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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华山
清净寺坐落在洛阳郊外的西华山半山腰上,裴玄琪一大早就坐着杜府的马车往西华山上赶去。
正值隆冬,他上山没多久,空中就飘起了鹅毛大雪,等他祭拜过杜氏的排位,点了长明灯以后,外头的雪愈发大了。
西华山之景之所以能成为洛阳一绝,便胜在其险峻的山势,如今山间小径都被积雪覆盖,车马过去容易打滑,裴玄琪没法,当晚宿在了清净寺的客房。
好在清净寺平日里时常招待世家勋贵,香客房都打扫的干干净净,陈设摆置也不落俗套,裴玄琪本以为这种天气能上山又被迫留宿在寺里的只有自己一人,哪想当夜站在院中观雪的时候便听到了隔壁院子里的声音。
“哎呦!大姑娘,这数九寒天的,您碰这雪做什么?!”
一道明快的声音隔着院墙传了过来:“阿云,你别拦我,我就玩一会儿!”
“要是冻着了您!老奴可是要挨罚的。”
“你去托人熬些浓浓的姜汤来,等我玩完就喝两大碗,今儿晚上再盖着厚褥子捂一捂,肯定没事的。”
那道沧桑的声音没有了,似是听了那少女的话去托寺里的小沙弥熬姜汤,改换了另一道比较沉稳的女声。
“大姑娘,您这是在堆什么?”
“堆雪人啊!等会儿给你看,我堆的雪人可好看了!”一阵阵脚踩在雪地上的“嘎吱”声传来,似乎那少女在雪中来回跑着。
“哎~大姑娘,您今日怎么如此活泼?奴婢和阿云都快看不住您啦!”
那少女轻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祖母又不在这里,我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合着您是见长公主得了风寒不能来,便撒了欢儿的玩啊!”
少女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佯怒道:“你怎么这么多话?我好不容易才把阿云支开了......”
裴玄琪站在院内听了片刻,吩咐身边的张青去查隔壁院中人的身份,没过多久,张青就回来了。
张青的脸色有点奇怪,朝他抱拳道:“主子,那院里如今住着的是华阳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廖大姑娘,打小养在身边长大的。今日是长公主已逝驸马的生辰,往年这个时候长公主都会来清净寺为廖驸马供奉一盏长明灯,只是今年长公主偶感风寒,便由廖家大姑娘来此供奉。”
张青心想,这位华阳长公主年轻时候在汴梁可是位风云人物,因为是敏慧肖皇后所生嫡长女,华阳长公主自幼便深得先帝宠爱,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胆敢冒犯。
据说那年有名贵女在牡丹花会上背地里说她坏话正好被她撞见,她当场便扇了那女子一巴掌。不过,真正叫她名声大噪的,就是这位驸马,这位驸马姓廖,他本是个扬州富商之子,但其姿容甚绝,面若好女,来京时候正好被游街的华阳长公主看上,华阳长公主当时便拖着他去找先帝求赐婚。
廖驸马那时才十六岁,正是喜爱走马章台、吃喝玩乐的年纪,被拉到先帝那里的时候只觉得天降奇灾,在先帝面前梗着脖子便与华阳长公主争论起来,先帝本就不喜廖驸马的出身,见到这个情形便更不乐意了,任华阳长公主如何在他面前撒泼打滚都没有同意赐婚。
大伙儿本以为此事就这样完了,但过了没几日,华阳长公主便又整出了幺蛾子。她趁廖驸马与人作乐饮酒的时候偷偷给廖驸马下了药,等廖驸马一觉醒来看到自己睡在长公主床上的时候只觉天崩地裂,当场便气的抹起了泪。
长公主在柳台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喝昏了的廖驸马,第二日此事就传的沸沸扬扬,先帝实在丢不起这人,只能捏着鼻子赐下了这门婚事。
廖驸马与长公主都是自幼深受宠爱之人,一个放荡不羁爱自由,一个固执偏激常惹事,两人成婚之后将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华阳长公主喜爱廖驸马,自觉时常让着他,可廖驸马却觉得自己受尽了委屈。
廖家大爷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了下来,那时候先帝身子还算康健,为了见着外孙时常把长公主招进宫内,只是后来先帝与廖驸马先后过世,长公主便渐渐的沉寂下来,从汴梁搬来了洛阳。
裴玄琪听到“华阳长公主”的名头时,不禁眉头一蹙,待听完了,才点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裴玄琪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天空,负着手进了屋内。
——
