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语

　　八点钟的太阳照耀在人潮往涌处，迸发着无穷的热情，普照每个心潮澎湃的考生，高考悄无声息地来临。

　　考场外聚集了无数翘首以盼的家长，顶着烈日满怀期待，考生们陆续进入考场。秦旌混在人群里寻找江临畔的身影，为了不打扰他复习两人已经好几日没有联系，从李诞那里问出他的考场地，一大早就蹲在校门口等人，望穿秋水。

　　秦旌见到很多熟面孔，某一刻他想到了省级篮球比赛，十来个人在球场上拼尽全力绝不言弃，那场比赛是他担任队长后的第一次总决赛，毫无疑问他们赢了。

　　如果能和江临畔一起考试也挺好，秦旌揉着脑袋幻想。

　　来往的人交叠而过，很难看清谁的脸，江临畔今天穿着白色短袖，下摆塞进黑色休闲裤里，沐浴在阳光下似神仙下凡。他拎着考试袋走向考场，身后几步处跟着江淮。

　　看见后面跟着的男人摸了摸江临畔的头，几米开外的秦旌放下了要打招呼的手，目送江临畔走进考场。

　　江淮挺拔地站在校门口，作势要等考试结束。

　　秦旌默不作声打量，目光落在他身上，原来这样强壮的竟是江临畔的爸爸吗。秦旌一瞬有些头疼，以后从他手里抢儿子会不会被打死，看来拳击馆的年卡要好好利用。

　　考场离酒吧很近，一路直走五百米，右拐再走三百米能看见一排格调很高的艺术馆，有陶艺馆、画室、插花馆……酒吧格格不入插在街尾，白日基本不会开门，像极了有着黑暗交易的据点。

　　秦旌推开门进去，入门便是吧台，他跳起来稳稳落在高脚凳上，转悠了几圈把老板惊醒。

　　老板叫陈楚，是不久前新接任酒吧的，原主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急着转让，正巧陈楚盘下来这家店，开店佛系得很。

　　据他自己说年轻时曾是江城小有名气的乐队主唱，这种无从考证的事就权当是真的，毕竟不能让一个年近四十的老男人下不来台。

　　不知从哪个沙发醒来的老板走到吧台里给他倒了杯水，醒来后第一口喝了浓度很高的酒，全是英文的酒秦旌也看不懂，实在辜负爸妈给的这张痞帅的脸。

　　“怎么着，小情人考试你不去等着？”

　　陈楚到现在的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第一次在发现他盯着自己歌手就了然于心，还是太年轻心思全在脸上。

　　一记眼刀甩过去，秦旌双脚搭在凳子横杠上，身子伏在桌面，左一晃右一摆：“说了多少次了，别小情人小情人的叫，吓跑了你赔得起吗？”他端起那杯水，嫌弃地推开。

　　“又喝一宿了吧，也就你这个酒吧老板跟酒鬼有得一拼。”

　　听闻此话，陈楚嗅嗅身上的味道，是挺难闻的：“那我回家了，你走的时候锁好门，小崽子，你要是再敢往我酒里兑水，我就搞你小情人。”

　　秦旌温顺的点点头，看人离开后，日常将黑手伸向老板专用酒柜，精准找到开过的酒把桌上的那杯水倒进去，用力晃了晃摇匀。

　　他两认识不过一月，期间陈楚因为胃穿孔进了两次医院，稍微好了点又继续喝酒，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看不下去他自己糟蹋自己，秦旌开始耍些小手段，把医生开的药摆在酒柜里，往酒瓶里兑水，每晚除了看江临畔演出还得监督他吃药。

　　陈楚真当自己捡了个大便宜，莫名多了个儿子，倒也不太在乎秦旌的小心思，毕竟能对陌生人如此上心的确找不到第二个。

　　从酒吧出来后，他骑车去了趟拳击馆，拳击果然得练，否则怎么禁得住未来岳父的挑战。

　　晚上睡觉前，秦旌给江临畔发了条消息：继续加油，明晚见。

　　如昨日一般，他目送江临畔走进考场。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秦旌很早就开始准备生日礼物，是架手工制作的木钢琴，特意找了家手工制作坊学习雕刻，跟着老师从选木到塑形，一步步用刻刀削减，拼接的过程夹到好几次手指，总算是历尽万辛完成了。

