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后主李煜传

　　（六）金陵之变：兄弟争权

　　徐知诰执政后，为了收揽民心，宽缓刑法，推广恩德，还建造延宾亭用以接待四方之士。他喜读唐太宗李世民《贞观政要》，常对部下说：唐太宗云，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们应该善待百姓，这样才能让民心归向我们。为政不可无杀戮，但不可只靠杀戮，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总有一天天下会结束互相杀伐的时代，回到如唐太宗李世民所开创的太平盛世，我们要致力于此。

　　他还致力于招揽贤才，唐太宗李世民在《帝范 》中说：夫国之匡辅，必待忠良。任使得人，天下自治。帝王之为国也，必藉匡辅之资。故求之斯劳，任之斯逸。照车十二，黄金累千，岂如多士之隆，一贤之重。此乃求贤之贵也。人才是比黄金都更珍贵的，得人心者得天下，得人才者得天下，徐知诰以此作为自己的政治方针。

　　在他的招揽下，淮南名士宋齐丘、骆知祥、王令谋等人都成了他的重要谋士，其他凡有流落在其境内的士人他都加以任用，还经常派人到民间了解疾苦，遇有婚丧匮乏的，便设法予以周济，因此赢得了人们的好感。尽管徐温身居金陵遥秉大政，但人心已大多归向徐知诰。

　　从谋士中，宋齐邱最为心腹，徐知诰常与他在晚上秘密谈论天下大事，他们怕隔墙有耳，只以铁棍画灰为字，随写随擦，二人的密计无人知道。

　　徐温这里，最得力谋士是严可求，他料到徐知诰胸怀大志，这晚，他拜见徐温说道：徐知诰不是徐家的人，他礼贤下士，笼络人心，若不早除掉，必成后患。徐温不听，认为徐知诰对徐家至为忠心，不会有变。

　　严可求知道此事不必再说了，于是又说：唐朝灭亡已十多年，我们吴国还奉唐正朔，无非以兴复为名。现在朱氏，李氏逐鹿中原，朱氏日衰，李氏日盛，如果李氏得到天下，难道我们要向他称臣吗？不如先建吴国。这一席话，说到徐温心坎里去了。徐温曾劝杨隆演称帝，杨隆演并不回答，只是一拖再拖。在徐温看来，只要吴王称帝，自己也好管治各镇。

　　公元919年的二月，徐温又让严可求参议政事，令他起草表文，推尊吴王为帝。吴王杨隆演仍然拒绝，徐温又邀集将吏藩镇，一同上表。杨隆演对于世态炎凉已经看透，又无能为力，做什么皇帝，连这个吴王也是个摆设的称号。他虽然无意称帝，但架不住徐温和各臣子的软硬兼施，这年夏四月，徐温进奉玉册、宝绶尊杨隆演即吴王位。建立宗庙、社稷，设立百官如同皇帝的制度，建宗庙，置百官，用天子礼，只是不称帝号，改天十六年为武义元年，大赦境内，追尊父亲杨行密为孝武王，庙号太祖；哥哥杨渥为景王，庙号烈祖。拜徐温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封东海郡王，以徐知诰为左仆射、参知政事，以严可求为门下侍郎，以骆知祥为中书侍郎，以殷文圭、沈颜为翰林学士，以卢择为吏部尚书，以李宗、陈章为左右雄武统军，以柴再用、钱镖为左右龙武统军，以王令谋为内枢密使，以江西刘信为征南大将军，以鄂州李简为镇西大将军，以抚州李德诚为平南大将军，以庐州张崇为安西大将军，以海州王绾为镇东大将军，文臣武将以次进位，宗室都封为郡公。

