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流年倾韶华

　　高三的紧凑节奏，从高二刚结束的那天开始。
　　所有人都在考完看到分班名单后开始收拾书本搬教室，搬完教室又匆忙搬宿舍，没有人想着已经放暑假了。
　　对于高中最短的暑假——高二与高三这仅仅十天的暑假而言，不输在高考的起跑线上更加重要。
　　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林缱一直在忙碌着帮我搬东西，我很感激，但他说完全没必要，他想做的事怎么都得做，不想做的是逼他他也不会做。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也很赞赏他的这一点。
　　其实，每个人都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份不顾一切的勇气，我就没有。
　　搬完所有的东西，我们去学校小卖部买饮料喝，他自己买了一瓶绿茶，请我喝了一瓶酸奶。
　　他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半瓶绿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过头看我小口小口地抿着酸奶。
　　他咧咧嘴：“有句话想对你说，怕上了高三没机会。”
　　“什么？”
　　“我喜欢你。”
　　心噗通噗通乱跳，但很快就镇静了，毕竟不是第一次听男生表白了，而且，我现在一心都在想着高考，对恋爱方面暂时没有了任何想法。
　　“我……”
　　“你不用急着回答。”他并不给我机会开口说什么，“我只是说我想说的，没有说要你做我女朋友，而且你现在可能不想谈感情，另外，高考很重要。这些我都知道，我想你把答案留到高考后再告诉我，不管是不是我想听的。”
　　我只能点头，话说得这么滴水不漏，我没有办法做任何回答。
　　他看着我，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我们沉默着一起走出了小卖部。
　　夏日傍晚的夕阳格外的美，西方天空的一轮红日又圆又大，把整个天都渲染成了玫瑰色。我们拖着长长的身影走在校园的绿荫下，他刻意放慢了脚步，静静地跟在我的身后，一步一步踩着我的身影。
　　路过的同学都好奇地望着我们，我疑惑地转过头，他高大的身影就在我面前，胸口距离我的鼻尖仅有两公分的距离。
　　我抬起头，他大大的眼睛被夕阳的光芒映射得格外有神，我这才发现他居然有着那么长而弯的漂亮睫毛。
　　“你做什么的？别人都在看我们。”
　　“踩你的影子啊。”他微笑着，并没有咧开嘴。
　　“踩我影子干嘛？”
　　“从今往后，我会一直追逐你的身影。”他收起了笑，一脸认真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我要不要信他的话，虽然听这番话心里会窃喜，但理智告诉我要淡定。
　　“你好好学习，高考考个好成绩。”我说完赶快跑开了，没有回头，我不想看他什么表情或什么表现，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法让我分心，高三就应该有高三的样子。
　　十天的暑假。
　　这是我上学到现在过的最短的暑假。
　　与其说是暑假，不如说是给我们时间，让我们回去买一堆参考书。
　　书店看到我们班封晨的时候，他身边的女孩子已经换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高高的长发女生，而是一个齐脖短发，个子小小的女生。
　　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书店的一角，坐在一起随意地翻看着一本高三考案。封晨高大壮硕的身躯斜靠着书架，那小女生歪着头枕着他的胳膊，懒洋洋地看着他翻着书，时不时两人对视一眼，女生一笑，两眼弯弯，一脸幸福。
　　我走到他们面前跟封晨打招呼，封晨笑着问候了我一下，然后在那小女生耳边低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女生收敛了笑容走到一边去了。
　　“她怎么走了？”
　　“没什么，我让她找英语考案去了。”
　　看样子他是要刻意隐瞒什么，我也没有继续问，毕竟打扰别人也不太好，于是我也借口找资料跟他告辞。
　　暑假过完回到学校的那天，正值八月初，骄阳似火，热气从主干道的水泥地上蒸腾而出，把人蒸的有些发蔫。
　　我走进教室，一眼就看到了陆澈宁跟周灵正坐在一起打情骂俏，我冷冷瞥了一眼，心里虽然不自在，但也没有之前的痛。
