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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视(总一)
TITLE:注视(Gaze)
不知不觉就到了复诊的日子。
当缠在头上的绷带终于可以拆下,现年还不满十岁的总士接过远见千鹤医师递来的镜子,满心平常地打量自己的镜像。
镜子里,一道伤痕在左眼斜贯而下。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士自然而然地抬起左手探向伤眼。指尖小心地沿着那道伤痕摸索过去,直至掌心完全遮盖一直都没有合上眼帘的左眼。
左侧的视野完全不受影响,因为已经不存在了。
总士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正式确认左侧的视野缺失。
大脑修正了自己的视觉经验。
明明视野依然是满的,但你能从体感上明显察觉,自己有一侧是空了出来——不是单纯地“暗”了一块区域,而是产生的距离感和深度觉都与过往的经验有异。
——不存在了。
总士悄然垂下自己的眼。
“感觉怎样,总士君?”千鹤立刻关切地探问,“是还觉得痛吗?”
总士没有急于回答,不过把左手放下,转而摸向镜子里的自己的左眼。
指尖感受到的落点,与目测出来的预判的确存在差别——误差微细,但确实是需要克服的障碍——说实话,目前总士还没有完全适应。
还好,缠着绷带的那会儿已经有意识训练过,所以这点误差对总士构成的影响,已经不怎么明显。
于是总士摇摇头,然后抬头面向对方,回应:“我没事呢。远见老师,谢谢您。”
说完,他还对长辈露出孩子该有的乖巧笑容,试图让对方宽心。
虽然视力只剩下右眼一侧,未来极有可能会影响自己成为法芙娜的驾驶员,但现在的总士就算早就知晓自己的职责是守护[核]和龙宫岛,暂时还是不太在乎这件事。
“我的诞生是要守护这个岛的[核],不可以为了自己或者他人而活。”
偶尔想起当初自己同化一骑的意愿未遂,总士总感觉恍若隔世。
“我从一开始就哪都不存在。”
“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回到可以重归一体的地方。”
“……一骑。”
在那时之后,总士感受到人生的首次[痛楚]。
因为那道伤痕,左侧的视野“不存在”了。
不过换来的,[皆城总士]的这个人,依然存在于世。
当年的同化冲动,确实已经被人生的首次[痛楚]打断,但内心依然渴望能够与对方时刻呆在一起,这样能让总士感到安心。
单侧的目光纯粹,积极地时刻追寻着一骑的身影。
不过,这似乎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因为一骑开始逃避他,就因为那次隐秘的意外。
还好龙宫岛上只有一所学校,而且每个年级就只有一个班。
因此,总士还是有机会与一骑相遇。
鉴于机会实在难得,以致于每次遇见一骑,总士的内心总是隐秘地雀跃又期待。
哪怕每次的之后,对方都会回避自己的视线。
虽然会因此觉得失落,但总士还是忍不住贪婪地、恨不得时时刻刻注视着这个对自己而言无比特别的存在。
早慧的总士不是一般的小孩,所以他当然明白,一骑逃避他的理由。
这时的总士又确实只是一个小孩,所以他实在很难克制,自己不去追寻自己最为渴望与依赖的存在。
只不过,除去所有关于一骑的事,日常生活和工作上的其它事项,总士都处理得很好,完全没有小孩的模样。
一骑就是那时候的总士占比最大的笨拙,以及所有的任性。
当时间走到命定般的年龄……
一如当年的预测,即将十四岁的总士被宣判无法坐上法芙娜。
驾驶法芙娜的最基础要求,是认知上要接受与法芙娜化为一体。
诚然,作为龙宫岛同期适龄人群中基因操作程度最深的那一个人类,总士产生的[协同线路数值]必然是与星核和[核]最为契合。
换言之,理论上,总士本应是同龄范围内最适合驾驶法芙娜的那个孩子。
只不过,总士的左眼是生理性质的看不见,同时也是主观上的“不想”看得见。
左眼的伤痕固然存在,但理论上,左眼的视力是可以通过与法芙娜的同步而在驾驶的过程中短暂获得。
然而,总士主观上坚决拒绝。
哪怕他的理智也明白他应该拥抱缺憾,放下执念,接受与法芙娜的认知同步。
显然,这个意愿根植本能,理智无法跨越。
[皆城总士]要参与战斗,也拒绝摒弃自我,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
无论哪一项,他都不要放弃。
他是龙宫岛上最吝啬的赌徒。
他同时也是龙宫岛上最慷慨的赌徒。
被敌方掳走的他孤注一掷,教会了Festum何为“消耗战”。
在第一次苍穹作战中,哪怕等来了龙宫岛的救援,总士的躯体最后还是因为同化末期症状爆发而碎成齑粉。
幸好,被掳走的他与Festum的接触时间足够长,得到了Festum这个种群的馈赠,意志凝成了[核],后来被妙尼尔和甲洋安置在Eruos族群中,重塑躯体。
与此同时。
第一次苍穹作战结束后,一骑已经几乎不能视物,却能感受到总士的声音从不知名的远方传来。
在此之前,总士已经与一骑建立了Crossing的持续关系。
总士以一骑为媒介,持续与现实世界接触交汇。
不仅稳固自身的存在,也稳定一骑的情绪。
抚心自问,他决不允许,一骑比他更早离开。
说来神奇。
总士确实不愿意借法芙娜的“眼”得见外界。
可是,他倒是十分乐意以一骑的双眼“看见”。
甚至不单纯是视觉,总士十分愿意感受一骑所能感受的一切。
全天候的Crossing并不会断开。只要意识没有休眠,总士就会通过一骑的双眼看看故乡的四周。
以及一骑的日常生活。
一骑原本就不怎么照镜子,几乎看不见之后,就更加不可能有意识地在镜子前停留。
总士只能隔三差五地通过路上的玻璃窗、显示屏、各是金属制品等反光物去关注一骑的状态。
“看着”从学校毕业的一骑到沟口先生的喫茶店[乐园]中打工,“见到”沟口先生把一骑的名字用到乐园的所有菜单上,总士立刻就决定,自己也要另外学点什么能在未来冠以自己名字的料理。
就像那道[一骑咖喱]。
——为什么不学做这道三色咖喱?
