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尘未休

作者:江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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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雨江南故人归不归(四)


      入了夜,两人沐浴完就回了各自房间。
      因为白日里那个噩梦,左君诺并不想睡。又担心何夜看出什么猫腻,还是强撑着吹灭蜡烛,装作已经入睡的样子。
      四周一片漆黑寂静,恶鬼寄宿在他梦魇深处,又开始呼啸着生长。
      左君诺朦胧之间仿佛又掉下无间地狱,鬼火灼烧着他的肌理,长矛刺穿他的心脏,他忍不住声声叫痛,奋力挣扎起来。
      模糊之中,好像有个人握住了他的手,灼痛感从手心肌肤相连处慢慢消散。
      左君诺怕痛,忍不住凑过去,想要脱离鬼火灼烧之痛,贴着那人的肌肤,有种生活在尘世的踏实感,驱散了鬼火的邪气。
      可长矛还扎在他心口,他忍不住抚着心口说痛。
      “好疼……疼......”他喃喃着缩起来,好像这样就能减轻痛苦。
      那人似乎看出左君诺哪疼,伸手替他揉着胸口,展开双臂将他抱进怀里,让左君诺趴在他怀里,轻轻顺着他的脊背。
      左君诺浑身都舒坦了起来,梦魇里的鬼火与长矛慢慢消散,他好像能睡得安稳踏实一些了。
      轻柔地像是一个美梦,有温暖的气息慢慢靠近,脸颊一片温热的触感,那好听如清泉的声音还在哄着他:“不疼了......不疼......”
      左君诺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四肢好像泡在温泉里一般舒畅。那温热的触感仍然在他脸上流连,他忽然感到哪里不太对劲,猛地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
      何夜小心又珍重地吻在他额头,心头滚烫,又低头吻在左君诺的眼角,鼻尖,唇边。
      何夜顿了顿,却不敢再越雷池一步,挣扎又克制地吻在下颚,他的吻顺着左君诺优美的脖颈向下,小心翼翼地浅尝辄止。
      左君诺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将他护在怀里,小心珍重的模样让他心头发颤。
      但终归是理智占了上风,左君诺狠心推开何夜,斟酌着往后挪,直到头撞上床头——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左君诺抬头,发现是何夜的手垫在他脑袋下面。
      左君诺这才敢转头去看何夜。
      何夜靠在床边,手依旧垫在左君诺的后脑勺,眼光带着乞求和小心,藏匿在凌乱的发丝后面,狼狈地盯着他。
      那眼神似乎要把左君诺的心灼烧,他从来没有被这样热烈又浓厚的感情注视过,这样沉重的情绪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无力地张了张口,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我,我听见你喊疼……”,何夜无措苍白地解释好像显得一切都有些欲盖弥彰。
      何夜又用那种悲伤的眼神看着他,看得左君诺心头慌乱如麻,却依旧口不择言地胡乱地说些什么:“虽然,你我素不相识……但我也算你长辈……怎么可以,可以……”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在左君诺眼里,何夜一直可比天上明月,干净皎洁,铅尘不染,他一直以为自己将何夜养得很好。
      何夜嗤笑一声,冰冷的声音流淌在寂寥的夜里,字字泣血诛心:“可以背信弃义?有违世俗常伦?在你眼里,我对你的感情就这么低贱?”
      左君诺嗫嚅着张了张嘴:“是我不好……许是我逼你读书太紧,没注意到你的心情,你正年轻,是要谈婚论嫁的年纪,于是把对我的感情认错了……”
      何夜要被眼前不知所措胡言乱语的左君诺气笑了,他拽着君诺的手按在自己胸前。
      左君诺不自在地想要抽离,却被手掌下微热衣衫里跳动的心脏震到,震到心口发麻,说不出话。
      “我不是六岁孩童,能够分得清自己的感情。我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你是我欲念横生的心魔,你被梦魇住睡不好觉的时候,我也念你念得辗转反侧。”
      左君诺垂下眸子,平日里清透灵动的眸子此刻失去了生机,寻常最爱说道些什么的他今夜显得那么笨拙,而最不爱说话的何夜一句一句逼得他没有退路。
      字字无关心悦,字字都是心悦。
      左君诺沉静无言,却让何夜心头发慌。他或许早就做好了左君诺不能接受的心理准备,但当事实真的摆到他面前时,他却难受地直不起身。
      何夜攥着左君诺的手缓缓放在自己脸颊蹭了蹭。他能感受到左君诺的抗拒,依然这么做了。
      “我知道,断袖会影响我的仕途。”何夜很懂事地苦笑一声,不舍地松开左君诺的手,起身向门外走去。
      “今夜的事留在今夜,明日天亮以后,我还会是你希望的那个何夜。”
      见左君诺依旧没有回应,眼神闪躲地落在地面,何夜脸上的苦笑也慢慢消失,退出了房间,还很贴心地帮左君诺掩上房门。
      左君诺愣愣地待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身上被何夜触碰过的地方都后知后觉地滚烫起来,烧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左君诺吹灭了蜡烛躺在床上想了许久,最后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身心都熨帖滚烫,这是他这么几个月以来第一晚彻夜无梦的好觉。

      翌日清晨。
      左君诺起时,何夜早已用过早膳,在书房读书。
      厨房的早膳温在锅中,依旧冒着热气,很是可口诱人。
      昨晚的一切似乎就像水月镜花一场梦,如今梦碎了,一切又像往常一般运转起来。
      昨夜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何夜像又如从前那样淡漠,不爱说话,疏离清冷。
      左君诺心里的负重感这才忐忑地卸下来。
      安慰岁月里的平宁静好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哪怕只是在人间江南小镇的小小一隅,他只希望在他离开之前一切如常,完完整整地被他存放在记忆中。