　　周灵显然看到了我，特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陆澈宁，示意他朝我这边看。陆澈宁抬头正好跟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他明显有些尴尬，赶忙低下了头，我权当一切都没看到，淡然走到座位上收拾东西。
　　封晨走过来，指了指窗外告诉我有人找我。
　　我转过头，林缱正趴在我们教室外的阳台上朝着楼下发呆。
　　“找我什么事？”
　　“没有。”他转过身靠着阳台，冲我咧嘴，“就是在楼上看到你来了，下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听他说这句话，突然感觉好逗。
　　“其实也不是说看你。”他挠了挠后脑勺，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独角兽吊坠，“有个小东西猜你会喜欢。”
　　我接过来，惊奇得问到：“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独角兽？”
　　“哈哈，我聪明吧。”他笑的合不拢嘴，突然又瞬间变得一本正经，“我看你包上吊着一个小毛绒独角兽，猜的。”
　　“谢谢。但是，你为什么要送我？我不能随便收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倒腾着手里的吊坠。
　　“忘了我在小卖部说的话了吗？我就不重复了，你就收下吧。”他没有再笑，重新趴回阳台，眼睛望着远方出神。
　　“好吧。谢谢。”
　　见我收下，他转过身，走近我，将脸靠近我的脸，我的心跳一下子加快，耳朵一阵火热，我担心他会做什么事，赶忙要向后退，他在我耳边开口了。
　　“你小心一下周灵。如果她欺负你了，可以让封晨来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我有点发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教室里的同学都在偷偷看着外面的我，有的窃语有的暗笑。我心里冷冷嘲笑他们的无聊，握着吊坠走回教室座位，轻轻地把它挂上了书包的拉链，跟我原来的那只毛绒小独角兽悬在了一起。
　　一抬眼，正看见周灵走出了教室，出门的那一瞬间，还给我一个鄙视和嘲讽的眼神。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她夺走了我的幸福，为什么她还那么理直气壮？明明我对她的前任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她要对我充满敌意？
　　自私的人果然从不反省自己，反而总要责难他人。
　　这时的我，已经大概意识到，这个女生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道坎，是潘多拉的匣子，这个匣子已经慢慢打开。
　　注定不会省心的高三。
　　高中的最后一次运动会在绵绵细雨中拉开帷幕。这次林缱再也不是关注的焦点和讨论的话题了，不是因为他高三后的沉寂，也不是因为女生们有了新的看点，只是他这次并没有参加运动会，而视作为一个普通看客在场边观赛。
　　就站在我的旁边。
　　取而代之的，我成为了那莫名其妙的关注点和话题。
　　甚至许月都跑过来问我跟他什么关系。
　　我忙着解释的时候，他则站在旁边一言不发，脸上洋溢着诡异的笑。
　　“喂，你干嘛不参加比赛，以前不是都参加的嘛？”我疑惑也很无奈，若是他在赛场上而不是我身边，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没劲。”他耷拉着眼皮，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之前参加因为要有班级荣誉感，现在我们班主任根本对这没兴趣，我又何必呢？”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坏坏一笑：“再说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好你个头哇，你看我都麻烦死了，都来问我，我还要一个个解释，我……”
　　他咧着嘴，坏笑得更厉害了：“问你什么？解释什么？你什么？”
　　我被他问的脸一红，立即不说话了，转过头去假装不理会他。
　　正好看到周灵在不远处朝我瞪着眼睛，那眼神如刀似剑，仿佛要把我千刀万剐了一般。
　　我轻轻拽了拽林缱的袖子，“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
　　“什么事？”
　　“周灵不是跟陆澈宁在一起了嘛，为什么还在盯着你？”
　　他苦涩的一笑，一阵沉默。
　　尴尬的气氛。
　　我发现我似乎又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赶忙想打破这尴尬，他长叹一声。
