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生姿

　　我打小就喜爱呼朋引伴，结交各种性格的朋友。

　　换座位一个月后，和我的两位同桌逐渐熟络起来，慢慢的，原本老实巴交的她们都会帮着我打掩护了。于是乎，自习课我可以明目张胆地开小差，绝不担心被老班发现。

　　右边的同桌是活在二次元世界的小女孩，张口闭口都是网球王子，犬夜叉，手冢国光，杀生丸大人这样的名词。在她的影响下，我了解了ACG文化，也喜欢上了越前龙马这个嚣张狂妄的小p孩。

　　左边的同桌是腐文化的忠实拥趸，只不过那时的她遮遮掩掩，欲说还休，始终没有对我透露出一丝她的喜好。

　　有一回，我们讨论文科班男生的长相，她用的单词是“歪瓜裂枣”，我用的单词是“百拙千丑”，哄笑一阵过后，我翻出钱包里吕传剑的大头照。

　　“这是我哥，怎么样，帅不？”青春期的我也有着幼稚的虚荣心。

　　“……挺小受的。”同桌认真琢磨了五秒，给了评价。

　　到了大学，我才知道“小受”的正确写法。当时我以为她说的是“小兽”，没想明白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也就断了话题。

　　前两次月考和期中考奠定了我在班级的霸主地位。小学和初中，我当了九年班干部，早就当腻了。班干部吃力也落不着个好。到了高中，我选择无官一身轻，和人民群众真正打成一片。

　　第三次月考前夕，无论大课间还是小课间，我的座位旁边总是围满了人。

　　有跟我借笔记本的，上课老师讲解知识点的速度太快，她根本来不及抄，只能在认真听课和做笔记两者之中选择前者。

　　有跟我借作业本的，上一次作业评定又是B却不得要领，想看看我为什么回回都能拿A。

　　有不理解的知识点却羞于去办公室问老师，转而请教我的。班级里学霸不少，可是其他人都是班干部，高高在上，不像我跟大家一样是个平民。

　　也有不少跟我借小说看的女生。高一下学期的某个语文课上，我突发奇想拿了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开始动笔杆子写青春校园文学，这一写，也就再没停笔。

　　年少的我热爱在主角的取名上花费许多心思，往往用三节晚自习把一整本字典翻了个底朝天，才决定好主角的姓和名。

　　姓一定是非常冷门的，比如说卞，风，颜，安。名字一定是相当生僻的。组合在一起，任凭时移事易，都是没有第二个人能想出来的拗口姓名。

　　林雨申静静坐在座位上，朝着我的方向望眼欲穿。

　　她交朋友比较挑剔，高一时候的好友kiki和小嗦去了理科班之后，来往少了。车莹忙于和萧平京谈甜甜的恋爱，也不怎么找她一起玩。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世界似乎只有我。而我处于社交风暴的中心，热闹非凡，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偶尔对她的冷落。

　　一学期一度的八百米体育测试很快来临了。

　　体测那日恰逢我和好友苏禾的生理期，就一块跟体育老师请了假，坐在操场边上看着其他女生跑步。

　　林雨申看似柔柔弱弱也容易害羞，却是个运动健将。11月份的秋季运动会上，她报名了两个项目——女子四百米接力和女子铅球。

　　穿校服的人那么多，乌压压一片，我就是能一眼找到她。

　　第一圈结束的时候，她不紧不慢地跑在队伍的中间。第二圈开始后，她才发力。而第一圈猛跑的女生们脚步开始不听使唤了，她轻松越过了一个又一个，眼看着就要到队伍的最前头。

　　我唇边噙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林雨申跑动的身影。风把她的发丝吹乱了，我多想去替她抚平刘海。

　　真希望我有个手机，或者是照相机，可以把她这么好看的样子都拍下来。

　　苏禾用手肘推了我一下：“看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没有，”我有被看穿的慌张，忙解释，“那边有个男生三分球投得很好，我就……犯花痴。”