　　拿回成品回到家里，秦旌一头闷在书房，檀香木制成的钢琴端端正正摆在桌上，比台灯稍高一点，四条腿架有着肉眼可见的粗细不均，八十八个琴键歪歪扭扭地分布，用的蜡活是干抖蜡，打完蜡摸起来不再是粗糙不平，整体仍是檀香木本身的灰黄色，看起来有模有样。

　　在作坊带回来装木雕的盒子都是秦旌自己制作的，接近他小腿的高度，细心地把礼物放进里面，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江临畔应该不会嫌弃我雕的太丑吧。

　　秦旌想着弥补木雕的缺憾，从书桌下的柜子里找出很久没用过的文房四宝，挪开桌子上的东西，一张白厚的宣纸覆盖整个桌面，这一刻他很感激秦老爷子从小让他练的书法。

　　他微弯着腰，右手提着毛笔，纠结该写什么才好。一股热意涌上心头，秦旌想，我得让他知道了，他必须要知道。

　　洋洋洒洒写完两句话，又等了很久油墨才干透，秦旌把宣纸卷起来放进竖筒里，外面还贴了根红绳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纸上写着：旌舟归晚，临畔为家。

　　啧，红色寓意旗开得胜，我怎么这么聪明。秦旌沾沾自喜着。

　　收拾好东西以后，估摸着考试要结束了，他捧着庞大的木箱从秦母面前经过，斜着眼看路。

　　“夜生活重新开始了？”连着几晚儿子都没出去，忽然重回正常秦母不是很习惯。

　　“高考都结束了，您还不能让我放松一下啊。”秦旌挪不开箱子，只能又到秦母面前背对着，再扭过头来以表抗议。

　　秦母气笑：“秦旌同学，你搞清楚，你已经放松一个多月了。”

　　保持着扭头的姿势，他说：“我翅膀硬了，您得让我飞飞。”不能继续说了，脖子快撑不住了。

　　“赶紧飞，十二点之前给我飞回来，否则折了你翅膀。”秦母眼不见为净。

　　看秦旌乐呵呵地走了，秦父日常端杯茶从一侧走过来，看见儿子保留在视线里一瞬的衣角，喝口茶若有所思道：“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秦母剜了他一眼，语气不善：“先别说儿子，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打拳击了。”

　　若不是看到秦母朋友圈里的全家福，那位教练也发现不了秦父找茬的事。

　　“什么……你这茶叶买的真好，好茶。”

　　“那你今晚好好喝茶吧，我不做饭。”

　　……

　　傍晚街上的人以次方势上涨，一大群解放的野马奔向海浪的世界，熙熙攘攘，人涌携攘。

　　网吧、KTV、酒吧成了接客的重灾区，陈楚一个电话打过来：“你今晚还来不来，再不来你的宝座也留不住了。”

　　晚上五点半酒吧正式营业，成群结队的学生闹哄哄地冲进来，那程度不亚于鬼子进村。

　　陈楚靠在吧台里边看一群毛孩子造作，男生女生坐在一起兴高采烈地比划着，划拳的姿势和规则并不正确，却并不妨碍他们花天酒地，也是年轻有资本造作，红的白的啤的都敢混着瞎喝。

　　难得他在这看着，已经和所有员工打过招呼，今夜全部加班，喝酒滋事的打110，喝到酒精中毒的打120，一群醉鬼实在叫不醒就让他们在这睡，想跑单同上打110，这是文明酒吧，老板带头遵纪守法。

