头。

　　花园里阳光明媚，许多病人在家属陪同下散步。许言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李墨涵配合着他的步伐，两人在一棵樱花树下的长椅上坐下。

　　累吗？李墨涵问。

　　许言摇摇头，但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一阵风吹过，樱花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有几片落在了许言的头发上。李墨涵伸手想替他拂去，却在半路停住了，最终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示意。

　　许言笑着摇摇头，主动把头凑过来，“帮我拿掉吧，我懒得动。”

　　李墨涵的手指轻轻穿过许言的发丝，拈下几片粉色的花瓣。许言的头发比刚入院时稀疏了不少，化疗的副作用开始显现。这个认知让李墨涵胸口发闷。

　　“李墨涵，”许言突然说，“出院后……你会回工作室吗？”

　　“嗯。”他点头。

　　“那太好了，“许言真诚地说，“你的设计那么棒，不该被埋没。”

　　李墨涵看着远处嬉戏的小杰，“可能会减少工作量。”他顿了顿，“多陪陪你。”

　　许言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你不用这样……我理解工作的重要性。”

　　“我想这样。”李墨涵的语气不容置疑。

　　许言没有再反驳，只是轻轻靠在了长椅上，闭上眼睛感受阳光。李墨涵偷偷看他——阳光透过许言薄薄的眼皮，映出下面细密的血管，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却又那么疲惫。

　　回病房的路上，李墨涵去洗手间，出来时经过医生办公室，听到里面传来陈医生和肿瘤科林主任的对话。

　　“许言的病情发展比预期快，”林主任的声音低沉，“最新的CT显示扩散到了肝脏。”

　　“还有多少时间？”陈医生问。

　　“乐观估计……三到六个月。如果新的化疗方案无效，可能更短。”

　　李墨涵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三到六个月？这不可能……许言明明看起来还好，他今天还吃了红烧肉，还和他一起设计房子，还说要带变形金刚去他家……

　　李墨涵？许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墨涵猛地转身，发现他站在走廊尽头，脸上带着疑惑。

　　“迷路了？”许言笑着问，完全不知道李墨涵刚刚听到了什么。

　　李墨涵机械地摇摇头，走向许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不真实得可怕。

　　“怎么了？”许言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李墨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只是……有点累了。”

　　回到病房，许言坚持要完成他们的设计图。李墨涵坐在床边，看着许言兴致勃勃地讨论二楼观星室的细节，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

　　三到六个月。一百八十天。四千三百二十个小时。

　　“李墨涵？你有在听吗？”许言疑惑地问。

　　李墨涵回过神，“嗯，观星室的玻璃要可开启的。”

　　许言满意地点头，“对！夏天可以打开看流星雨。”他打了个哈欠，突然显得很疲惫。

　　休息吧，李墨涵轻声说，“明天再继续。”

　　许言摇摇头，“我想今天完成它。”他强撑着精神，继续在纸上勾画，“这里放个懒人沙发，那里放个小冰箱……我们可以半夜偷偷溜上来吃冰激凌……”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皮也开始打架。最终，他握着铅笔的手慢慢松开了，头一点一点地向前倾。李墨涵及时伸手托住他的额头，轻轻引导他靠在枕头上。

　　许言已经睡着了，呼吸轻浅而规律。李墨涵小心翼翼地抽出他手中的图纸，发现角落里许言画了两个火柴人，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手牵着手站在星空下。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李墨涵和许言的家”。

　　李墨涵的视线模糊了。他轻轻抚平图纸，把它和自己画的那些放在一起，然后关上台灯，在黑暗中握住许言冰凉的手，嘴唇轻轻的吻在他的额头上。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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