　　吴王杨隆演虽在徐温一再逼迫下勉强登基，但见徐氏父子专权日盛，终日怏怏不乐，不思饮食，渐渐疾病缠身，不能上朝。

　　第二年五月，吴王杨隆演病重垂危。徐温自升州入朝，与大臣们商议嗣位事宜。严可求试探着对徐温说：蜀主刘备临终时，曾对诸葛亮说自己的儿子没有才能，劝诸葛亮登基。

　　徐温厉声道：这是什么话，我若有意窃位，早就能做皇帝，何必等到今天。杨氏已传三主，再有人妄言，斩首不赦。于是众人不敢再多言，也不知徐温到底是何心思。

　　杨隆演传令，召丹阳公杨溥监国，任命杨溥的哥哥杨蒙为舒州团练使，没过多久，杨隆演病逝，年仅二十四岁。他的弟弟杨溥继位，尊生母王氏为太妃，追尊兄长杨隆演为高祖宣皇帝。吴王杨溥继位后，徐温依旧为大丞相，镇守金陵。徐知诰被吴王杨溥任命为同平章事，遥领江州（今江西九江）观察使。不久，南吴升江州为奉化军，任命徐知诰为奉化军节度使。此后，吴国中好几年无事。

　　几年以来，徐知诰的名声渐振，江南百姓，士人，甚至是军中将士，都常有人称赞他是治国能臣。这些话传到徐温的耳朵里，再加下严可求对他的不断提醒，徐温终于意识到徐知诰这个虎子已成气候，志向不小，且远胜过自家儿子，不可不防。

　　公元927年，徐温在行军司马徐玠和严可求的劝说下，派次子徐知询到广陵，准备让他代替徐知诰执掌朝政。徐知诰听到消息，十分害怕，知道受到了徐温父子的猜忌，上表乞求出镇江西。徐温还未来及答复，就突然病重死去。

　　徐知诰比别人更早知道了徐温死去的消息。这夜徐知诰上表乞求赴江西就任远离是非之后，他觉得甚是疲累，很早就睡下了。不知不觉，到三更时分，徐知诰觉得似醒非醒之时，他看到父亲徐温坐在他的床榻边，轻声唤他道:虎子，你我父子一场，终到缘尽之时。我别去之后，你要好好善待你的母亲和兄弟，我知你日后必成大事，据有江南，你且记住这几句话，非威德无以致远，非慈厚无以怀人。抚九族以仁，接大臣以礼。奉先思孝，处位思恭。倾己勤劳，以行德义，此乃君之体也。

　　徐知诰纳罕道：父亲不是病得不能起身吗，这日是突遇良医得治，还是回光返照呢。

　　徐温又道：成大事者，须有容人之量，与人共守天下。你的几个弟弟知询，知谏，都是你的至亲，你不要疏远他们，要兄弟同心，共建大业。你们虽不是同根所生，但自幼一起长大，兄弟之情，远胜过他人，你要珍重兄弟之情，勿要让我忧心身后之事。你自幼被太祖皇帝赐给我为养子，我对你是真心喜爱，这几十年，我们父子同心，安定江南，这让我心中十分欣慰。人生短短几十年，我这一生，有江南的功业，有子如你，也是值得了。此别后，好自珍重，善待兄弟。

　　徐知诰恍恍惚惚中，知道父亲是要与他辞别，急拉着父亲的衣袖道：父亲，不要离我而去，我会做成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让您骄傲。

　　徐温不再答他，轻轻摸了摸徐知询的发丝，将他拥在怀里，如小时徐知训被叔父抛弃时接纳他的那个最温暖的怀抱，这久违的如久旱逢甘霖般的温馨举动，让多年来苦心谋划，征战四方的铁血男儿徐知诰落下泪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紧紧抓住了父亲，想在父亲的怀抱里得到安宁。

　　但是，这一抱，徐知诰一下跌落床边，醒了过来。原来，这是一场梦，这时窗外敲过了三更，家仆急报：大丞相薨了。徐知诰只觉得心里像被重击了似的，一口血喷了出来，吓得妻子与家仆慌忙过来搀扶，急问是如何，徐知诰坐了起来，摆摆手道：不要担心我。我知道父亲去世了，他刚才来同我道别，和我说了好些话。众人见徐知诰少有的失魂落魄，知道他心中难过悲伤，也无话可劝慰，只是陪着他垂泪。

