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斗士）梦旅人（双子）

　　“小乖”朝加隆扑来，加隆想着自己没有圣衣护体，要智取，不能硬扛，于是拾起脚下的石块，对狗大脑施加幻术：“嘿，小乖，放松，放松，我是女主人啊。”为了证明这点，他特意指了指掌中的石头，“瞧，这是你最爱吃的冥界小点心，爆浆人脑包，人家准备了好多，让你一次吃个够。”
　　“小乖”注视了他数秒，因为加隆的疏忽，只致幻了中间一颗头，另外两颗未受影响。于是狗的神经中枢综合处理信息后得到的结果是：一个倒竖蓝发的高大男子，穿着刻尔带裙摆的神衣，在面前拼命眨眼，点心中间包的是石头。
　　狗更生气了，后脚蹬地前脚腾空而起，对着天空号叫。加隆感觉不对，向后跃开，几乎同一时刻，狗前爪落地，击碎了他刚才站立的地面，碎石迸到脸上生痛。
　　精神控制没用吗？加隆自问，将石头掷向狗，这次用上了小宇宙。狗不躲不闪，石头打到护甲上“哐”一声弹开，没有半点效果。
　　也许它只是皮糙肉厚，加隆这么推测。畜生毕竟是畜生，再凶也无法像人类一样拥有丰富的感知和复杂的思维，驾驭变化多端的小宇宙，施展层出不穷的招式……
　　他刚这么想，就看到三颗狗头一齐盯着他，血盆大口半张半阖。狗的肚皮胀起来，从胸口到喉咙暗影涌动，接着，黑焰从三张狗嘴溢出，直直喷向加隆。加隆见势不对，脚底抹油，打开异次元空间跑了。
　　狗瞧他不见，停止吐息，东张西望。被黑色火焰喷到的地方，石板融化，冒着青烟。加隆从异次元空间探出半颗头，暗中观察，并擦汗：“这年头圣斗士真不好做，连狗狗都学会几个狠招了……”
　　狗找不到加隆，一肚子怨气无处释放，对着明月发出震天动地的吠叫：“嗷呜——”
　　地狱犬叫声低沉、阴晦、嘹亮、绵长，且无休无止。圣域修行的圣斗士们终于发现异样，纷纷起床，穿戴护甲，在各自恩师的带领下赶往教皇厅救驾。
　　地狱犬不可一概而论，和圣斗士一样，它们也有“青铜”、“白银”乃至“黄金”的区别，加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头晕目眩，整个大脑都在震荡波中摇晃。他忆起第一次偷偷离开圣域去雅典市的酒吧狂嗨，那次遭遇他终生难忘，夜店摇滚与狗叫居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不得不脱离异次元，刻尔带的这只岂止是“黄金”地狱犬，简直是神兽，与他在冥界所见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想来也是，身为女神，刻尔怎可能与冥斗士的法拉奥饲养同品种宠物犬？教皇也不会和杂兵喝同款红茶呀。
　　山下众人手持火把，聚在一起之后更是浩浩荡荡，结果狗一叫，全被震慑在了金牛宫，一个个头痛脑昏，再难前进一步。
　　宝蓝卷发的男孩拨开众人，戴上天蝎座头盔，一路吆喝：“起开，没用的东西！教皇大人平时怎么教导你们的，些许困难就走不动了吗？这点胆识做什么圣斗士，回去种田得了！”
　　“小乖”能量之大，吼声贯穿云霄，电离空气，致使异次元空间断裂。空间被撕扯成无数个断层，加隆从其中一个断层落下，地狱犬再度锁定目标，才停止了吠叫，呲牙咧嘴，快步向加隆奔去。
　　两位双子座炫技，几番激烈打斗，将女神殿变成了一个空间紊乱的地方，到处都是裂隙，到处都是漩涡，到处都是陷阱。加隆喜欢混乱，混乱之中，他更如鱼得水。狗追进空间断层，加隆便跑出来，他进到下一个，狗又追进去，然后出现在不同的出口。
　　迪斯马斯克看准机会，用积尸气缠住了狗腿，加隆刚好从一个断层跃出，稳稳地骑在狗背上。
　　“小乖，载我启程！”
　　狗背上的男人吹起口哨，狗急得又跳又踢。加隆锁死一颗狗头，另外两颗怕伤到自己，不敢喷吐致命的暗影烈焰。加隆身手敏捷，狗撞不上他，甩又甩不掉，他紧搂狗头，比壁虎贴墙还稳。
　　古有王子骑白马，今有加隆驯恶犬——骑狗男子念及此，居然颇为自得，差点儿引吭高歌。迪斯马斯克看看撒加，又看看加隆，两兄弟跟敌人打得不亦乐乎，都是不要命的主，他急得团团转，不知从何插手。