　　摇摇手中的酒，陈楚尝了一口暗骂道：秦旌，又给老子兑水，我今晚非得让你小情人又卖艺又卖身。没了喝酒的兴致，他喝完手里那杯毁了的白兰地便专心看场子。

　　等了很久都没江临畔的消息，秦旌变得着急，他不会不跟我过生日了吧。

　　又过了一会，手机叮咚一响，他期待地打开，失望透顶，没想到第一个给他发消息的是李诞：秦哥，出来耍呀！后面还接了一个猥琐笑的表情。

　　秦旌是真的想呵呵一笑，甩回去一句：不跟你耍，自己耍。

　　李诞：不是吧，这才几天你就另寻新欢了，我才是你的小跟班！

　　秦旌：今晚不行，明天再约。

　　李诞：那，那行吧。

　　六月的晚霞烈红如火，半边天被染成丝绸，剩下的一半已入夜，稀散的几团云如同番茄般柔软。

　　天一点点黑下来，秦旌走进酒吧坐在陈楚旁边，手撑在桌上，连睫毛都无精打采。

　　“怎么，小情人没过来。”

　　“不会说话就别说话，酒都堵不住你的嘴。”

　　瞧着秦小少爷是真的等到心慌，陈楚开心极了，天道好轮回，谁让你兑水。

　　……

　　此刻江临畔正坐在家里和江淮吃饭，一桌卖相惨淡无比的饭菜均出自江淮之手。

　　尝过一口茄子，江临畔眼角不自觉抖了抖，咸了……他转战到鸡肉，好硬……终于在喝了排骨汤后，他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面不改色地对满眼放光的江淮说：“下次我来吧。”

　　江淮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这是嫌弃我了吗。

　　夹了块鸡肉，江淮咀嚼几下吐了出来，比石头还硌牙。

　　从冰箱里拿出订做的生日蛋糕，江淮神情庄严，仿佛即将要做的事是被授予功勋章。他轻轻打开蛋糕的盒子，一根根地数蜡烛，十八根红色的小蜡烛围着蛋糕中央的字形成一个圈，宛如靶子的红心，等点燃全部蜡烛后他把灯关了。

　　漆黑的客厅只有微微的光亮，江临畔坐在椅子上，眼睛里倒映出摇曳的烛光，透过着十八根短短的蜡烛他似乎看到了过往的十八年，今天的江临畔不再是孤身一人，在如此重要的时刻有亲人陪伴在身边，还有……还有秦旌，他也一定在等着自己。

　　“临畔，祝你生日快乐，十八岁的你是个大人了，以后每个生日爸爸都会陪你一起度过。”

　　“快许愿。”

　　寿星人生中第一次许愿，他双手交叉抵住下巴，闭着眼默念，一口气吹灭了所有的光。

　　江淮开灯的瞬间，江临畔已窜至门口，推开门就跑了：“我出去一下！”

　　相处这么几天，江淮没见过江临畔兴奋的样子，这一刻，他才感觉自己的儿子真的才十八岁。

　　江临畔沿着马路狂奔，现在立刻马上要见到秦旌的念头成了最急迫的事，周身带动的风无法浇灭他的兴奋，不一会后背的衣服已湿透。

　　他大力喘气停下，弯着腰手撑着膝盖，眼前是亮着霓虹灯牌的酒吧，心脏猛烈地跳动，一次比一次剧烈，他每靠近一步心跳的就越快一拍。

　　秦旌肯定在里面。这么想着，江临畔的步伐越发坚定。

　　“别等了，都好几个小时了，江临畔今晚肯定不来了。”陈楚受不了秦旌像条死鱼耐在这。

　　“不会的，他说了要跟我过生日。”秦旌死气沉沉地反驳。

　　陈楚继续打击他积极性：“生日总要和家人一起过，你们连个约定时间都没有。”

　　秦旌一个激灵挺直了背：江临畔肯定和他爸一起过生日了，江临畔的爸爸，打不过啊。

　　“他会来的。”秦旌不愿意在维护江临畔这件事上输给别人，心里却摇摆不定，自我麻痹，“他会来吧。”

　　“秦旌。”

　　江临畔微笑着喊他，他果然在等我。

　　“走呀，过生日去。”

