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斋录

　　这人惯喜欢待在你身边。

　　分明应当是政务繁忙之人，却总能在一天里寻两个时辰翻墙入院来看你。

　　也没多少话，他就是喜欢看着你。

　　得知他身份之后，本着不给自己找麻烦，也不让他轻易想要你小命的想法，你装作没看到他。

　　发现他有偏头痛还是因为某日他多留了半个时辰，将要送你的小礼物拿出来之后他就突然僵住了，接着整个人疼的跌落在软榻上。

　　容钦本想装凶让你走开，结果自己先没控制住，抓住你的手腕把你拉过去，然后俯首埋进你怀里。

　　被凌冽气息扑了一脸的你：“……”

　　意识逐渐模糊的容钦感受到脸下的柔软，疼痛减缓不少，于是他遂着心意蹭了蹭。

　　你：“……”

　　“啪——”巴掌声清脆。

　　你巴掌的力度与容钦所承受的疼痛根本没法比，所以容钦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被打了，只觉得好似有只猫儿在挠他。

　　于是他两手一捞，将你双手反着束缚在背后，一手抓着你想要反抗挣脱的手腕，一手则固定住你纤细的腰身，继续埋。

　　你：“……”

　　容钦离开前定定看了你许久，你正寻思这人怎么没脸没皮的，轻薄完你还敢这么直视你，他突然倾身在你眼角一吻，然后就消失在窗边。

　　你：“……”

　　算了，就当是被狗啃了好了。

　　回到府上的容亲王，照了镜子这才发现脸上的巴掌印。

　　尊贵的容亲王殿下先是脸色一沉，而后约莫是想起了些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脸黑着黑着就变成了思索的神色。

　　最后，他唇角一勾，看似是十分好心情地抬手摸了摸脸上的巴掌印。

　　林七：“……”殿下怕不是疯了？

　　当夜，容亲王就又翻进苏小姐的院子，向苏小姐表了一番真心。

　　“然后呢？”

　　林七轻咳两声，把声音压低了些，“然后殿下脸上又多了个巴掌印。”

　　林九：“……”

　　容钦后来也觉得自己唐突了。

　　“我想娶你。我会以半壁江山为聘，若我有异心，你大可一剑了解我，我绝不反抗。”

　　“我未曾有通房外室与姬妾，也无红颜知己，你是最清楚的，我是干净的，你信我。”

　　“我……”

　　半夜窜进姑娘卧房，然后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通，也不怪苏愔听完愣了好久，最后却又给了他一巴掌。

　　容钦丝毫没有反应过来，实际上你是因为他夜闯闺房时，你方才沐浴过，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连贴身衣物都没穿，是因为太羞赧才甩了他一巴掌。

　　然后你看着容钦沉默了好一会儿，指尖摸了下被打的位置，又从窗口消失了。

　　那背影……

　　看起来怪委屈的。

　　*

　　容钦确实有些委屈。

　　容钦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东西了。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过往有多么不见光、是多么不堪，与你光风霁月的一生来对比，简直云壤之别。

　　他甚至没有他说的那么干净，他不知杀了多少人，这双手早就被鲜血浸染，他整个人芯子都是黑的。

　　他名声不好，脾气不好，甚至还有病，头痛发作时痛极了还会用力抓你的手，无意识地占你便宜……你的手是娇生惯养出来的细腻柔滑白净，每次都会被他抓出淤青，看着吓人的紧。

　　他配不上你，却又不想放弃，所以急切，向你坦露自己所仅有的一切，试图告诉他，他还有可以换你心动的筹码。

　　可直到他说出来才发觉，他的筹码，好像轻如鸿毛，连他都不屑一顾，又怎么可能换来他所心悦之人。

　　他曾想过，若是被你拒绝，他就一直守着你，磨你、耗你，直到你愿意嫁他。反正他就是这么手段下流、卑鄙无耻之人。

　　他只是突然发觉，自己是多么卑劣不堪。

　　怎么办呢？

　　他有手段却不敢用，他的筹码不值一提，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但是面对她，那些他从不会有……也不该存在的小情绪，就纷乱涌至，怎么办呢。

　　他好像只能一直守着你。

　　容钦好不容易用一晚上接受了自己不会被你接受的事实，打算继续卑劣下去，用一辈子换你对他心动。
　　次日装作无事发生，继续翻墙入院，窥视佳人。

　　你无法忽略他的目光，但只要你鼓起勇气看过去，那人又撇开目光，像只是过路人。

　　——但是哪个过路人会翻进姑娘闺房窃香啊？

　　于是你轻咳了一声——“……父亲说，待我及笄，便替我寻门好亲事。”

