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筒木黑绝

　　很快，就源氏阴阳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问题，雇佣到船上的几个阴阳师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不必说，也是专程为了不知火的传说而来的吧。”眺望船下团簇的火焰，其中一位毫不掩饰骄傲与赞叹。
　　“真是幸运…这可是一生也难得一见的传说之景啊……”

　　“倒不见得，”那位回答了真夜问题的阴阳师分析道，“听说源氏近些年在京都、以及其他地域招收拥有灵力的孩子，培养成为源氏的巫女，为源氏祓除秽恶、祈福常盛。”
　　“想来，只是顺路经过杏原，正巧遇到了而已。

　　他转一转折扇，顺着顶端的方向望去，人们很快看见了大船下的甲板上，也站立了许多年纪不等的小女孩，正在巫女打扮的女子看护下，出来观看这场火的夜宴。

　　只要成为了源氏的巫女，就可以去到京都源氏的宅邸，在那里接受灵力修行，据说源氏阴阳师为此还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修筑了高塔，就是为了方便巫女的祈福。

　　同样是远离父母，去到陌生的地方，两艘船上，同龄的孩子，命运却截然相反。

　　在阴阳师们不时的讨论声中，对源氏、源氏阴阳师的赞美与敬畏可见一斑，隔着火焰的海洋，大筒木真夜看着那艘宝船，不觉有些入神了。
　　要想对抗因陀罗，他需要更强的力量，为了复活母亲，他仍旧需要更强的力量，

　　而这，只有去到更高处才能找到。

　　如果在那时…能找到的…是一具有灵力的人类女孩躯壳就好了。

　　虽说没死已是万幸，但从坟里新生、坐标是妖怪遍布的深山老林，想要出去、还得上演苦肉计加金钱诱惑的开局，体验实在是太差了。

　　·

　　他看着源氏阴阳师的船一动不动，仿佛入定了。
　　黑发女孩眸光微动，垂下了眼眸。

　　在被卖到离人阁的现在，回去京都的安慰已经变得很苍白了。

　　“羽衣……”
　　她试着唤了一声，但对方没有理她。除了人说话的声音，四处海水涌动之声，风声，鸟鸣声，世界静悄悄的。
　　不知火的火焰仍旧在熊熊燃烧着，海面的波纹就倒映在他们的身上，从下方涌来的风将两人的发丝吹得扬起。

　　青冥如盖，自被染成金红的天边，星云衔接成河海，两艘船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汇集停泊在无垠的大海，又如两边细长的叶，落在被火染成赤红的水镜之上。
　　百年难得一遇的盛景，值得源氏的船只为之停留，也值得所见之人铭记一生。
　　而黑发女孩只是在其中，悄无声息凝望着身旁伙伴。

　　那些浅色的发丝在海风中如游丝一般吹散，又在火光间被勾勒出橘红的光边。
　　漆黑、又明亮如白昼的午夜下，金发男孩的侧颜昳丽十分，猫一般打着阴影与高光的双眸中，深深倒映出源氏阴阳师大船上龙胆纹的家徽。

　　从一开始，这个被父亲带回来的小男孩就是如此。
　　他那双金色的眼瞳中，驯服的伪装色下，永远有什么在煎熬着，是野心，对目标的执着与势在必得，仿佛野犬，咬住就再不放松。

　　羽衣也许从京都来，也许不是。
　　但有一点她心知肚明，坚信不疑。

　　“你一定，能去到京都的。”

　　·

　　空气仿佛寂了一寂。

　　真夜神色微动，在这句话中，他终于偏移眼瞳，朝女孩看了过来。
　　自从上了杏原的船之后，他连忧郁悲伤的模样也懒得装出来了，甚至一句话都未同女孩讲过。
　　这样的喜怒无常，好像几天来的陪伴都是虚假的一般，放在普通的小女孩身上，实在是会叫其黯然泪下、残忍的作为。

　　与之相反的，在黑发女孩说这句话为止，她对待真夜的态度，除了最开始的羞涩，从头到尾，都未曾改变过分毫。
　　就好像，在真夜告诉她那个虚假的名字后，他们就真的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这个认知让真夜感到些微憋闷，两相对比，他的无视与傲慢就变得很幼稚了，明明只就是个比自己还要小的人类小孩……
　　他在火光下，头一次认真地去打量面前的小渔女。

　　细看之下，无一处不顺眼。
　　对方仿佛寡淡的皮相下，居然有着一副清丽绝伦的骨相，认真看来，虽然现今和普通孩子没什么差别、一团稚气的，但长大开来，一定是个绝世的美人。

　　如缎带般、柔顺漆黑的发乌压压散在肩际，她倚着围栏而立，身边即是盛开在碧波之上的红莲焰火，一双赭红的明亮双眸波光潋滟，乖巧极了。

　　真夜心中更堵了，然而，在对方笃定的口吻中，从所未有过的，他忽而想要询问她的名字，就算没有，也可以现在想一个出来。

　　“你……”

　　“羽衣。”