　　“她恨我，再加上她很记仇，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爱屋及乌，难道恨屋也及乌？干嘛要迁怒于我？”
　　“迁怒于你不只是因为我，还有他。”
　　我知道他是谁，但我更疑惑了：“什么道理？她还想一下子抓住两个吗？”
　　这样简直太霸道太过分了，看她那么娇小，果然人不可貌相。
　　“不。”他摇了摇头，“他对我是失去，是记恨，对他，是怕失去，是防范，恰恰这两者都与你有联系，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看来也是个让人心疼的女生，但是她比我勇敢，比我强大，虽然为了这一份坚强让别人很受伤。
　　也许，我应该跟她好好谈谈。
　　我在二楼楼梯间小角落里看到她径直朝我走过来，其实是万万没想到的。其实我期望她过来跟我好好谈谈，也有点害怕面对她，我毕竟没有她那么强大的气场和勇气。我甚至在脑海里想了多少遍，她看到我留在她桌上的字条，一脸不屑冷笑着撕碎的场景。
　　而她确确实实的来了，此时此刻就站在我面前，噘着嘴冷冷地看着我。
　　“你有什么要跟我好好谈谈的？”她直奔主题，直接得并不像一个女生的感觉。
　　“我想你对我有些误会，我跟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他？”她傲慢地瞥了一眼我，“是谁？陆澈宁还是林缱？”
　　我并不想在一个跟我一样性别的人面前表现地多弱势，我看着她委婉地笑了笑：“你觉得我说的谁？”
　　“我哪里知道。”她淡淡说到。
　　“陆澈宁是你男朋友，你们很好，很适合，我跟他已经分手了，不会再有交集，连朋友也算不上。”我说完偷偷看了一眼她的神情。看来她知道我说的是谁了，强装镇定的脸上有了一丝慌乱。
　　“我跟林缱只是正常的朋友，只是聊得比较来。”
　　“你跟他是朋友关我什么事？”她依旧蛮横，但是说话的底气明显少了一些。
　　我笑笑：“你既然跟陆澈宁在一起了，为什么还惦记着他呢？你这样对陆澈宁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她瞪大了眼睛微微仰头看我，似乎察觉到了我并没有责问的“恶意”，终是卸下了自以为是的“面具”。
　　“我恨他！”她咬着嘴唇，硬生生挤出了三个字。
　　“为什么？”
　　“我跟他初中一起两年，最后他一个拙劣的借口离开了我！说什么他并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不确定是不是喜欢我，既然不在一个学校，也不想盲目下去，他想知道答案。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分手理由，他把我当成了什么？感情的试验品吗？”她越说越激动，泪珠从眼眶不断溢出。
　　看到她，我想到了那个晚上我面对陆澈宁的场景，我突然有些感同身受，慢慢走了一步上前拥住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跟你有同样的经历。”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你的经历是我给的，不是吗？”
　　我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不，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是陆澈宁，我们的伤心都是男生给的，也许他们跟我们在一起，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美好感觉，但是，他们离开也肯定是不再对我们有任何怀念。我们不能，也无法强求。”
　　她认真的听我说着这一番话，眼睛眨都没眨一下，若有所思。
　　我觉得已经够了，我觉得她应该了解了一些事情。这番话，我想了很久，既是我这么长时间来的领悟，也是我的心路历程，我相信，但凡与我有着相同的经历，便能深刻理解。
　　她回过神，擦干了眼泪，对我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就要离开，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我一笑：“其实他很不错。”
　　“谁？”
　　“你知道我说的谁。”
　　看她甩着俏皮的马尾远去，我舒心地笑了笑。
　　林缱。
　　是很不错呢。
　　但是，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
　　还有好多事情没有确定，他是，我也是。
　　寒假的第二天。
　　大年三十的喜庆氛围笼罩了小县城，难得睡了一个懒觉一直到九点多才起床。
