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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涡4
“诶，不许跟妹妹抢东西，妹妹比你小，要让着她呀……”
义工暂且撇下冯斌，前去解决孩子们的矛盾。她耐心地蹲在地上，劝说他们不能吵架。
两个小朋友还是死死地盯着彼此。
“小芸，你也是，笑一个吧……孩子们——”
护工小姐站起来拍了拍手，顷刻间又是笑眯眯的了。
“大家快过来，有个哥哥来找你们玩了！”
冯斌尽量让自己笑起来没那么不自然。
有几个小朋友看了看这个陌生的访客，凑了过来，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更多的只是无动于衷。
“你们好，”他半蹲下来，试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我叫冯斌。”
边上小朋友没说话，怯怯地看着他。
有个白净的小男孩忽然问道：“你、你有火柴吗？”
冯斌闻言看向他，目光在稚嫩的五官上落定，有些恍惚。
义工刚想说什么，冯斌就在她之前问道：“为什么想要火柴？”
小男孩低头绞着手指，吞吞吐吐地道：
“因、因为，我、我也想，见一见，奶、奶奶。”
“……”
冯斌将视线微微移向旁边桌子上的安徒生童话。
“没、没有，就算、算了。”小男孩结结巴巴地说完，小脸上挂着失望。
“小君，火柴很危险的，小孩子不可以玩的哦。”义工道。
这里的孩子大多都有残疾，或是肢体缺陷，或是智力缺陷。比他们更严重的只能待在特殊房间，由护工单独照顾。
礼物被带了过来，是出发前在楼下买的零食玩具。孩子们一哄而上，只有小君接过蛋糕时，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
冯斌只觉得心酸。
望着那张白净的小脸，他心里忽然泛起一股强烈的不舍。
就好像……曾经和小君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半蹲下来，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陆学君。”
这是他目前为止说过的最为流畅的一句话。
“真好听，是你自己取的吗？”
“不、不是……”小君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是、是，奶奶。”
义工忙着照顾其他孩子去了，冯斌在一边陪小君聊天。
“那你有朋友吗？”
小君顿了顿，看向冯斌的眼睛，犹疑道：
“有。”
“是很好的朋友吗？”
“……嗯。”
平时很少有人能和他聊天。
他知道自己说话总是断断续续的，说得太多，别人听着会很累。
陆学君小心翼翼地看向冯斌，那个大哥哥有着很温柔的笑。
就像、就像……书上的王子。
他似乎倾注了所有勇气，嗫嚅道：“她……她也、住，在这。”
“你想去见他吗？”
“……”
小君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一定很想去见那个人。
但是那个人在忙，所以懂事的小君不愿去打扰。
冯斌想让这个小朋友开心一些，于是道：“那我可以当你的朋友吗？”
“……”
小孩沉默了。
他缓缓低下头，模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小跑着出了门。
“小君？”
冯斌先是一愣，随即追了上去。
骗子。
每个要和他做朋友的人最后都把他忘在这里。
难道朋友就是见一面、一起玩得很开心，然后再也不见吗？他不想要这样的朋友，因为那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朋友。
陆学君觉得鼻子酸酸的。
虽然姐姐说伤心的时候可以哭，但他还是不想当一个爱哭鬼。
“……”
那个大哥哥会生气吗？
小君躲在儿童乐园陈旧的桥洞里，抱着膝盖，小脸黯淡无神。
冯斌追到后院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家伙正笨拙地钻进滑梯里。
“……小君，你在吗？”
里面的小孩闷声道：“不、不在。”
“谁在说话？”
“是，小、小精灵。”
冯斌在楼梯上缓缓坐下，和小君隔着游乐设施的塑料板对话。
“我在找小君，你知道他在哪吗？”
“不、不知道。”
小君心如擂鼓，以为冯斌真的没发现他，欣喜之余又有些小失落。
“好吧，如果你见到他了，能不能帮我转告，他的朋友在找他？”
小君心说，你才不是他的朋友，你是大骗子。
但这句话有点长，他组织了半天，没组织出来。
“他的朋友很担心他，如果他不见了，朋友们会很难过。”
“因为他的朋友都很喜欢他。”
小君内心动摇了一下。
“你、你也……喜、喜欢，小君？”
“是啊。”
桥洞外，云层遮蔽了太阳，天色有些发灰。
冯斌望着头顶。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小君正想说话，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
他喜出望外，立马从滑梯里出来，往走廊跑去。
“姐姐！”
女生听到声音转过头，见他没事，松了口气。但是，当她看见小君身后的阶梯上坐着的那个身影时，呼吸一滞——
“周小羽？”
冯斌惊讶道。
“小君，以后不能随便乱跑哦，大家会担心你的。”
义工严肃地教育他，“你要保证以后出去玩之前都告诉我们，大家就原谅你。”
“嗯……”
房间外，冯斌看了一眼周小羽。
对方低着头，额角还贴着创可贴，似乎在发呆。
“……周小羽？”
“我、我在。”
周小羽微微偏过头，表示自己在听，又将视线移到别处，自始至终都不敢和他对视。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干巴巴地问道：“你、你为什么会来？”
“我跟……我来看看。”
冯斌有意把冯志强给略去了。
两人又陷入一段沉默。
“……创可贴，还好用吗？”
“嗯……谢谢你。”
周小羽心里乱糟糟的，“还有，谢谢你帮我擦黑板。”
冯斌愣了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周二的事。
“不用谢，应该的。
周小羽声音越来越小：“你是第一个愿意帮我做值日的人。”
“什么？”他没听清，探过来了一些。
周小羽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慌张地看向冯斌：“我、我刚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啊？”
冯斌一头雾水，越来越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周小羽……在自言自语？
“没有说？那就好……”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
他忽然觉得周小羽有点奇怪。
但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电光火石般划过脑海，很快又沉寂下去。
房内的谈话结束了，小君跑出来扑到了周小羽身上。他小心地偏了偏头，看了一眼冯斌，又仰起头看了看周小羽，似乎在询问。
“我、我们……”
“我们是同学。”
冯斌看向小君，和善地笑了笑。
“小君他……很可爱。”
冯斌和周小羽坐在庭院里。
得到义工的允许后，他们带小君出来透透气。看着那个在滑梯上滑下来爬上去、乐此不疲的小家伙，周小羽浅浅地笑了。
“小君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两年前，他奶奶去世了，没人能做他的监护人，他来这里的时候刚好三岁。”
“为什么没有监护人？”
“小君是他奶奶捡来的孩子，奶奶孤身一人，又聋又哑，独自照顾小君……后来奶奶走了，小君被好心人送到了这里。”
冯斌沉默了一会。
“……那你呢？”
周小羽一时语塞。
“……不知道，自我记事以来，我就生活在这里了。”
“……抱歉，我不该问的。”
周小羽摇了摇头，“没关系，这没什么的，而且我也愿意告诉你。”
避免他不信，她还朝冯斌笑了笑。
像是在说：这么多年我都稀里糊涂过来了，没什么不能提的。
那个时候，冯斌深切明白了一点。
周小羽眼中的孤独和迷茫，是父母双全、家庭美满的他永远所无法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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