　　两人的声音撞在一起，又都止住，黑发女孩眨一眨眼，仍旧看着他的脸，她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仿佛注视了很久地、一本正经道：“你真的很可爱。”
　　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真夜心里的勇气流水一般泄去了。

　　·

　　到了后半夜，海面上的火苗就渐渐熄灭了，凌晨时分，海面上再也见不到一丝火光，完全的漆黑下去。
　　然而对大妖怪万分执着的阴阳师们仍旧在寻找着不知火的踪迹，对今晚发生的一切津津乐道着，围在甲板上，久久不肯离去。

　　在火苗未熄之前，真夜就离开了，他最后看了一眼源氏的大船，回到船舱里自己本来的位置直挺挺地躺下。
　　小渔女跟他一路，他走她也走，此刻也重新找了地方侧卧下来，用一如既往的平静声调轻轻道：
　　“晚安，羽衣。”

　　声音像蒲公英，越过冰冷的空气，落在真夜耳畔。

　　真夜也在心里回答她。「晚安，怪丫头。」

　　今天过得实在漫长，他闭上眼没多久，就在身底船只轻微的晃动感中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睡前还想着源氏那艘大船，心中无法平静。

　　在这个妖怪横行的世界，阴阳师无疑拥有贵族之外、最崇高的地位。
　　就今日那些阴阳师恭敬、向往的态度而言，清和源氏，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说是阴阳师这职业中的天花板。
　　即使在平安京，源氏也一定是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

　　如果，能上到源氏那艘大船上……

　　凭借他们的力量，能够做的事情……就有很多了。

　　·

　　天大亮之后，雾气开始有消散的趋势，离人阁的船就在阴阳师罗盘的指引下，继续向着杏原湾行驶了。

　　在他们身后，威风凛凛的源氏的宝船依旧停在原地，没有要动的迹象。

　　“应当是在寻找不知火的踪迹。”

　　“毕竟那可是大妖怪不知火啊，如果真能找到她，我也能一跃成为扬名天下的大阴阳师了！”

　　那人的幻想很快换来了几个同僚的毫不留情的挖苦与打趣，笑闹几声，他们得出结论。

　　“能找到不知火的，只可能是京都那三个家族的阴阳师，源氏就在其中。”
　　他们船上能囤积的物资有限，而且接了离人阁的委托，几个人有心想留下来寻找不知火的踪影也没法，只能带着惋惜地看着龙胆纹家徽的船逐渐被抛至身后，又被水汽遮盖，再看不见。

　　早起的真夜在甲板下偷听了个大概，当知道源氏的船暂时不会离开后，有些患得患失。
　　“如果我能找到不知火，是不是就能借此成为源氏的阴阳师？”

　　他转回头，跟在他身旁一起偷听的小渔女说道。
　　说出口了又觉得很好笑地勾唇笑起来，并未把这放在心上，黑发女孩先是看了他几息，也偏过脑袋地、跟着慢慢笑了笑。
　　真夜就不笑了，有点害怕对方因为他好就缠着他。

　　“我很坏的，提前跟你说了哦。”
　　他故意板起脸，顿了顿，又感觉这话未免幼稚过头，干脆不说话扭头走了。

　　黑发女孩在原地站了站，依旧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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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路上顺利到平淡，那位自称“女炫”的、从渔民手中将他们买下的和服女人，不时过来船舱中看看她们，清点一下人数，大概是之前发生过有小孩跳海逃走的事情。
　　到了这时，闲下来的真夜才发现，这座船上大概十二三个孩子，竟然就他一个是男孩子。
　　怀着这种困惑，在薄暮冥冥的傍晚，船缓缓驶入了杏原湾。

　　彼时大日西沉，海面水雾升腾，海湾背后的神山与青灰色的天宇只有一道颜色较深的轮廓线作为区分，山上穹宇繁星闪烁，山下水榭阁楼通明，灯火与渔火相连，莹莹一片。
　　正是离人阁开业的时候，四方而来的舟楫，如等待投食的鲤鱼，停泊在探伸出水面的舞台下。

　　天色未完全暗下去，阁中已有年轻男女的调笑声响起，和歌伴着丝竹笙乐，靡靡入耳，热闹非凡。

　　真夜所在的船划开平静的水面，从那些宾客中间缓缓驶过，停在了码头。
　　在抵达杏原之前，聘来占星指南的阴阳师们就火急火燎地下船了，好像慢一步都会被贴上不务正业、沉溺凡世的标签。
　　因此，就只有和服女人女炫领着他们一群小孩下船、去往阁中。

　　这栋繁华的建筑一半都坐落在海面上，双手难以环抱住的巨大木柱深深埋入海底，牢固支撑起了整个离人阁，四面由浮桥相连，每一条最终都通往阁内。
　　每走一步，都会有两盏橘红的灯盏悬挂在木杆之上，一盏盏渔火，将海湾照得亮如白昼，被灯火衔接的脚下的路，最终的目的地也仿佛神霄绛阙。

　　走到这里，踩上微微摇晃的浮桥，靡靡之音自水榭中飘摇起伏而下，看着水面上倒映出来的自己茫然的脸。
　　真夜后知后觉的，终于反应过来杏原、离人阁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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