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新竹

　　日后想起来，莫小江总免不了头疼，因为她实在无法忘却舞会当天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对峙感。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她人生中最有看头的一场舞会，那样一种伴着懵懂的精彩纷呈，甚至连毕业以后见识到诸多满是达官贵人、锦衣玉食的大场面也难以匹敌。

　　院会分配给莫小江的活儿是看音响。

　　也就是说她整个舞会最要紧的事儿，既不是八面玲珑招呼各路人马，也不能裙裾飞扬翩翩起舞，而是蹲在音箱后面，于震耳欲聋的舞曲声中，两只眼睛眼珠不错的盯着地上那根没办法铺设隐秘的电源线，慎防有人经过时不甚将其踢掉。

　　所以，当张天御带着展扬一前一后进来，四下张望没见到莫小江人的时候，她正站在硕大的音箱背后急得跳脚，伸着脖子跃跃欲试但又无法分*身半步，满脸通红，一个人折腾的非常欢实。

　　张天御原本打算早点来，在人多纷杂之前用展扬把莫小江吊在身边，然后就可以整装待发，一晚上跟徐雷周旋。但目前也无需太过针锋相对，只要把自己知道账目亏空，而且手中握有证人这件事儿似有似无的给他点过去，打一打徐雷日渐嚣张的气焰即可，后续的事情不急于一时，自然是另有安排。

　　目光再次扫了一圈，仍旧没有长卷发瘦高小姑娘的影子，人渐渐多起来，音乐盖住相互交谈的内容，只觉得声音嘈杂。张天御面上不动声色，心下也没太过焦急，这种初入院系学生会的低年级新成员，没什么地位，只有被学长学姐指使的份儿，此刻不在现场打杂，那就应该是在外面跑腿了，所以无论在哪儿总会回来交差。

　　况且，那个孩子实在单纯，前不久他们之间那次极其简短的交谈，只一句话她就泄露了心底里最深切的念想，而且是向一个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想到这里，下意识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展扬，见他视线迎上来，便随口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然后站在原地笑眯眯看着不远处相对而立面色肃然的两位文学院美女。

　　林洁瑜和张天御同样大学三年级，也是学校里数得上的人物，文学院学生会主席，成绩品貌出众，家世弱了一点，但父母工作也都还稳定体面，举手投足之间颇有书香人家的风度气质，进退得宜，只是总带着文人固有的清高淡然，人不够亲和，但反过来也就成了威严。

　　她面前的柳溪然则大不相同。

　　张天御有时候会无聊的想，为什么他们学校学中文的女孩子多半都是那种细细长长的身材？即便不高，也瘦。像画苑里的翠竹，挑着清风雨露的舒爽与水汽。

　　林洁瑜如斯，莫小江如斯，还有其他几个熟识的莫不是如此。

　　柳溪然却其人如花，烟花，暴烈，冲动，一瞬间炫目，可惜难以持久。她比起林洁瑜是胖了矮了，但是体态玲珑，表情丰富，心里有些什么都压不住的样子。让人很难猜测为什么这两个人会特别亲近，林洁瑜纵然平日对柳溪然一些想当然的言行颇有微词，提拔倒是实打实不遗余力。

　　此刻，林洁瑜看着灯光音响样样俱全、装饰摆设件件精致的会场，强压怒火，额头上方发际线处血管痉挛下陷有一道浅浅的凹痕，头发精心梳好全部聚集脑后扎成一束长直的马尾，发梢随着隐忍的怒气微微颤抖。

　　她简直不知道要拿面前神情亢奋的柳溪然如何是好。柳溪然身上那些种种无法订正的问题不足为外人道，自己却不能不清楚。就比如这场斗气斗来的舞会，本身便是毫无意义争强好胜接过来的烫手山芋，所以若只是为了有个交代，草草应付过去也就罢了，偏偏她还如此大张旗鼓铺张浪费。

　　林洁瑜一时间十分后悔自己当初决定将一部分本学期活动款项先拨到各分管副主席手上。无需细问，只看东西便知道柳溪然那里的钱剩不下多少，可是学期尚未过半，她分管的文艺部还有一场全校知名的文学院古典文化节筹备在即。

　　“溪然，我不知道你在做事情之前到底有没有仔细想想，就这么头脑一热大手大脚把钱花在节外生枝的舞会上，下个月的古典文化节你要用什么买东西租设备？院学生会经费预算每年都是既定的，即便我再怎么强调文化节的规模和人数也不可能增加太多，现在其他院系这种小型舞会如果不是有了赞助商支持都很少在办了，我纵容你与人斗气是因为你已经约好了场地，我不想让你在院会颜面尽失，影响下个学期的主席选举，没想到你居然反而一点儿都不为自己着想，这样下去，一旦古典文化节出了问题，我有通天的本事也推不动你了！”