      又过了半个月左右,何夜开始收拾行囊准备进京赶考了。
      左君诺强打起精神为他送行,眼里尽是结束的释然。
      何夜却不似左君诺那般高兴,他看着左君诺一副“终于把孩子送走了”的愉悦,心里反倒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何夜背着书篓,带上左君诺给他准备的盘缠,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走出了不归堂的门。
      左君诺站在门里,看着何夜高挑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突然看见何夜的书篓下面挂着那个“高中”的护身符,书篓里露出一小段那个丑不拉几的虎头布偶。
      左君诺的心里像被打翻的墨水一般五味杂陈,一颗心脏被墨水浸染得软绵绵的,终于觉出些永别的滋味来。
      何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怎么不回头看看我呢?左君诺想,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分别时要一步三回头才知不舍。
      殊不知路的尽头,何夜不敢回头。只要再回头看一眼左君诺那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大约真的会气的放弃科考,待在这么个小地方陪左君诺一辈子。

      左君诺将不归堂里的东西归置打扫完毕,环视了一圈这个两人相伴十载有余的小归宿。
      他又转去何夜的书房。书房一如既往的简洁有序,就像何夜这个人,看似深沉自如,其实简单的不得了。
      他看着面无表情并不是故作深沉,而是真的没有欲望,干干净净。
      所以当他有了情绪和感情之后,所有外露的情绪才会那样浓厚又热烈。
      左君诺从何夜书房里拿走了何夜平时用惯的砚台,锁上房门准备离开。
      “终于找到你了,”冰冷的声音如附骨之蛆粘住左君诺离开的脚步,“这是打算去哪?你与我的恩怨还未算干净呢。”
      阴森森的目光自身后投来,左君诺恍如坠如无边梦魇之中,这只恶鬼终究还是缠上了他。
      身后一片漆黑浓雾渐渐消散,浓雾中间显出一个人影来。陌生的男人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玄衣,身形高大,嘴角噎着残忍的笑。
      “请吧,仙人。”
      说完,一卷黑雾带着肆虐的妖气缠绕住左君诺,左君诺下意识地去抵挡,却犹如螳臂当车,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又是一阵烟雾消散,风雅的不归堂归回原样,静谧的庭院里仿佛并未有人来过,只留下残风卷落一地的花瓣。

      何夜毫无知觉,按部就班地参加科举,妙笔生花连中三元,更是在殿试中博得圣上青睐,名动京城,誉满天下。
      世家商贾争先恐后地来巴结他,打听到何夜尚未婚配嫁娶之后,便纷纷要将女儿嫁与何夜,但都被何夜一一拒绝。
      如今离家已经有月余,何夜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衣锦还乡,看看故人在否。
      圣上对何夜青眼有佳,也曾听闻京城里的世家大族对何夜多次抛出橄榄枝被回绝一事,一时兴起,随口问道:“听闻爱卿回绝了朝中多位大人的招亲,可是家中早有美娇娘?”
      何夜依旧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恭谨清冷地回答:“回陛下,微臣并未婚配,但早已心有所属,只盼此番事毕回乡见心上人。”
      圣上略感吃惊。
      何夜是本朝所出的第二个连中三元之才,可谓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再加之何夜平时的性子冰冷,无欲无求的,仿佛早已与尘世割裂开一样,恍如谪仙。
      但此时何夜说自己有心上人,就好像有个人用自己将何夜与尘世牵连起来,让人觉得清冷如月上谪仙的何夜原来也会食人间烟火。
      圣上笑呵呵地捋了捋胡子:“未曾想,如爱卿这般清心寡欲的人,也会如此情痴一人啊,好,朕便许你此番事竟,回乡探亲!”
      何夜心中一喜,面上仍旧毫无波澜地拱手行礼:“多谢圣上成全。”

      又是一月匆匆而过,如今已是金秋时节,何夜如左君诺所愿,终于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这个江南的小镇里,人人敲锣打鼓地欢迎新科状元郎回乡,尽管何夜现在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但毕竟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往后的仕途想必也是一帆风顺。
      家家户户挤上街想看状元郎究竟是何模样,除去过年集市,这条雨石板路的街道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何夜坐在马上,眼神不断巡视,独独不见那人迎接。
      原来他真的走了,回九天之上,去做他的逍遥仙人去了。
      何夜一直知道左君诺并非凡人。幼时左君诺玩笑着戏他,骗他喊“仙人哥哥”时,哪知一向耿直的何夜早当了真,更遑论后来,何夜无意间看见左君诺将房屋里的桌椅点成金银,给了他这么多年平平淡淡的好日子。
      他知道仙人不老不死,是要回九天之上的,但他没想到不过十年,左君诺就这么着急离开。
      对于与日月山川同寿的仙人来说,十年,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罢了。可是左君诺连这盏茶的时间都不肯陪他,散了个人走茶凉。
      何夜失落得掩下眼睑。圣上赐他风光返乡,让他在心上人面前风光无限,可谁想那人根本没来看,好一场落寞的热闹。
      何夜冷着脸命人将圣上的赏赐都搬回不归堂。圣上想要再赏何夜一处府邸,何夜也没要。守着左君诺留给他的不归堂,此生才算有了归宿。
      伙夫将一箱箱赏赐搬到不归堂门口就离开了,何夜并不想让他人踏足他和左君诺厮守过的地方。
      一箱箱财宝垒在门口,何夜目不斜视地推开房门走进院子里。
      去年春天的时候,因着左君诺喜欢,满院种地梨花。到了春日里,梨花开满园的景色仿佛春日里下了一场暖雪,散着清甜的花香。
      如今院子久无人打理,梨花早已败了一地枯黄,荒凉落寞。
      日日夜夜的思念不过如今来得痛彻心扉。
      他终于接受了左君诺早已离开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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