　　他装，你也装。

　　你故作无意般回头，忽略自己心跳如鼓，“上京才子贵人那般多得如星，殿下可有了解？”

　　容钦：“……”

　　容钦觉得自己嗓子很干，你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让他明明听的很模糊，却又十分清楚你说了什么。

　　“……略有了解。”

　　你强忍住羞涩与他对视，“愿闻其详。”

　　“……”
　　“……我知有一人，年二十，传言容貌出挑、才华也算横溢，无婚配、洁身自好，且……且心悦于你，只是……只是性子略有缺陷，但他，但他可自持……”

　　他这一番话，说的极为慢吞。说到最后目光却与你对上，眼底戾气消散，是不同以往的坚定温柔。

　　你忽而想起传闻里的他。

　　那样如地狱恶魔的形象，与眼前之人完全不同。
　　你抿了抿唇，垂眸思索片刻。

　　“……那位公子，可有名讳？”

　　“容姓，名钦……父母双亡，未行及冠礼，故无表字。”

　　你点点头，“好。”

　　“那你问他，等到来年娶我可好？”

　　“阿钦？”

　　容钦被这简单的两个字叫的心神一荡。
　　“……好。”

　　*

　　但只可惜，世事无常。

　　容钦知晓世道不公的道理，所以他想要的、他想做到的，都必须得到……做到，无论靠心机城府，还是任何不见光的手段

　　强者为尊，
　　是这个世道的道理。

　　他不知弱者处境，
　　也从不会让自己成为弱者，他只觉得弱者无能。

　　但他却因那虚无缥缈的因缘轮回之说，甘愿收敛利爪，成为辅佐幼帝的忠臣，成为所谓“弱者”，再也不敢动心机城府手段，压制戾气恣睢。

　　国师曾言他命格不善，恐会殃及身旁之人，尤其是最亲近之人，若是不慎，甚至会斩断属于他的因缘。他只有行善积德，济苍生，安社稷……才可破除此命格。

　　容钦起初不信。

　　可你却在及笄宴上遭刺杀，利刃穿透肩胛，剩了半条命，从此落下病根，体弱娇柔。

　　容钦送与你的及笄礼是一支白玉发簪，那是他亲手所刻，玉的材质非同一般。

　　然而那发簪却在你及笄之时当日断裂。

　　他才在午时牵着你走过上京最繁华的那条街，宣示主权，告诉所有人今后你便是他的未婚妻子，下午就收到你被刺杀昏迷的消息。

　　容钦在你床边等了整整五日才终于等到你苏醒。

　　他握着你的手，嗓音低哑颤抖，“……今后我多行善事，辅佐幼帝，不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多积功德，为你祈福，好不好……”

　　从那之后，手段凉薄的容亲王便成了后来辅佐幼帝的摄政王。

　　他惩戒罪犯奸臣的手段依旧狠戾，却再从未独断专行地下令诛九族，再未任何惩处都以杀人定论，他甚至会为含冤者平反……为不平者敲鼓。

　　摄政王容钦可比容亲王容钦要受人待见的多。

　　容钦每个月都会上山入观，为过往清洗杀戮冤孽，为你祈福求安，只盼他的心上人，不会因为他受伤，要长命百岁……健康平安。

　　因为你身体的缘故，他没有着急大婚。

　　但世人皆知，摄政王对他的未婚妻极尽荣宠，可谓有求必应……一应俱全，甚至无需你请求需要，他就会把自己所认为最好的，你该有的，都双手奉上。

　　只待你身子养好，他所备好的大婚，就能派上用场了。

　　容钦的改变，
　　从始至终，
　　都是因为苏愔。

　　容钦曾想，
　　他没有家，苏愔也曾说，她那虚伪的家自母亲去世后，便也不再算是家了。

　　那么等他们成婚后，便能组成自己的家。

　　他曾期盼与她白首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一切却停止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一命为幼帝尊师，辅佐功臣，万古垂青之名，与妻厮守白首。

　　他确实做到了。

　　只是这测算的命格并不完整。

　　——幼帝尊师、辅佐功臣，万古垂青之名，却在弱冠五年时远离朝堂，隐世孤居深山，与亡妻厮守白首。

　　容钦靠在妻子衣冠冢的碑旁，视线被落雪模糊。

　　他恍惚忆起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夜，他想了好久的妻子出现在他面前，身影淡的像是下一秒就会飘散。

　　苏愔抚着他的脸，分明无法触碰到，动作却极尽温柔缱绻。

　　他的愔愔说，“别难过，我一直陪着阿钦。”

　　他带愔愔回家了，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

　　只是……他真的好想见愔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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