昨夜的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裴玄琪今日本想多睡一会儿,但卯时初的时候他还是睁开了眼,这会儿天还没亮,他简单洗漱了一番,便披上鹤衣大氅出门溜达。
难得有如此闲静自在的时光,裴玄琪深深吸了口山间清晨的露气,心情不错的在清净寺四处转悠。他以往出门身后都跟着众多随侍,叫人觉得不自在,如今在这山间的古寺里独自一人闲庭漫步,看到寺中斋房升起的袅袅炊烟都觉得欢喜。
经过路上遇到的小沙弥的热情介绍,裴玄琪来到了寺后门的一片腊梅林。那小沙弥说这片腊梅林是清净寺的一大景观,打腊梅开花以后,每日都有不少香客来这里煮酒赏花,因为昨日下了场大雪,腊梅树的枝丫上都覆着层厚厚的莹白,淡黄色花朵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显眼,香气逼人。
裴玄琪虽说由冯氏这个祖母教导长大,但他与冯太后并不亲近。冯氏从不溺爱他,甚至还会严格教导他做人做事的道理规矩。一件事情他若做错了定会受罚,可若做的好了,祖母也要挑上几处不太合适的地方指出来,以此激励他继续改进。
日子久了,他的性格难免沉静内敛许多,他待人温和有礼,办事又雷厉风行,合理公道,叫人无法指摘,那些大臣无不称赞他有一国储君之风范。
可他的童年并不快乐,他幼时常期待着母亲的亲昵,但两人能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后来母后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他的学业功课也越来越繁重,两人更是极少见面了,以至于后来他坐在福嘉宫内,看着母亲日渐消瘦干枯的脸庞,只能干巴巴的问候几句她的身体是否安康。
他的功课学问母后不懂,母后的心结他也不明白,两人虽然都尽力的想去关照对方,可到底没有共同话题,气氛也有些生疏。
直到后来,母后“病逝”,祖母彻查后宫,此事将诸多宫妃都牵扯了进来,他才知道母后这些年在宫里有多么难熬。
可一切都太迟了,后悔的人其实又何止父皇呢?
裴玄琪眼神微暗,静静站在一棵腊梅树前许久,才伸手折了枝腊梅。
在他关于母后不多的回忆里,母后曾给他讲述过她与父皇的初遇,也在这样一片腊梅林里。
母后当时的神情是那样柔和温暖,以至于多年以后,他还深深记得她讲故事时脸上的柔光。
那时候母后才十四岁,带着小丫头在府中梅林折梅枝,一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被白雪覆着的扁石绊了一跤,等她在丫头的搀扶下站起来的时候,手上的绿萼早已花落成泥。
杜清梨看着那干秃秃的梅枝,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道:“这枝是我挑的最好看的了......”
她身边的小丫头见状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们再挑一个更好看的。”
杜清梨却道:“好看的那些都挂在枝头最高处,我又够不到。”
那小丫头也够不到,但为了哄自家主子开心,便左顾右盼着,期望能找到矮些的梅枝。
正找着,她看到一名男子正朝这边走过来,那小丫头眼睛一亮,连忙喊道:“前边那位,能否过来帮我个忙?”
当时杜府还在汴梁,太子裴清泽本是来府上找杜家大郎谈论事情,那杜家大郎将他引来梅林旁的庭轩阁侯着,他自己偷摸去了老爹的书房里偷陈年老酿,准备与裴清泽比酒喝。
裴清泽一个人坐着无聊,便想在梅林里走走,哪成想碰到了杜府的女眷。
裴清泽刚要避开,但见人家已经喊了自己,只得走上前去。
那小丫头是个心大的,也没有注意到裴清泽身上的服饰佩戴,还以为这位又是自家大郎行伍中的朋友,张口就道:“这位郎君,能否帮我家二娘折些梅枝?”
裴清泽一时有些犹豫,但见旁边那个小娘子眼露期待的看着自己,便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等他折了那小娘子要求的梅枝以后,杜清梨终于笑了,她皮肤白皙,眉若细柳,脸上带着些被冷风吹出的红晕,手中持着几枝新折的绿萼,恍若瑶池仙子般,含娇细语道:“多谢你了。”
正所谓“微晕红潮一线,拂向桃腮红。”裴清泽觉得自己似乎被这女子摄走了魂魄。
打那儿以后,裴清泽就对杜清梨上了心,他时常往杜府去找杜家大郎,若运气好碰到了杜二娘,他能高兴好几日,若是没有碰到,他也不气馁,过些日子变着花样的拜访杜府。
杜老爷子渐渐发现了不对,他拦着杜清梨阻止两人碰面,可杜清梨那时候也心系裴清泽,两人情深意笃,反倒把杜老爷子闹成了黑脸。
再后来,太子裴清泽求惠帝赐婚,惠帝正巧对杜家在军中的影响有些忌惮,琢磨了一番,想借此收回部分兵权,便赐婚杜府。
杜清梨嫁入太子府没多久,杜老将军便识趣的卸职归乡,将手中的兵权都交了出去,只留杜家大郎在西北为将戍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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