　　这段话林洁瑜言辞说得直接凌厉，语调却极轻，除了略微皱眉也没什么大的表情，看上去既像因为小事对柳溪然略有责怪，也像是正在交代比较重要的事情。这是林洁瑜在学校里对柳溪然惯常使用的神情态度，所以即便她处处维护提拔，院会里其他副主席与各部部长也没有过多察觉，最多是以为两人投缘，毕竟学姐跟某个学妹要好，一直照顾提拔在校园各个领域都是不乏先例。

　　“姐，你放心吧，我就是心里有底才敢这么高调的啊！”柳溪然还是那副热情高涨兴奋不已的样子，对林洁瑜的斥责置若罔闻，甚至还用眼角余光照顾着入场的各色人等。

　　“你能有什么底？”对于她这个答案，林洁瑜暗自大惊失色，心底的担忧更深一层。

　　“校会的徐雷，你也很熟的，他之前找过我，想要把今年校园歌手大赛主题定得特别一点，‘中国风’，正好可以跟古典文化节搭载到一起，他们那个歌手大赛每年都是赞助商挤破头，今年再算上文化节，还补不上这么一点儿小钱？”

　　林洁瑜眼前一阵泛黑，校会文艺副主席徐雷、文艺部长黄佩瑾是什么人？圆滑到抓不住，精明到骨子里，没有缘由平白无故会把便宜送到眼前鼻尖儿下，只有她这个一往无前傻并勇敢着的表妹才会双手欢迎不疑有他。

　　转头看了一眼从进门就站在一盏橙黄色旋转射灯下看旁人起舞的张天御，在徐雷他们给柳溪然和文学院设的局正式开始之前，要不要在他那边先通个气？

　　张天御此人，着实有趣，有时候明明知道什么人在做什么事，却总是放任着，若你费尽心思险险擦边完成，还会击掌庆祝；但若是太过张扬笃定，最后关头他也有本事令你功败垂成。所以尽管情况未明，能与他绑定一处，自然也就多几分消息多几条活路。事已至此，她倒要看看徐雷铤而走险犯到自己头上到底是为了多么了不得的状况，大不了最后鱼死网破，刚刚训柳溪然的时候话说得严重，但归根结底，在文学院这边，问题不过就是钱罢了。

　　“这件事你之后详细跟我讲清，今天就不要再提了，谁都别提。”林洁瑜交代了一句，等柳溪然点头答应了，随即挤过一小群聚在一起的大一学生，那一小群人后知后觉的在她身后鞠躬问“学姐好”，也没回头，抬手挥了一下算作示意，面带微笑往张天御那边走过去。结果柳溪然也跟了过来，林洁瑜犹豫了一下，还是怕她在张天御面前乱说话，正要伸手拉住，柳溪然却点个头直接越过张天御、展扬，大笑着迎到大门口推门进来的徐雷那里。

　　“溪然，好漂亮啊！”徐雷笑得英气逼人。

　　柳溪然双颊嫣红捶了他一下，转过身带他进入舞会深处，与一群相互熟识的同级各系学生笑闹在一起。

　　莫小江不知道外面多少人的脑细胞在舞会上空飞扬碰撞了多少回，她只能眼巴巴从长方形会场被各色灯光铺得满满当当的明艳绚丽中，唯一遗漏下来的黑暗狭小角落里，踮着脚盯着展扬，看他那张被无数晃动的头部遮挡得时隐时现的脸。绝望的认定大概自己一辈子都得被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儿隔绝在真正的生活与世界之外，比如这根该死的布满了脚印的音箱电源线，画地为牢一般阻隔着她通往展扬与舞会乃至爱情的机会。

　　另一边，黄佩瑾唇边含着笑，观望徐雷一扫私下的粗鄙暴躁，口若悬河逗弄着柳溪然等一干文学院姑娘，时而有大笑从那圈子里冲出来撞击着天花板，呷一口手中的果汁，施施然转身往别的方向走开去，淡色及膝的雪纺裙划出一道柔软的痕迹。

　　“……你不知道，我进门的时候被吓了一跳，那么大一块石头啊……”徐雷一边说一边用手模拟石头的形状，柳溪然笑眯眯摇头看着他，“拿了请柬我心想，文学院果然规格够高，送请柬的方式简直让人无法忽视，要怎么讲……既古典又创新啊！不知道是哪位才子或者才女想出来的奇招儿？”

　　柳溪然其实早就被他说得来了兴致，就等他这句话问出来而已，所以徐雷这厢疑问句的语气将将结束，柳溪然喉咙里的声音已经朗声叫了出来——

　　“莫小江！一年级的莫小江！谁看见了马上把她给我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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