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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这伞,不像是油纸做的。
温觅笙盯着这把伞约莫一刻钟,闻到新鲜香气儿抬了一下头,瞧着冬暖跑里跑外忙得不亦乐乎,小脸儿染上了红晕,将撑开着的伞收了又打开,放在靠近轩窗侧,积雪反射出来的光亮使得伞由浅黄变成亮黄,斜着脑袋问着终于停下来的冬暖道:“冬暖,你觉得这把伞怎么样?”
将筷子放在止箸上,冬暖添上一朵梅花,为菜色增添一丝自然气息,“姑娘,用餐了。”说罢走近蹲下来将伞移放至案几旁,“伞自然是好的,不过,姑娘,你闻闻这味儿。”
轻嗅、细嗅、深嗅,“有糖的味道,还有……醋。”觅笙目光询问,冬暖微笑不语,心情大好的觅笙伸伸胳膊,大步走到桌旁坐下来,瞧着形状,猜测道:“这是煎鱼?红而发亮,看着就食欲大动。”
“回姑娘,正是煎鱼。”觅笙示意继续说下去,“此乃南北朝的菜式。”
“蜜炖煎鱼?”
冬暖点点头,“正是。”细细地拨了鱼刺翻着鱼肚,“鲫鱼去鳞、去内脏,用醋、蜜、盐浸渍后煮一顿饭时间,捞出后再用猪油煎,至色红即成。”
觅笙看着这样认真的冬暖,一字一句充满了对食物的热爱,不由得夹了一小块鱼肉,味蕾得到满足,“冬暖,可以跟我说为什么还回来温府,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
冬暖平静地斟上枸杞汤,“姑娘若是想听,我也可讲得。”
枸杞汤中加了些甘草、碎枣肉,觅笙尝了一口,抿了抿嘴,放下筷子,点点头。
冬暖有些哭笑不得,姑娘真真儿想听,午饭都不食,便轻劝道:“这蜜炖煎鱼热着好吃,姑娘可是不合胃口?”
煎鱼配着枸杞汤,颜色甚好,觅笙又拿起筷子,挑了鱼嘴放到碗里,不过半刻,舀了茶水漱口,“我好了。”
拿了矮凳,撤了午食,奉上一杯清水,一切准备就绪。
冬暖原本觉得自己很幸运,比夏言还要幸运,温夫人放了奴籍,自己回归良民,回到家与爹娘说了此事,立马就定下了亲事,可这短短半年,爹娘忽然与自己说道那人家不好,亲事已退,冬暖一个女儿家总不好上门去问,没多久,那人家竟来讨要彩礼,带了几个壮汉,细问之下,才知道钱财都被自己那个蠢材弟弟输了干净,冬暖气急,爹娘还在那儿说道一定会还。那人家见着冬暖不知情,忽然也就不追究了,冷笑着劝冬暖道:“冬暖姑娘,小生劝姑娘早日离开为好,这钱财本没什么,只是姑娘本不该被家人所累。”冬暖送走人,爹娘冷眼相对,小弟甚至嘚瑟又要出门与些朋友相聚,冬暖拿起棍子上手来打,被爹娘拦下,“你在温府好好的,回来做什么,这下你都嫁不出去了。”
冬暖脑海里充斥的都是爹娘的话语,还有那不成器的弟弟,回想这些年来,弟弟犯的错事哪一件不是爹娘护着,而她这个姐姐不过是块挡板,抹了眼泪,跟爹娘说说回温府,只有娘悄悄劝着好好跟着姑娘,私下里眼泪掉了一筐有一筐,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说这次边关战事,虽是险胜,却也两败俱伤,京城有一位将军,战死沙场,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去了温府就别管家里事。
过了冬至,冬暖狠下心来见温管家。
一朝步入温府,永世陪着姑娘。
觅笙听得眼泪汪汪,眼角泛红,冬暖反倒是像在讲旁人的故事,递了帕子,“姑娘哭甚,过去的事罢了。”
“冬暖,从前我只觉得这些离我很远很远,可是这些天流言四起,管家总说不必去理会,可是我怕!”
“姑娘——”冬暖骤然怜惜起姑娘来,“自从求了温管家回来,我……奴婢就想好了陪着姑娘一辈子。”
“又成了奴籍?”觅笙暗道冬暖傻气,还是以前那个老实的冬暖。
冬暖摇摇头,笑答:“并非,管家待我甚好。”
见着冬暖突然不说话了,“怎么了?”
“姑娘,觉得夏言如何?”