　　“小乖”拿背上的男子没有办法，开启紧急预案，狗嘴大张，呕出一具具散发着剧毒和恶臭的丧尸。加隆眼见这一幕，却没有多余的手捏鼻子，只能骂句脏话，翻个白眼，几乎呕吐。
　　丧尸七手八脚去拔加隆，想帮地狱犬解决背上的问题。加隆躲来躲去，正犹豫要不要下去，换个战术，无意间看到迪斯马斯克，那家伙冲自己挥手，仿佛是打气助威的意思，示意他坚持。
　　这就是加隆讨厌冥界的理由，和他们战斗，敌人不是骷髅就是僵尸，口味太重。他想骂迪斯马斯克“我没有多余的手了，你这螃蟹手多，上来试试啊，你不是喜欢尸体吗”云云。不过他脑筋不死，很快领会了对方的意思，打迭精神，同敌人周旋。
　　地狱犬急于摆脱加隆，不断地吐出丧尸，搞得雅典娜神殿绿烟缭绕、恶臭难当。迪斯马斯克冷静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
　　加隆脚踝同时被几只丧尸抓住，几乎要从狗背上给拉下来。迪斯马斯克看到机会合适，终于出手。
　　“冥界的王八蛋，胆敢在神圣的雅典娜神殿放毒，忘了你螃蟹爷爷是干什么的了吧！”
　　迪斯马斯克一挥手，丧尸都成了他的仆从，一只只调转矛头，放开加隆，转而拆起狗身上的装甲。巨蟹座是天生的亡灵大师，操纵丧尸游刃有余，就连卡在地狱犬喉咙里面尚未吐出的丧尸都服从他的指令。它们撕扯狗的咽喉，阻塞气管，不上不下。
　　时机成熟，加隆抡起拳头，对准狗的天灵盖，指间黑宝石碎片反射月光，映入刻尔眼帘。女神急了，想摆脱撒加，放出黑色的坚韧丝线将对手束缚。撒加挣了几下，却越缠越紧，他提升小宇宙，不觉浑身发抖。诚然，恶灵能大幅提升人类的力量，但不是没有条件的。这个过程燃烧的不是小宇宙，而是人类纯净的灵魂，待其燃烧殆尽，世上便少了一个人类，多了一个恶灵。
　　“小乖”被丧尸缠住，动弹不得，加隆燃起小宇宙，一拳下去，狗头碎裂，他很快用刻尔神衣的碎片打爆了另外两颗狗头。就在这时，刻尔飞扑而来。迪斯马斯克转动手腕，将所有丧尸一并引爆，尸块碎散，腐液溅到脸上，加隆也被卷入爆炸中。
　　迪斯马斯克啐了一口污血，闭上眼，愧疚是他此刻的真实内心写照，却也松了口气。身为圣斗士，他的首要使命是保护教皇，对于加隆的遭遇，只能说：“抱歉，愿他运气好，保住小命……”
　　爆炸的血雾笼罩着女神殿，昏暗中，冰冷的指套掐住迪斯马斯克的脖子。那是一股压倒性的力量，他一动不能动，惊愕不已，瞪大眼睛，随后就看到了刻尔的脸。女神的脸色非常难看，把她神庙里的雕像打碎，重新拼在一起，大概就是现在这模样。
　　“可恶的猴子，居然杀了我的小狗。小乖陪伴了我几百年，从宗教战争到古巴危机，是我漫长生命中唯一的伙伴，我不会饶恕你们的！你们要为此暴行付出代价！”
　　“暴行”，天哪，残酷的女神居然认识“暴行”两个字？迪斯马斯克如果能发声，一定会阴笑，然后伸舌头做鬼脸。但现在的他不行，脖子被对方卡着，敌强我弱，他的生命只在刻尔手掌收放之间。
　　撒加身体挣脱了束缚，精神却陷入迷茫。我在哪里，我是谁？他问自己。脑海里杂音交错，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教皇厅方向亮起一丛火把，脚步声逐渐到了近处，迪斯马斯克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叫苦不迭。来的人们全副武装，走在最前面的孩子是天蝎座米罗。在金牛宫，他对胆怯的圣斗士和训练生一通训斥，丢下受伤、腿软的，带领勇敢者拾级而上，清除十二宫复生的丧尸，一路寻找教皇来到女神殿。
　　刻尔不担心他们，甚至转怒为喜，她问迪斯马斯克：“教你一个小知识，行走人间的地狱犬和冥界的不是一个品种，后者是冥界的原生生物，我们捕捉并驯养它们，跟爱斯基摩人驯养狼群的道理一样。小乖则不同，它是特别的，我被哈迪斯大人放逐到地面后，独自一人，数个世纪的岁月更迭，人世沧桑，不知如何度过……”
　　迪斯马斯克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上气不接下气，就算想回答也做不到，好在刻尔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指望与他交谈，她需要的是一个安静的听众。