因为[一骑咖喱]是特别的。
也因为总士也要拥有特属于自己的、与对方相配的同一类东西。
这不是“同化”。
有彼此双方,双方最为贴近的关系。
既然决定要回到一骑的身边,那还是双方之间有共同的话题点就好。
总士衷心期待着,自己与一骑再会的未来。
“这是一个赌博。”
在那个Crossing的梦境中,总士说得笃定,站起身转到餐桌的对面,从背后把一骑的双肩轻柔地拥在怀里。
轻描淡写。
“我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不容拂逆。
他是龙宫岛上最疯狂的赌徒。
在所有与一骑有关的事上,总士总会有点莫名的任性。
从小到大,向来如此。
当然这一点,总会招来远见真矢的责备,似乎只有她能够时刻发现自己的私心——是因为她的天才症候群吗?
总士不确定,也不想借用齐格飞系统来确认。
总之,每次总士基本是保持沉默。乖乖挨训的模样,让人感觉态度十分端正。
只可惜,每次的之后都是坚决不改,下次还敢。
[真壁一骑]是[皆城总士]的执念,是他的目光之所系。
哪怕是法芙娜,总士主观上拒绝与世间的任何存在同化为一体。
除非,那个存在名为[真壁一骑]。
于是,当他可以搭乘Mark.Nicht时,体质的改变固然是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更重要的,是意识上。
他是“掌控”。
他的意识拒绝、也无需与Mark.Nicht同为一体——直至最后那一战,他和Mark.Nicht从来都是独立两个意识。
他是上级位,Mark.Nicht这个虚无之子理应受他掌控。
[皆城总士]要以自己的意志,选择自己人生中的一切。
在一骑的生命时限问题上,总士也是如此贯彻自己的处事作风。
总士觉得:诚然,在大众存亡的大事上,自己的职责始终是守护龙宫岛的[核],听从[核]的一切安排。
那么在个人小小的私心上,总士愿意把自己的时间与精力,尽数贡献给那个名为[真壁一骑]的存在。
——续存在这个世界上吧,和我一起。
出发去斯利那加之前,无论总士还是一骑,都要首先降服各自适配的、且目前仅有他们两个才能控制的救世主型法芙娜。
登机之前在走道上相遇,总士没想到,一骑竟然会主动问起他的左眼的伤。
那一刻,原本目不斜视的总士倏地扭头看过去,眼神闪亮,差点难抑激动。
“和你一样!”
回应冲口而出,总士好歹在后来勉强稳住表现。
“曾经失去,现在已经回来了。”
——跟你一样,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
没听出总士回应之下的心神动荡,一骑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感慨世事无常:“明明曾经打倒过数不清的敌人,结果到最后,不论你还是我,都依靠着Festum的力量活下来。”
“也正因为这点,”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总士几乎连眨眼的瞬间也不愿错漏,以致于没有顾及的余裕把先前兀起的语速妥善稳下,“Sein和Nicht才能由我俩驱使。”
仿佛担心一骑会突然反应过来,总士马不停蹄地赶回正题:“只不过,因为已经解除了系统限制器,爆发的同化症状会十分剧烈,搞不好,我们会把我们的小岛亲手击沉。”
“能成功的!只要是我和你联手一起。”
紧接总士的风险明示,一骑毫不犹豫地展现决心。
“这样没错吧?”
总士不再言语,不过面向他,毫不掩饰地舒展出笑容。
明亮的双眼始终注视着那个坚定的存在。
他的锚点、自我的起点。
一如义姐妹果林最初的冲口而出。
——只要一骑在身边,自己就能得以安定。
正是因为与这名存在邂逅,名为[皆城总士]的所有可能,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得以展现。
在虚无的漆黑中缓缓往下沉,总士注视着悬浮在上方的那个存在,始终不舍得挪开眼神。
满脸微笑,满心欣喜。
总士向来希望,以自己的意志选择自己的人生。
然后,他选择,作为人类走完自己的这一生。
大概因为早在出生之前就人为地比同伴们都更靠近那条线,所以哪怕借助了Festum的力量重获躯体,以及得到坐上法芙娜的资格,总士从来都不赞成具有自我牺牲意味的主动同化,更加不赞成轻易就舍弃自身。
明明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是一件得来不易的事。
只不过,世界上确实存在别无选择的情况。
只能以最少的失去,谋取那个更具希望的未来。
在Mark.Nicht的驾驶位中,总士留下的[未来],正在一地的晶体碎片间安然酣睡。
他果然是龙宫岛上最任性的赌徒。
注视着上方的一骑,总士内心感慨着,始终舍不得移开眼神。
眼前的这个存在,也是他的[未来]啊。
哪怕自己即将越过事象地平线,沉入漆黑的虚无之境,[真壁一骑]依然由衷地始终期待着与他的再会。
他亦如是。
“……无论多少次。”
“嗯。总士,一言为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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