大约每个在主子身边伺候一段时间都会想问谁的服务态度更好这样一个问题,觅笙发现了冬暖与以前的不同,“从前,你可不敢这么问,也不敢这么想。”
冬暖张惶起来,连忙摆摆手,待反应过来自己这从前的痕迹,羞涩笑道:“姑娘说得是,琰姑娘还在时,是绝对不肯下人这般与主子说话的。”
“夏言吗?我没甚印象,虽说你俩一日隔一日来我这儿,大多时候也是不讲话的,大概机灵点儿吧。”觅笙细细回想道。
冬暖眼神黯淡,片刻失神,“姑娘,我做那些菜式是讨好姑娘。”
见着冬暖忸怩起来,觅笙面上的泪痕早已擦干,笑道:“冬暖,你是冬天最暖的汤婆子。”
“姑娘,你取笑我!”冬暖红了脸,却是止不住地开心。
觅笙动了动麻了的双脚,又注意起轩窗那把伞,“这把伞怎么还啊?”陌生的人,陌生的伞,熟悉的地点,已经不记得模样,却记得那双漆黑的眼,看穿心底的眼。觅笙摇摇头,无奈地将伞合起来,也不知放哪里合适。
冬暖也无法回答,这伞,模样名贵。
看着午后晴朗积雪,觅笙彻彻底底地放松下来,冬暖合了帷帐,蹑手蹑脚地出来,恰巧看见赶着过来的管家,神色紧张,行了礼。
管家点头,看了眼屋子心下明了,招了冬暖去偏厅说话。
“冬暖。”
本就紧张着的冬暖被管家叫到更加不安。,嗫嚅道:“温叔。”
“姑娘这些日子状态好许多。”
冬暖心中一喜,垂首不敢看管家。
“我明日里启程去一个地方,姑娘托你照顾了。”话语里明明很多不舍还有一丝叹息。
冬暖乍一抬头,看着管家,不明所以,遂问:“温叔,要去很久?”
管家动了一下,长叹一声,“万不可让姑娘知道将军战死一事!”
瞳孔骤大,震惊浮于脸上,“老爷?!”疑问与确认让冬暖不敢置信,“那夫人?”
管家悲从中来,“琰姑娘会来接姑娘去林府,冬暖,我知你手脚勤快,能得姑娘信任。”
冬暖“咚”地一声跪下,脊背挺直,“温叔抬爱,冬暖能有今日,自知天分不高,全仗温叔教导。”
任由冬暖跪着,管家心中欣慰,“你家中之事,夫人临行前皆托我好生解决。”
冬暖喃喃道:“夫人都知道……”泪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向管家磕了头,发誓道:“此生冬暖跟随姑娘,一往无前,以身趋险,定不让姑娘受半点委屈。”
管家半蹲扶起冬暖,“冬暖,温叔知道你是个老实孩子,若不是我要离去,犯不着要你一个小姑娘护着,笙姑娘,必要时,受点委屈也是无碍的。”
言毕,冬暖早已满面泪水,越发地心疼起姑娘,仿佛当年亲眼看着妹妹还在睡梦中被卖,那种痛感再次袭来,逼得自己承认当年的无能为力。
管家见提点的差不多,又说:“暖丫头,待姑娘去了林府,就把温府的事情都留在温府吧,明日过后,棠城又是一番变化。”
欲言又止,冬暖努力地接收着管家说的话,一句“暖丫头”让她点头如捣蒜。
看着温管家离去的背影,明明才是白昼,明明还记得初次进温府时,传闻中的温嬷嬷突然离去,温管家接手府中一应事务,与同来的小丫头们排排站,温管家问了几个问题,其余都抢着回答,唯独自己慢了半怕没答上,后来被选中陪笙姑娘就是答得中规中矩不出挑的夏言和一字未说上的自己。
还是那样的深蓝布料,却被岁月清洗。
晚间,温管家过来辞行,觅笙越发不安,还是冬暖劝了几句才安静下来。门房那边刚好送过来姑姑的书信,觅笙像是抓住稻草,无力,想要问清楚,字里行间俱是:明日姑姑来接你,你必须跟姑姑走,不走不行,没得商量。久久未归的依靠,让觅笙狠狠抓住。
瞧着温管家一身朴素,觅笙不舍地问道:“管家此去,归来之时,定当为管家接风洗尘。”
温管家回道:“老奴记着姑娘此话,此去归期不定,万望姑娘平安。”
冬暖暗自悲痛,不忍去看管家,别过脸。
次日清晨,积雪开始融化,路面吱吱呀呀,马蹄声浅,比往日里慢了几步,行人稀少,尤其是这温府门前,几无踪迹。
冬暖见觅笙睡得沉,几欲开口,仍旧不舍得,管家趁着月色一早离开,温府的奴仆大都散了,就连阿华,从回来后也不大在温府,听管家说,阿华也是有家的人。
敲门声响起,冬暖来瞧,大气不敢出,唤声:“琰姑娘。”
温琰面无颜色,右手端着齐腰处,“以后唤我——林夫人。”
“是”抬头望去,琰姑娘旁边竟是许久未见的梨簪,温和而自带威气。
眼见着琰姑娘去里头,冬暖退至一旁,梨簪拉着说了番话——往后,我会多带着妹妹。
留下一头雾水的冬暖傻傻冷着,梨簪回头,“还不快去给你家姑娘收拾细软?”
一番折腾,瞧着还在轩窗底下放着的伞,冬暖跑到觅笙边上细语道:“那把伞可带着?”
觅笙沉思,“带着吧。”温琰眼尖,早瞧见了那把伞,通透喜人,并不说甚,赶着觅笙上了轿子。
因着出发得早,觅笙这些年来的物件儿也不多,多牵来的一辆马车竟是恰恰好,觅笙打开小窗,望着紧闭的温府大门,不一会儿来了官差贴了封条,往姑姑望去,“夫君与新来的知府有些渊源,这宅子还是温府的。”
姑姑的解释太过牵强,温府牌匾渐渐远离,屋檐滴滴答答,雪水消融,无声无息,觅笙被姑姑握住双手道:“笙笙,往后你与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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