　　“我做了试验，缝合尸体，拼出一只地狱犬，赋予它生命，这不难做到，”她特意看了一眼围上来的人群，“你们毁了小乖，就要用皮肉偿还。待我活剥了这里所有人，新的地狱犬就将诞生——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刻尔做思考状，“取‘小乖’容易死，不吉利，下一只就叫‘大宝’吧。”
　　迪斯马斯克努力向援兵们使眼色，提示危险，要他们逃走，可是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撒加身上，根本没工夫瞧他。
　　刻尔笑起来，眉目如画：“我不剥夺你的五感，也不要你的命，我要你活着见证伟大的一刻，然后做我新宠物的磨牙棒！”
　　举着火把的人们陆陆续续踏入女神殿，在地狱犬爆炸的残骸附近，他们看到了黑发红眼的撒加。他的圣衣上全是血，脸上、头发上也是，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样子。米罗虽初生牛犊不怕虎，辨出双子座圣衣之后却还是退了两步：“你……你是双子座失踪的撒加？”
　　撒加没有回答。刚才的战斗过度烧燃灵魂，导致他意识有些模糊，体内的恶灵叫嚣不停，脑子一片嗡鸣，嘴里不断念叨着：“我是教皇，我是教皇，我是教皇……”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米罗提起胆子靠过去。那人周身散发出可怕的气息，可是他的模样又很亲切，似乎经常见到，令米罗想要靠近，一探究竟。
　　教皇……教皇……教皇……
　　“喂，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撒加的视野被血液浸染，又被割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他看到了米罗，可这影像呈现在心中不知怎的变成了加隆小时候的样子，在对着兄长声声呼唤：“撒加，撒加，你没事吧？臭老哥，自作自受！”加隆向来不会说句好话，撒加知道。他亦知道，弟弟比任何人都在乎哥哥，用独特的方式维护亲人，维护家庭。
　　“你想当教皇？”他记得过去，兄弟两人在爱琴海畔吹风、数海鸥的时候，加隆问过类似的问题。那时加隆就现在的米罗这么大，捡起海滩上的石子掷入水中，石头在水面跳跃了好多次才沉下去，他对自己的这项技术很得意。
　　“希望如此，但是不一定呢。”与弟弟一般大小的撒加望着弹跳的石头，微微出神。
　　“当教皇多好，能统领圣斗士，还掌管着整个大地。”加隆对哥哥说。
　　“是呢，掌管大地就要履行相应的责任，保护人类，保护大家，我想这才是教皇存在的意义。”撒加喃喃地说，“人们喜欢推举领袖，乐于服从，因为‘听话’、‘照做’，比独立思维简单，做一个服从者比领导者容易。我却不同，我有信心担起重任，有意志为理想牺牲。古往今来，作威作福的统治者太多，时代在进步，实在没必要再多一个。”
　　米罗隐隐听到“教皇”二字从双子座身份不明的男人口中传出，他的身份似乎与教皇有关。米罗想：人不可能凭空失踪，自己走遍了整个十二宫也没见到教皇，而那人的头发、他的身型，都和教皇很像，地上还有一件破破烂烂沾满灰尘的法衣，莫非是他？不、不可能呀，怎会是他？
　　“双子座，告诉我，教皇大人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训练生和圣斗士都是米罗带上山的，既不见教皇本人，那么天蝎座黄金圣斗士就是他们的统领。米罗揣着数不清的疑问，逼问撒加，其他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叛徒……叛徒……”
　　迷糊中，撒加错以为这些人要挑战他的权威，和之前零星的反叛一样。
　　所以也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吗？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残存的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以，刻尔没有死，敌人就在身边，而教皇，是为了保护大地、保护圣斗士而存在——
