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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推掉所有的工作出发后,龙哥把手机卡丢到了房间的抽屉里,之后助理再如何狂轰滥炸他也听不到了。
“你知道吗,不管是从小爸妈带我在美国出去玩,还是长大以后,我从没跟过团,我都不知道旅行团是什么东西。”龙哥一边开车,一边把一只手摊开,他穿了件深色的运动外套,戴着鸭舌帽,上车后就把墨镜摘了下来。
“我非常能理解您,少爷。”碧城坐在副驾驶上,把安全带拉得很长,然后盘腿坐在位置上,还拍了下龙哥的肩膀,俨然一副命交你手上了的模样,“像我们这样的工薪阶级,跟团么必然是最划算的,而且我怕麻烦啊,你又要提前做攻略,然后规划路线,订酒店找吃的,想想就没有去的欲望了。”
“我听说国内的旅行社很剥削的诶?”
“干嘛?他再剥削至少让我有吃有住安排妥当,人家也是要恰饭的嘛,我好不容易出去玩一次也让我尝尝被伺候的感觉,不行噢?质量高低管他妈呢。”
碧城说着这些屁滚尿流没边没际的话,一边把音响开到超大放后摇,跟着里面那个男声鬼哭狼嚎。
“吐了,你那天是不是假唱了?”龙哥看路,下巴拉得贼长。
“诶。”碧城不唱了,凑过去问,“那天唱得怎么样?”
“啊,就那样吧?”
“哈哈。”碧城蹦回到位置上,“你这个人,就算有一天拿了影帝我也要开发布会黑你,你有两个东西永远演不好。”
“一个是笑,对吧?”
“还有一个是撒谎。”
“你这个人就是,太自恋了。”
碧城破口大笑,继续跟着后摇唱,但唱得认真了些,他们正在开往机场,几个小时后,他们就彻底将成为有一点钱的热心市民,和其他一样的陌生朋友们凑在一起,听导游背那些准备好的稿子,然后说认好我们的小红旗,来自杭州的朋友们,无论你到了哪里,看到小红旗你就没有掉队!然后众人拍手,拿着几个小册子,抬头乐呵呵看那三角旗,像是一群围着尊贵萨满点头挠屁股上的毛的野人。
而现在,几个阴雨天后难得的冬阳照在路上,龙哥不得不扳下遮阳板,但是阳光照到身上,暖暖的像是小猫的爪子隔着毛衣在背上挠,终归还是舒服的,龙哥说:“其实这样开也很舒服对吧?”
“主要是没有档期了。”
“是啊,这些年赚钱总是够花了,为啥还要不停地拍呢?”
“这不像是一个敬业的人民艺术家该说的话噢。”碧城说。
“其实自驾也很爽,你说现在我们到哪里住不了最好的酒店,手里有钱拿着,总能找到东西吃的,路线还自由,只要时间多,把每个地方都去一遍也可以,而且,不会被人认出来啊。”龙哥还是没放弃。
“哎呀,我知道你在担心啥,你这个脸藏不住事儿。”碧城往包里翻,“你就是担心被人认出来然后会很麻烦对不对,哈哈,快到了是吧,一会先边上停一下。我有一计可解你忧,我愿称之为绝活。”
“什么...”龙哥不由地冒冷汗。
只见碧城掏出了眉笔、粉底液、眼影,瓶瓶罐罐,正要大干一场:“我是顶尖的丑妆大师,不管你是石原里美还是新垣结衣,我通通有办法让你各有各的丑法,请问先生您要几分丑?”
“这样...真的大丈夫吗?”
龙哥把车子停下来,碧城已经握着眉笔跃跃欲试,他挡着碧城的胳膊,发现背着光的碧城还真挺好看的。
等飞机起飞后,龙哥还是感觉不真实,自己居然真的把大好的工作都推掉了和一个认识不久的姑娘出来旅行,而这个姑娘上了飞机后就戴上眼罩和防噪耳机睡觉了,碧城总是很困,至少在和龙哥接触的这段时间里,她总是忽然一下就困了,趴到一个地方缩起来睡一会。
龙哥侧过头,其实只能看到她的口鼻,一下子也认不出来,碧城这手艺真是不得了,和旅行团在一起居然楞就没人认出来,有一个女孩在登机的时候一直盯着他,他就按碧城说的边翻白眼边抠鼻屎,那女孩才不看了,虽然羞耻,但羞耻有羞耻的快感,最主要是有用!