　　却发现客厅的气氛有些异常，与屋外鞭炮声欢闹声格格不入。
　　父母脸上没有笑容，见我走近客厅，一直在认真盯着我看，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爸，妈，你们怎么了，一直这么奇怪的看着我。”
　　妈妈没有说乱，朝我爸使了个眼色。
　　爸爸会意，努力笑了笑，招手示意我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我也会意。
　　“小娴，是不是谈朋友了啊？”
　　当时的我有那么一瞬间是惊了一下，但是想到跟陆澈宁早就分手，便果断地告诉他们没有。
　　“哦，那你有个朋友叫林缱是吗？”
　　我点点头。
　　“其实没什么，他早上来过电话预祝你新年开心的。”
　　我的天！
　　林缱！
　　他居然打电话到我家来了！
　　不对！
　　他怎么会有我家电话？
　　我脑海里一团乱麻，竟不知道从何解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有谈朋友挺好的，还不是时候，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考完再说吧。”妈妈在旁边拍了拍我的肩。
　　我回过头，看着她恢复笑容的脸，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但起码我们说的都是事实，无可厚非。
　　寒假依旧很短，依旧很快过去了。
　　回到学校的当天，他再次在我教室外的窗台，依然是封晨进来喊我。
　　我走出去，他看到沉着一张脸的我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看来，那件事也一直让他有些不安。
　　他没有说话，尴尬地站在我面前。
　　“考完之前不要来找我了。”高考在即，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追究电话号码的事情，也没有时间跟他闲聊调侃，索性就直接一点吧。
　　他还是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从宽大的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毛绒独角兽放在了阳台上。
　　转身离开。
　　我说谢谢也没有回头。
　　只是背着身挥了挥手。
　　高考前最后几个月，教室门外常出现的两个外班的人，只剩下那个给封晨送牛奶的，叫米涵的女生。
　　另一个喜欢趴在阳台上，回过头就是咧着嘴张狂笑着的男生，再也没出现过。
　　有时候学习实在太累，课余时间托着下巴往窗外看的时候，突然有点怀念他在窗外的日子。
　　然而就只有那么一小会儿的感受，上课的响铃就会把我拽回紧张的现实。
　　半年在没日没夜的学习中很快就过去了，考场定在县城的二中，考前出发的一天，送考家长的数量甚至超过了学生，校内校外都是朝着一辆辆大巴挥手的同学家长。
　　我的爸妈不用过来，他们想看我，走几步路就会到二中，就在我家附近那条街上。
　　我上大巴车的瞬间，回头看到了在不远处等着上另一辆大巴的林缱，他就站在那里，拎着书包看着我，一动也不动，没有任何表情，就那么睁着大大的眼睛，雕塑一般。我冲他微微一笑，他咧嘴，阳光盛开。
　　又一个春去夏至。
　　这一天，春天的气息还未散远，暖暖的阳光照射在校园里，和煦的风吹过所有人的脸庞，熙熙攘攘的人群挤过来又散开去，春雨弄花一般，而高中的日子终临近尾声。
　　考完最后一门是6月9号的中午，细雨绵绵。
　　走出考场的那一瞬间，我终于意识到，这三年真真切切结束了，那些人，那些事终究成了回忆，也许会偶尔记起，又或许慢慢尘封。
　　他不知从哪里过来找到了我，为我撑起了那把淡紫色的伞。
　　他好像哭过，心情不是很好。还是那双大眼睛，红红的闪着晶亮的光，长长的睫毛缀了一些微小的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泪。
　　到了二中宿舍楼下，我微笑着看他，他回了我一个勉强的笑。
　　我没有说话，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我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勇气，我想给他一个答案，那是我释去所有负担后认真思量的一个结果。
　　只等他一句问话。
　　然而，最终没有等来。
　　他始终没有说出口一个字，沉默片刻跟我挥了挥手，撑着那朵紫色消失在了细雨中。
　　也许。
　　还是欠缺一段路没有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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