　　苏禾被我的一脸害羞逗得捧腹。

　　彼时林雨申已经是苏禾的同桌，我可不确定，苏禾会不会某天不经意间看到过那个充当我们传话筒的笔记本。

　　因为心虚，我提前准备好了一瓶水，却没有起身去终点处给林雨申递水，更不可能去扶着跑完步的她走上一段路。

　　我心安理得地享用着她对我的好，却错失了应当照顾她的重要时刻。

　　到了第二周的体育课，我和苏禾生理期结束，体育老师要为我们两个人测试八百米的成绩。

　　我把厚外套脱了交给林雨申，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就站在了起跑线旁，跟着老师的手势做热身动作。跑步对我来说只是表演，毫无压力。

　　发令枪响。

　　我稳步跑了出去，采用了林雨申的战术，第一圈先匀速保持体力，第二圈再加速。

　　苏禾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第一圈顺利结束了，苏禾跟我的距离并不远。

　　第二圈甫一开始，我就果断加速了，把苏禾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文科班的其他女生们在体育委员的组织下练习排球和羽毛球，看到了我们这边的动静，纷纷放下手中的球，来操场边给我加油。

　　我的粉丝团主要分为四波：以车莹为代表的宿舍姐妹花，以前桌为代表的六人小组，隔壁班的发小们，还有林雨申。

　　林雨申只有一个人，寡不敌众，却喊得声嘶力竭。她细弱的打气声在此起彼伏的“顾唐，加油”，“顾唐，冲呀”中显得那么无力。

　　可是我听见了。

　　这次体育测试似乎比刚结束的运动会更热血，更燃。至少我了解到自己的人缘是多么好，在班里的受欢迎程度多么深。

　　快临近终点的时候，林雨申选择了跟我一块跑。

　　“你上周不是第一么，跑了多少还记得？”我潇洒地冲她笑笑。

　　“3分20。”

　　“小妮子，你的记录要被我打破了。苏禾还在后边呢，别光管我，去扶一下你的好同桌。”我看了一眼手表，脚底生风，像脱缰的野马一般直奔终点。还伸出右手的食指，对着林雨申夸张地比了一个NO.1的手势。

　　林雨申彻底跟不上我了。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好友们更卖力激动的吆喝声。

　　到了终点停下，体育老师宣布成绩：3分13。我淡定地点点头表示满意，心中乐开了花。

　　粉丝团的成员们都已经提前到了终点处等候，围拢在我身边。一个个七嘴八舌，语气中不乏崇拜和艳羡之情。

　　“顾唐，你读书好也就算了，八百米还跑这么快，让我们这种学习运动两不沾的人怎么活？”

　　“今天我可是大开眼界，没想到小短腿耐力和爆发力都很惊人啊。”来了个插科打诨的男生。

　　我听了只是笑笑。

　　“顾唐，你跑步这么快，运动会怎么没报名。是不是缺乏班级荣誉感啊？”也有开玩笑性质的揶揄。

　　“我有包袱。那么多人面前，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多不体面。”我心里的确这么想，也就照实说了。

　　“诶？？”此言一出，众人都开始起哄。

　　“运动会我负责写通讯稿，主席台上播报的那些鼓舞咱班运动健儿的文字，可不都是我写的，嗯哼？”我朝着众人抛媚眼。

　　大家这才放过对我的调侃。却忽略了一件事，我没有接过任何人递上来的水。

　　我在等林雨申。

　　她在人群的外围拿着我的厚外套和一瓶水，神情中俱是关切。踮着脚尖，有点想要往前走进包围圈，又有点羞赧退缩的样子。

　　我装作很冷的样子打了个哆嗦，她见状一着急，强行插进两个女生中间，来到我身边。

　　“我想去趟洗手间，你陪我吧。”我一边穿外套一边问她，顺手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掉大半瓶。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冲剩下人挥挥手，等会儿回来找你们玩耍哈。就牵着林雨申的手往教学楼方向走。

　　她把我的手攥得很紧。

　　我还没从狂喜中缓过神来，大大咧咧地问她：“怎么啦？”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招蜂引蝶。”她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来。

　　我哭笑不得。所以，林雨申是在吃醋吗？

　　这样想着，心里隐隐觉得有点甜。

　　喜欢一个人，总是带着占有欲和排他性的。

　　林雨申模样可爱，小脸蛋又常年红扑扑的，班里的几个男生也会在遇到我们的时候跟她开玩笑，讲段子。

　　我一面在心里腹诽这些男生个个长相都不堪入目，一面被自己翻江倒海的醋意震惊。

　　只是我好面子，绝不会承认我为任何人吃过醋。所以林雨申，大概从来都不知道吧。

　　我这样想着，也就顾自笑了起来，为我们对于对方都有的小心思而欢喜。

　　林雨申攥得更紧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趁着心里的暖意还未消散，很胆大妄为地对她说了一句：“我的确有很多好朋友，但你是我的女朋友啊。其他人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呢？”