　　对峙，是一面无形的墙，墙的两边剑拔弩张。
　　“你……你……”
　　短短的几分钟内，米罗思考了无数种可能，最大的可能，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就是教皇。他握紧拳头，眼角浸出了泪花。双子座不该是教皇，但他平时温和、宽厚，勉励自己、谆谆教诲，透过变黑的头发，米罗还能感受到他圣衣下跳动的心脏——那份关心不是假的。
　　圣斗士都是没家的孩子，生活对于他们从来都不存在，生命亦不过是悬崖边的舞蹈。所以教皇的温情弥足珍贵，支持他们前进、熬过难关，这一点不止米罗，很多圣斗士都有感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女神殿的人们毫无退意，亦不愿先动手挑起内战。撒加终于作出决定，缓缓转身，面对刻尔——她才是闯入圣域唯一的敌人，其他都是兄弟。
　　米罗亦做出了相应的回应，伸出手指，猩红指尖指着刻尔：“圣斗士们，圣域来了不速之客，这个女人不属于这里，先抓住她再说！”
　　“啊，无聊的抒情，枯燥透顶，”刻尔瞄了一眼迪斯马斯克，一手揪住他，用另一只手聚集能量，“你们的剧本烂透了，强行煽情，令人作呕，我可没心情再欣赏下去。”
　　围绕刻尔的能量流动起来，汇聚到她掌心，充满不稳定性——慰灵地也好，之前的战斗也好，她本着看热闹的心态，没有全力以赴。
　　撒加伸开双臂，挡在众人前面，他的小宇宙不弱，但是圣衣与肉身皆不足以抵抗神的攻击，硬碰硬，未必撑得过去。
　　危急时分，一道强光从雅典娜神像脚下射来，照向撒加。一接触那道光束，撒加便痛苦地捧着头，一团黑烟从他头顶逃离，带走了发色里的黑暗。顺着光的轨迹，人们发现了杂役总管，只见他单手举着金色的盾，嘴角咧开一个笑。
　　大概是地狱犬太臭，乌烟瘴气搅了女神殿的清净，血污还喷脏了雅典娜神像的裙装，让她不能再忍受下去——无论如何，当加隆再一次向女神伸出祈求的手时，女神满足了他的愿望，借出驱逐一切邪恶的圣盾。加隆接过盾，想也不想，瞄准了他的兄长。
　　诚然，除了黑化的撒加，此处没有一个人能与刻尔抗衡，所有人冲上去都没用。但加隆不管这些，他只管撒加，宁可输掉战斗，也决不让兄长发狂，他不允许用哥哥的灵魂换取胜利。
　　撒加跌倒，米罗冲上去搀扶，刻尔的笑容越来越猖狂：“臭小子，你可真够傻的。刚才如果先照我，你们还能多活几天，可惜现在没机会了！”
　　她丢开迪斯马斯克奄奄一息的躯体，反手放出命运的黑线，线头另一端紧紧拽住女神盾，不给加隆再次照射的机会。
　　加隆心想，我先照了你，谁知第二次好不好用？与此同时，脚底支撑不住，在刻尔的大力拽拉下踩破地板滑了过去。
　　“奇迹发生了，雅典娜女神施恩了！”他一边用力扯盾，一边大声宣布，“双子座撒加被冥界的敌人暗算，在他身上种下恶灵，逼迫他杀人，他本人什么都不知道。现在真相大白，女神逐走恶灵，宽恕于他，你们愣着干吗，还不快把真凶拿下！”
　　杂役总管在圣域地位不高，言语之间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慑力，令人无法抗拒。他本身实力不差，人缘也好，手中又握着雅典娜女神象征正义的圣盾，自然有说服力。
　　圣斗士们立即冲向刻尔。黑暗女神的大爆炸需要时间准备，但她一只手被加隆拽住了，无法应付众人，不由得焦躁。刻尔加大力量与加隆争夺圣盾，正义的光束歪歪扭扭，始终照不到她身上。加隆以凡人之躯力抗神灵，眼看不支。一缕幽魂突然出现——修女的身影从背后狠狠推了刻尔一把。
　　刻尔毫无防备，惊呼着撞入圣盾的光芒中，身躯被光芒吞噬。她积蓄的能量也于此时失控，在圣域上空引发了史无前例的大爆炸——根据后世记载，那次爆炸炸出了一朵蘑菇云，整个希腊地区都能看见亮光，灰渣甚至飘到了土耳其。
　　加隆首当其冲受到波及，几乎与刻尔同时消失。撒加恢复了神智，以超越光的速度冲上去接住了雅典娜的盾，在爆炸伤害到圣斗士之前，拦在中间，护住了他们。
　　“洛曼，洛曼！”