　　徐温死后，徐知诰，徐知询为他风光下葬，他说父亲生平喜欢热闹，江南各臣都来祭拜，就是吴王杨溥也派近臣来吊唁，丧事办得如同喜事一般热闹，气派非凡，吴国上下都称赞徐温有几个好儿子，兄弟同心，对父亲至为孝顺。

　　对父亲孝顺是真，但兄弟同心却未必。兄弟亲情本就淡薄的徐知诰，徐知询兄弟，在权力的争夺中，又如何会顾念彼此。在通往权力之门的路上，只要不被打倒，就有可能得到终极的胜利，赢得最高的奖赏——至高无上的权力，但一山不容二虎，江南的主人，实际的掌权者，只能有一个，而另一个，就会成为可能会失去生命的失败者，谁也不想成为那个失败者。

　　徐温死后不久，徐知询接任金陵节度使、诸道副都统，数次与徐知诰争权。宋齐邱急忙劝谏徐知诰先下手为强，不要顾惜兄弟之情，否则不是他死就已亡。徐知诰始终难以下定决心，徐家对他恩重如山，他如何对兄长下得去毒手呢。

　　这天夜里，宋齐邱又来劝谏，他对徐知询谈古论今道：主公，您可知玄宗皇帝为何被封为“天策上将”这一旷古未有的封号？

　　徐知询说：我如何不知，我生平最为佩服的就是太宗皇帝李世民。他南征北战，唐朝开国他功劳最大，太祖皇帝李渊因他功勋远胜他人，封他为司徒，尚书令，中书令，又封他为“天策上将”来称赞他的盖世奇功。

　　宋齐邱又问：主公果然渊博，那你可又知为何会有玄武门之变？

　　徐知询道：世人皆知玄武门之变都因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一党与秦王李世民一党争权，才有了那兄弟杀戮的人伦惨剧。是以我也终不忍心除掉兄长知询，以太宗皇帝那般铁血英雄，在弑兄后也终能释怀，以此为平生最大憾事。我不愿重蹈太宗覆辙，犯下这种罪过。

　　宋齐邱道：非也。若非有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就没有后来贞观之治的太平盛世，正是因心怀遗憾，太宗皇帝才更加励精图治，以开创煌煌盛世的功业来弥补他的夺位之过。

　　这番奇论似乎打动了徐知诰 ，见徐知诰沉默不语，若有所思，他又道：主公这时犹豫不决，优柔寡断，恰似太祖皇帝李渊传天下之位时，又顾虑太子李建成，又顾虑秦王李世民功高盖世，迟迟未决断，因而才有了兄弟相弑的惨剧，若早作决断，或定传位于太子，或定传位于秦王李世民，也许不至于有此争权一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权力的争夺本就是残酷的政治游戏，主公若不早作定夺，最后反而兄弟相残，更为憾恨。到了这一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受制于人，不仅大权旁落，难以成就一番英雄业绩，就连骨肉家人能否保住都未可知。主公当以太宗皇帝为范，早作决断，早成鸿图大业，方是英雄所为，一味妇人之仁，又有何益？

　　徐知诰知道宋齐邱等人说得在理，且形势紧迫，但想到父亲徐温对他的告诫，总是不忍心害了兄弟的性命，这时，徐温的谋臣徐玠也已投入徐知诰门下，他建议诱骗徐知询入朝，只需夺了他的军权便可，给他一州之地，终老田园，也不算是违背了父亲。

　　徐知诰听从了他的建议，第二天上朝时，命亲军埋伏在朝堂之下，待徐知询下朝时，扣留了徐知询，褫夺了徐知询的兵权，只留任左统军的虚职，又命亲军护送徐知询到扬州的郊外的一片庄园里，严加监管，只让他做一个富贵闲人，不许他过问政事。徐知询虽是并不甘心，但大势已去，他知道徐知诰留他一家的性命，已是不易，于是便将那好强急胜之心去了，从此终老田园。

　　同年十一月，吴王杨溥在徐知诰的请求下僭号称帝，改元乾贞，以徐知诰为太尉兼侍中，中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封浔阳，又改封豫章公。

　　徐知诰在称帝的道路上扫平了一切阻碍，成为一代帝王的那一天，离他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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