　　林雨申听罢，扑哧一声乐了，终于放过了我的手。

　　不过这次体测，让她发现了我的坏毛病——外八字严重。

　　我有许多自小养成的坏习惯，妈妈念叨多年都没能改正。比如高频率眨眼睛，比如洗完手不用毛巾擦而是擦在衣服上，比如含胸驼背，再比如外八字。

　　林雨申说，没有什么坏习惯是改不了的，既然她发现了，就一定会帮着我改正。

　　早已弃疗多年的我竟然被她眼神里那种坚决打动了。

　　第一节和第二节晚自习之间有一个长达25分钟的休息时间。林雨申选择了这个时间对我进行集中矫正，地点是学校的大操场。

　　我在前面走，她在身后慢慢跟着。一旦我走快了走飘了出现外八，她就轻轻拍我的肩膀提醒我。

　　也有很欢乐的时候。有一回，我不小心走成了同手同脚，就听到了身后女孩熟悉的嬉笑声。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了半个多月。林老师要求特别严厉，不仅晚自习的课间紧盯着我的步伐，连早晨去操场出操，都跟同学商量着调换了位子，非得跟在我后边矫正我的走路姿势。

　　她认为，晚自习课间，我们俩是带着目的去练习，我走得标准是很正常的。而早晨出操的时候，人往往被音乐声和老师的催促声影响，步伐会比较紧张，也会比平时快一些。在这种情况下的跑动会暴露出一个人最自然的走路姿势，如果加以疏导，矫正效果能得到大大的加强。

　　如今的我走在路上，看到外八严重的行人，还是会不自觉地微笑。

　　曾几何时，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感谢林雨申，让我成为了更好的人。

　　走路姿势改正之后，晚自习在操场散步的习惯保留了下来。操场上也有许多其他班级的人在锻炼身体，我们混在人群中间，感受着对方手心传递过来的热量，满心都是喜悦。

　　母亲还是照例在每个月底带我去家附近的理发店，剪掉刚养长了一点点的头发。

　　那次或许是轮到了一个刚上岗的理发师，手生，使不好剪刀。等我睁开眼睛，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简直大惊失色。

　　比班里大多数男生的头发都更短了。

　　理发师连连道歉，我好脾气地笑笑，让他不要在意这种失误，心怀忐忑回了学校。

　　原本是做好了被群嘲的心理准备，没成想，现实比电影电视剧更能反转。

　　大概在那个年纪，只要你成绩好，为人和气，运动也不赖，总能成为大家追捧的对象吧。

　　第二天一早做完操，从操场回班，听到班里一个从没跟我讲过话的女生跟她的同桌在窃窃私语，声音是兴奋且压抑的，却清楚传进了我耳朵里。

　　“刚才出操的时候顾唐站我旁边，近距离看到她了，啊啊啊啊她好帅啊。”

　　过了两日，班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八卦，是男生宿舍夜聊话题——班草和班花之争。最后的结果，班草是我，班花是苏禾。

　　我得瑟的劲儿还没过去，冷空气南下。大晚上在操场上散步，寒气放肆地侵入体内，冻得我直打颤。

　　林雨申停下步子，我也跟着停了下来，扭过头看她的脸。

　　皎色的月光，疏淡地撒落在她脸上。她抬起双手，动作很轻地覆上了我的耳朵。手心是温热的，本来冰凉的耳朵霎时间被救赎了。

　　“傻瓜，以后可不要剪这么短的头发了。”她的声音绵软温柔。

　　“你……不喜欢吗？我以为你会跟其他人一样，觉得这样很酷。”轮到我不自信了。

　　她的手慢慢往下移动着，托起了我的脸，强迫我直视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说不出的多重情绪，有疼惜，有释然，也有一望无垠的深情，统统糅杂在一起。

　　“我不是因为你头发短才喜欢你。不管你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男生还是女生，因为你是顾唐，所以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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