“以后我想出去玩之前都来找你化妆了!”当时快乐的龙哥盛赞碧城。
而现在,他看着睡着的碧城靠在舷窗边,窗外看得到被气流震动的机翼,乘务员用广播说飞机正在遭遇气流,会有小型的颠簸,然后就像坐车通过破碎的石子路。他始终没有猜到碧城的死亡是什么,按照她的性格来看,这是个玩笑也是有可能的,可是又不像是玩笑,他们约定好不能主动地问任何信息,她说自己最终会把一切都会告诉他的。
后排的一家人在打扑克牌,龙哥没看,男人甩牌的动作估计和他的声音一样潇洒,隔了一个过道的两个女孩盖着同一条毯子,缩在一起在pad上追剧,龙哥瞟了一眼,里面的主演他几乎都认识,看着女孩们幸福的笑容,他总是觉得不真切。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获得快乐的方式,每个人都能这样子虽然偶尔小有颠簸,但终归还算平稳地过完几十年,而能够不在某一个时刻就在这万米高空坠落下去摔死了,是不是也是很神奇的?
再回头时,碧城居然已经醒了,她惺忪着眼睛砸吧嘴,头发被诡异的睡姿搞得乱七八糟,想必晚上也不好好睡觉的,然后一边对着舷窗玻璃用卸妆纸把丑妆擦掉了一些,一边和龙哥讲起了她的私密空间理论,像是自言自语地背书。
碧城说,很多重要的谈话都需要有私密空间感,不管为了紧张还是神秘,对诉求者来说总是有好处的。比如说,告白的人总喜欢选在水族馆、摩天轮,因为这些地方宏大且足够私密,在这里任何的秘密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说出,而且对方必须听你说完,各种条件下都不太适宜逃跑。
龙哥点头,说对啊。这就是那些生活中你细心了就能发现但没有人专门去总结说出来的事情,就像学生时代数学书上那些显而易见的公理。
“那么好了。”她说,“现在我们也在一个很好的私密空间中,其实告白这一行为是在双方都有类似意愿的时候提出达成某种协议,所以本质上来说是一种促成合作行为,你觉得呢?”
就这样,龙哥签下了那份协议,他早就知道碧城喜欢故弄玄虚玩他,但他还是感觉有些沉重,如果她真的要死,他该怎么面对?
“好了,下飞机你就可以哭了。”碧城优雅地把协议拿到胸前,俨然一副八面玲珑的模样,“机场地面我的律师已经在等了,你没有看清楚协议的每个条款,里面有一条是你的资产都归我。”
龙哥看着碧城,嘴巴的两边慢慢下坠。
“干嘛干嘛,不要这样看着一个美少女好吗,不礼貌的。”
“你知道吗?”龙哥说,“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忍俊不禁呢。”
碧城很辛苦地压着声音笑,龙哥想她实在太爱笑了。两个人又扯了回天地后,碧城又困了,距离降落大概还有一小时,她就再睡一会。
碧城睡觉的时候,龙哥没事干,索性真把协议仔细看一遍,直到看到了“移交遗书至父母,并在需要时适宜地转告其意”。他把那叠明明轻薄的纸放在膝盖上,旁边的碧城把腿缩在位置上,头枕着手臂,她的妆已经擦掉了,嘴唇还有些天然地翘起,随着呼吸身体一起一伏,明明是这样鲜艳的。
下飞机在托运行李的地方,他们看着一个个行李箱像小船一样在河上漂过去,龙哥还是忍不住问了碧城遗书的事情,碧城说,啊对,然后把一张纸交给了龙哥。
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毕竟最后一句话的分量不轻,直到有一天读到这首诗里的这句,一下子就被命中,真是缘分到了。”碧城像在说一件欣慰的事情。
“这是什么意思呢?”
女孩转过身向他笑了,拿出一根手指短短地放在胸前:“我不告诉你,你等到那个时候就会明白的。”
那张纸上是甜河的一句诗——
“消了旧酒,你可要添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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