　　秦旌不可思议地眨眨眼，长舒一口气，台阶上站着的人就是江临畔，还朝着我笑呢。

　　他丢给陈楚一句话：“你输了。”然后蹦跶着朝江临畔跑去。

　　陈楚没眼看他狗腿子的模样，摇了摇头，注定要被吃的死死的。

　　“你怎么才来，我给你发消息也不回。”秦旌走在江临畔身后，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我等了你好久，还以为你不来了。”

　　江临畔停下来，说：“手机一直放在家里没带，没看见消息，对不起。”

　　暖暖的微风吹得秦旌心头骚动，羽毛在心尖上扫来扫去。

　　“你以后能不能不让我等那么久，我害怕你不来。”

　　“好。”

　　秦旌靠近他身边，隔着衣服摸他的背，手心还有些湿：“跑来的？”

　　“怕你等不及走了。”

　　江临畔真诚的语气不知撞到秦旌哪根弦上，猛地拉着他的手向前跑去，秦旌不敢回头，通红的耳垂在夜色的掩护下显得不值一提。

　　我居然对江临畔甩流氓了。

　　两人细长有力的手握在一起，一前一后拉扯，长长地牵扯着。江临畔跟着秦旌东拐西拐终于发觉不对劲，这是通往学校的路。

　　他没有说话，专心沿着秦旌的轨迹奔跑，没有开口问要去哪，好似这段路程尚无尽头，想在哪停就在哪停。

　　连续的长跑挑战江临畔的身体极限，他感觉有些奇怪，秦旌总是不放手，他很想甩开手歇一会，那样的话秦旌可能会伤心。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学校出现在眼前，这时候大门是关着的。

　　“跟我来。”

　　接下来的五分钟，江临畔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翻墙，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踊跃心头。

　　晚上的校园只有大路上有几盏路灯亮着，高高的灯盏下围绕几团小飞虫，其他地方漆黑一片。

　　今夜的月色上头，等江临畔从后围墙下来后，秦旌再度拉住他的手，美曰其名：“抓紧，怕你走丢。”

　　“……”

　　没有了疾跑时的心悸，手掌传来滚烫的温度，明知道什么也看不清，江临畔仍尝试看清秦旌，即使面前黑暗笼罩，前方总有人带他走进光明。

　　凭借手机屏幕淡淡的光，秦旌轻车熟路摸到目的地。

　　篮球馆门口，秦旌让江临畔在门口等着，自己绕到侧面打开锁坏掉的窗户，双手撑住窗台一个飞跃跳进去，干脆利落。

　　不多时，大门忽然打开，泄出一地烛光。偌大的篮球馆，场地上摆着红色蜡烛组成“江临畔，生日快乐！”的字样，灼灼耀眼。

　　一双手蒙住江临畔的眼睛，推着他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

　　“别睁开。”秦旌凑在他耳边说。

　　一瞬间，整个场馆灯火通明，宛若白昼。江临畔动了动眼，稍有不适，没有睁开。

　　“江临畔，你看！”秦旌站在看台控制开关的地方大喊，手指向他面前墙上的横幅，“生日快乐！”

　　宽大的横幅贴在墙上，红底白字：江临畔，十八岁生日快乐，不管你多少岁我都在。

　　这一刻，江临畔觉得秦旌就像耀眼的星河，孤注一掷地闯进他这片小小星球，带来无尽的绚烂。

　　他走进蜡烛的包围圈，地上放着一个木盒子和一个竖筒。

　　秦旌走到他身边，递到他面前：“这是我亲手雕的钢琴，有点丑……还有这是给你的字，不过字很好看……你不要嫌弃呀……”

　　“很好看，特别好看。”江临畔打断他的话。

　　“你，还没看呢……”

　　话音落在紧贴的胸膛里，江临畔紧紧抱着他，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抱着。在他平淡无奇的日子里，秦旌的出现打破所有的惯例，他开始不再只与钢琴为伍，他每天开始期待酒吧的相遇，每天短短的相处是一天里最欢乐的时光，这些全部有关于秦旌。

　　说实话，这没法不令人感动。

　　不一会，江临畔放开秦旌，说：“秦旌，谢谢你，我很喜欢。”

　　喜欢你布置的一切，和如此浪漫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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