　　加隆迷迷糊糊听到撒加在叫自己，他的身体不知到了何处，意识被一片白雾托着，外界来的声音时隐时现。他想告诉撒加“我不是洛曼，我是你的弟弟啊，我还活着，从来没有远离过你……”
　　他内心的挣扎，撒加看不到，也听不到。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加隆，他们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吧。这个时代的加隆还在彷徨、流浪，但他终有醒悟的一天，而我，什么都不是——
　　沁凉的泪水划过脸庞，被一只手轻轻拭去，虚幻的时空响起空洞洞的摇篮曲。
　　“噢，可怜的小宝贝……”
　　即使陷于悲伤，加隆也是一名战士，有着过人的警觉。察觉到这里不只一个人，他立即坐起来，看到了修女的背影。
　　“这是哪里？”加隆问，“你……好像是安妮……”
　　修女又哼了一会儿歌才停下来，迟钝地点了点头：“我是安妮。刚才的大爆炸扭曲了时空，我无力阻止她，只好把你藏进灵魂世界——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她转过身子，加隆第一次看清了安妮的面孔，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古代妇人。明知是鬼魂，加隆并不感到恐惧，反而生出亲切之感。他这一生死了好几次没能成功，简直有些厌了，上天却在这时，又安排人救了他……
　　加隆显然不知道怎么与一位修女相处，手脚没处放，惴惴地说：“谢谢你救了我。”
　　修女微微一笑，慈爱无限：“好孩子，是你先救了我。我和刻尔……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她来圣域摧毁我残存的灵魂，你从慰灵地救了我出去，还给了我机会阻止她作恶。”
　　加隆想谦让两句，不等他开口，周围的景色极速变化，将他置于一座乡村教堂，穿着简陋的的人们在此进进出出。
　　“那个时代战争频发，没有科学，医疗落后，除了主，我没有任何依靠。”
　　修女娓娓道来，加隆明白自己受她保护，正在她的灵魂中，看到回忆不足为奇。
　　“我有过一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得了重病。我为此做了修女，日日夜夜跪在圣像前，求主保佑他好起来，但他还是没能挺过去。主行事隐秘，岂是凡人可以参透的，后来我得到补偿，邂逅了另一个孩子。”
　　安妮原是磨坊主的女儿，有一个相对富足的家庭，从来没有饿过肚子。十来岁的妙龄，她嫁给了同村的神父，一家人信奉基督。有一天，马车在教堂门前扔下一个男孩，迅速开走了。孩子得了天花，是治不好且会传染的疾病。人们提议把小孩丢去村外自生自灭，安妮不忍心，抱他进了教堂，冒着生命危险，亲手照料。
　　孩子渐渐恢复了健康，认安妮做教母。安妮后来才知道，他是冥王哈迪斯的人间体，生病被亲生父母抛弃，命运女神刻尔一手书写这部剧本，让冥王因此憎恨人类。
　　可惜，刻尔的计划落空了。孩子重病期间安妮寸步不离地守护着他，待他痊愈，思念亲生父母时，安妮又搂着他安慰：“孩子，你大难不死，是主的恩惠。我从前有个孩子，生病不治而亡。主让我们相遇，弥补彼此的伤痛，我愿做你的母亲，把我所有的一切全给你。”
　　她的承诺统统兑现了，她给了孩子无尽的爱，抚养他长大，教他认字和礼仪，送他去海外求学，她把他培养成正直聪慧的年轻人。
　　冥王并非无情，幼小的他感受到人间温暖，决心报答教母。当他成长为翩翩少年、觉醒为哈迪斯、战胜了圣域之后，这一信念也并没有消减。他降下瘟疫，惩罚人类，又给他们留了一条向善之路——去费多斯岛，向圣安妮忏悔，修女会治愈疾病，消除痛楚。
　　刻尔恨透了这个女人，半途跳出来，毁了她的剧本。按照命运，哈迪斯不该对人类有任何眷顾，趁着这一次胜利，应当降下灭顶之灾，将这个物种从地球上彻底抹除，把大地纳入冥界版图，这才是圣战的目的。哈迪斯不听刻尔的，执着地认为人类还有救，只要世上还有一个安妮那样的善人，就不该灭绝。
　　刻尔趁哈迪斯不在，潜入教堂杀了他的教母，为了防止她去冥界告状，还撕碎了可怜女人的灵魂。所以加隆看不到她显露全貌，因为安妮的灵魂已经破碎，无法修补。
