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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
陪侍在他身边的是从成王府跟来门客沈居，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好，忙不着痕迹地劝道：“殿下早在进京前就已经深得人心，最后这点风头，留给他杜北宸吧。”
他家王爷要真去争这个风头，那可就太跌身份了。
杜世麟阴沉一笑，哼声道：“我倒没把他放在眼里。”
说完心里补充一句：他杜北宸配吗。
他在意的是傅永。
沈居见他的视线还在往傅永那儿瞟，眯眸看了会儿，淡笑道：“他即便眼下和津王走的近，日后进了弘文馆，还不是与你一同上课，天天见面，咱们有的是机会，王爷勿急。”
杜世麟捏着酒杯转了转，和对面杜北宸投过来的目光对上，缓缓举杯致意，不再说话。
这边傅永被杜北宸捏着衣袖，十分恼怒，沉着脸道：“殿下。”
杜北宸这才松了手，慵懒地端起杯酒送到唇边：“喝一杯？”
傅永在他身旁坐了，端起面前的酒，眸子也不抬，一仰头饮尽：“殿下今天看起来是有备而来。”
凉凉的液体顺着喉咙而下，瞬间又涌起辣辣的灼烧感，少年的玉面瞬间染了一抹酡色，渐渐晕开去，连颈子都红透了。
杜北宸眯眸盯着他，只当没听见那句话：“再来一杯？”
傅永眼尾挑了抹讽笑，慢条斯理地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边的酒渍：“不了，酒量不好，怕醉了冒犯殿下。”
傅永自忖脾气不算差的，一向没那么多火气，可是这会儿，他想把这混账揍扁的心都有了。
杜北宸擎着酒杯凑到他跟前，自己喝了：“以后少不得要你为我挨打，我在这里先给你赔个不是。”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殿下，”傅永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挣扎一下，喝了酒的嗓音嘶哑，眸底却是一片清明：“在下呆板迂腐，不似殿下这般会玩，若给殿下当伴读，定会扫了殿下的兴。”
咱俩不是一路人，玩不到一块儿去，你退货吧。
杜北宸没正经惯了，一向会自作多情，听了这话后非但没生气，还噙着浅笑道：“那你可愿为本王改一改这呆板的性子？”
“……”
没法再聊下去了，傅永笼在袖中的手捏的关节泛白：“殿下慎言。”
这一出又一出的，他真招架不住。
傅永真想一句话甩杜北宸脸上：他这辈子没什么安社稷定天下辅佐明君的心了，殿下您实在没必要这么卖力地装疯卖傻！
杜北宸也不说话，殷勤地把手边的珍肴往他面前移：“是本王唐突了，罚酒。”
说完又自顾饮下一杯。
傅永被气的彻底没了脾气，想揶揄他两句又提不起兴致，只好淡着表情一个接一个应承你来我往的同年，一圈下来，酒没喝几口，马屁送出去一箩筐。
杜北宸笑吟吟地坐在他身侧，不时陪喝一口，装的比谁都孙子。
不过到了人家津王爷这里，再怎么孙子，也只能叫谦谦君子，礼贤下士。
午宴一过，熙元帝起了倦意，命撤了歌舞，起身带着国公、侯爷们离席，至此，亨庆二十六年的琼林宴结束。
傅永被同榜的人围着叙了许多废话，从东扯到西，从古扯到今，一直到琼林苑中人影所剩无几才脱身出来，刚走出琼林苑不多远，抬眼一望，就看见南玉探头探脑地向这边看来，在蹲人了。
傅永赶紧走过来他问：“出什么事儿了？”
南玉一脸为难，挠着头东张西望，见没人注意才开口，几次欲言又止：“公子，夫人来了。”
“什么夫人？”傅永心道，他自幼失怙，唯一的本家叔父还是个老鳏夫，哪儿哪儿都没能够得上南玉叫夫人的啊。
“公子，她说是你儿子的娘。”南玉想了想，又添了句：“夫人貌美，和公子十分般配。”
只是瞧着穿带寒酸了点儿。
傅永反应了会儿，旋即在他头上敲了下：“你从三年前就跟着我，何曾见过什么夫人，胡说。”
南玉吐了下舌头：“反正人赖在家里呢，公子回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傅永来不及细问，干干苦笑了声，匆忙往回走。
主仆二人一走，拐角处立刻闪出来一个华贵的身影，杜北宸手里一下一下地摇着玉骨描金扇，百无聊赖地道：“走，看热闹去。”
有点意思。
一呼……一应，他的贴身侍卫朱祁立刻狗腿地跟上：“王爷，想必是指腹为婚的找上门来了。”
要不怎么连傅永自己都不清楚呢。
杜北宸瞪了他一眼，没来由地有些烦躁：“废话真多。”
朱祁立刻、马上，闭嘴了。
傅永是南方人士，半年前来京赶考，尚未置业，只租下了一间小院暂且安身，推门进去就是待客厅，屋中陈设简单，正中挂着一幅字——
行定中原，锦衣归相，分茅裂/地。
瘦金体写的行云流水，让人一看之下就险些挪不开眼去，真是好字。
“啧，”一名十三四岁的冷艳……少女用鼻孔对着那幅字：“难怪我爹说你被功名迷了心窍。”
傅永进门就被这句话糊了满脸，不出意料地拉着那名……少女转过来一看，他立刻双眉皱起：“傅青玦，你怎么来了？”
哪是什么夫人，这小少年是他本家叔父的拖油瓶，他的堂弟，傅青玦。
傅氏是江南镇江一带的名门望族，祖上一连七世为官，到了傅永父亲傅季龄这一代，家中人丁不旺，只剩下兄弟二人，傅父前后娶了一妻三妾都无所出，子嗣竟凋敝至此。
不想到了五十岁上，正房夫人铁树开花，居然生了个儿子，老来得子，夫妇二人把他宝贝的不得了，吃的是最精细的羹肴，穿的是最锦绣的衣裳，到了六岁开蒙的年纪，自然请的又是江南最有名的大儒，福窝里生福窝里长的孩子欢欢乐乐地到了九岁岁，又顺顺当当地考中了秀才，眼瞧着就要一举成名光宗耀祖了，天有不测风云，傅氏夫妇突然相继病重，短短一月不到就撒手西去。
按照傅氏族中规矩，年幼的傅永和可观的家产暂时托付给他的叔父傅云龄照管，一直到他成家为止。
“哼，”傅青玦甩手不理他，拔下头上簪的一串杏花扔在地上，又拿袖子擦抹掉颊上的胭脂，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年脸来。
“叔父他老人家呢？”傅永见他身上穿的衣服缀满了补丁，心道：几年不见，叔父他老人家越发会苛待亲生儿子了。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傅青玦就更来气了，撅着嘴道：“别提了，我爹他不但把家里的钱赌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只好带着我四处讨饭。”
他叔父说起来也是读者修身齐家的圣贤书长大的，却是个正儿八经的浪荡子，被秦淮一带的十里春风迷了心性，一年中往往要流连半年才回家，傅家虽说有些家业，但也经不住他这么败，后来分到手里的房产田地铺子全都败光了，倒也收回几分心，在傅永他爹的操持下娶妻生子，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等哥嫂一死，大把银子落到了他手里，傅云城摇身一变，又成了青楼赌坊酒肆的常客，这才几年就把侄子的家底抖落了个干净。
连饭都吃不上了。
听了傅青玦的话，傅永脸色发白：“讨饭就讨饭，你弄成这样作甚。”
还扯谎说是他夫人，小小年纪就不知羞耻。
“哼。”傅青玦啪的一下甩开他的手，幽怨的眼神看向南玉：“还不是他不让我进门。”
南玉忿忿还嘴：“我都给你拿干粮了你还赖着不走。”
“呸，谁是花子。”傅青玦啐他。
你一句我一句吵的不可开交，傅永青着脸喝住二人：“青玦，叔父呢？”
那个老不修的上辈子虽说好嫖，可好歹没把傅青玦拉上，这辈子倒好，老的不正经，小的也跟着不出息，合着全是来坑他的。
傅青玦来了劲儿：“大哥，你给我十两银子，我还了债，就告诉你我爹在哪儿。”
对不住了，大哥，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
傅永伸手就要打，手却停在半空里，脸色一冷：“你小小年纪好的不学，非跟你爹学……”
“咣——”
熊孩子还没教训完，讨债的人就摸上门了，登时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推门进来：“傅青玦，说好的今日还钱的，你跑的倒快，害的爷爷们好一顿找。”
见状，傅青玦哧溜一下窜到傅永身后，只探出两只溜圆的眼睛来，嘴还挺硬：“呸，我哥哥刚中了状元，哪有还不起你们十两银子的道理，我没躲。”
很好，打小就知道狗仗人势，推的倒是得心应手。
两名大汉看向傅永，眼睛瞪的很大，显然没想到讨债讨到了状元郎门里，还算客气地道：“这位爷，您家兄弟欠了俺们钱，不多，十两。”
状元郎又怎么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债该讨还得讨。
傅永头疼的紧，伸手往袖中摸了摸，得，两袖清风，半个子都没有。
突然想起前几天无聊写的几幅字，心道，算了，折下腰，凑合着用上吧，不然还能怎么办，于是傅永给了南玉一个眼神：“去书房把字画拿几幅来。”
南玉狠狠地剜了傅青玦一眼，后悔的想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谁让他收了这么个祸害进门，瞎了算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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