　　哈迪斯闻知母亲的死讯，勃然大怒，将刻尔驱逐出冥界。身为冥界之君，他亦不能救回安妮，灵魂是世间最奇妙的造物，自然天成，神也无法干预。
　　后来圣斗士反扑，局势扭转，哈迪斯退回冥界。地面城失守，安妮的骨灰就落入了教皇手里。哈迪斯赠予教母罗盘玫瑰，能指出所有冥界相关的事物，怕她黑夜迷路，回不了家。后来这件神器被冥斗士带走，在混乱中遗失，数百年来在各人手中辗转，最后被拉达曼提斯爱好古董的父亲高价买下，私藏家中。
　　“她回来了，”安妮喃喃地说，“我知道她不会放弃消灭人类，她恨我，一定会回来的。可是现在，”安妮捧着脸，“我多想看看哈迪斯大人呀，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你们都说他是邪恶的，是死亡，你们哪里知道他被抛弃的过往。我可怜的孩子，他身边的人都鼓励他作恶，他左右为难，他真是太孤独了……”
　　加隆想劝劝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哈迪斯是圣域必须打倒的敌人，圣斗士们聚集在一起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奇怪的是，从教皇到雅典娜，千万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人试图了解他、接近他、拯救他，除了这个柔弱的女人。
　　换作过去的加隆，他断不会做这般矫情的思考，随着阅历丰富，加上兄长的事，加隆不禁思索：过去拼死拼活做的那些努力，也许从根源上就错了。
　　“孩子，你和他很像，我感觉到了。”安妮把罗盘玫瑰放入加隆手心，然后握住他的大手，“我这样的形态坚持不了太久，骨灰散了，只能暂时附在这上面。去吧，它会为你指明方向的，去找你爱的人，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午夜的海滨，“扑通”一声，一坨重物落水，不一会儿，岸边走上来一个男人，浑身湿透，长发滴水。他回头望了一眼水面的霓虹倒影，接着走自己的路，潮来潮去，渐渐抓不住他的脚踝。他抖了抖身上的水，掏出罗盘玫瑰，确定方向，趁着夜色，朝前路进发。
　　希腊海滨，同一时刻，十五岁的加隆从梦中惊醒，抓紧了手边的三叉戟。
　　记忆与灵魂相通，当另一个加隆闯入这个时空，从那天开始，他不断地做噩梦。一会儿梦到撒加死了，一会儿梦到撒加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中化为灰烬。他反复告诫自己“这是梦，梦和现实是反的，而且是撒加先放弃自己的”，如此反复，还是挡不住记忆的浪涛滚滚而来，冲破心的堤防。
　　那一夜的梦里，他梦到自己落水，从海滨蹒跚爬起。爆炸没有杀死他，而骨痛几乎要了他的命，浑身上下像是被大力拆散了。少年加隆决定不再等待，他要去一趟梦中那片海滨，寻找原因，和这些记忆的来源。
　　黑夜不会总是持续，天亮之后，海鸥掠过屋顶，与电线杆擦身而过，数度回旋，停在鲜鱼摊子的棚沿上，微风掀起鸟翼下一撮绒毛。海鸥侧过头，观察摊子上大大小小的鱼类，计算是否有衔走的机会。收音机里响起靡靡之音，鸟儿惊起，鼓动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小镇的上午宁静、闲适，水洗过似的干净，街上行人大多认识，见面了互相点头致意。鱼摊老板翘起腿，半躺在老爷椅上，衔着卷烟的嘴吞云吐雾，姿态和他的音乐一样拖沓。
　　昨夜海上起了一股妖风，阻了捕鱼船的归途，无怪乎他水箱里只剩几条奄奄一息的小鱼，勾不起路人的购买欲望。
　　那股妖风，呵，可真是邪呀！气象台没有预报，来得猛，去得快……
　　老板猛吸一口，从老爷椅上弹起，抖掉烟灰，挂上招牌式笑容——来生意了。
　　“您好，请问有新鲜的蚌吗，我买一个大的，给孩子炖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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