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开半秋

　　大概是期中考试前一个月，放学后，每天顾安仁都会抽半个小时帮我复习数学。
　　那天安宁突然不太舒服，顾安仁告诉我要我在教室里等他，送安宁回家后他会回教室继续帮我复习。
　　虽然有些黯然，但是我还是答应了，因为和他在一起的一分一秒我都不想错过。
　　可是我等了好久，他都没有来。
　　等到所有人都走出校园回家，等到天都黑了，等到我自己把所有要背的单词默完了，他都没有来。
　　一开始只是半个小时，后来是一个小时……
　　等到我不想再等了，我害怕外婆担心，可是我告诉自己，再等半个小时就好，只要再等半个小时，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最后，我等了足足两个小时。
　　等到日落西沉。
　　天黑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家，可是都没有看到外婆的身影。
　　突然，接到邻居的电话让我去医院一趟。
　　手机滑落在地上摔碎了，脑袋一片空白，心像是被揪起来一样疼。
　　外婆因为当天下午突发脑溢血。
　　抢救无效。

　　在去医院的路上，我一边跑一边哭，在来的路上我跌倒了很多次，也很多次撞到了别人，可是我什么都顾不到了，外婆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后悔失败懊恼充斥着我的内心，到了医院后，面对医生的诊断我大哭大喊，不愿意接受，我连外婆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没有牵着她的手让她放心地走，没有给她一个拥抱，没有告诉她，她对我有多重要，我还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事情没有做。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因为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上的人。
　　奢望不该拥有的东西是会得到报应的。
　　可是这样的报应为什么要给我的外婆。
　　如果早一点回家，早一点发现外婆发病了，是不是她就不会走了。
　　哪怕是半个小时，十分钟也好。

　　好像陷入了一片黑暗中，生活从此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
　　不断地开始了自责的死循环，充斥着后悔的人生，格外艰难。

　　接下来的日子，有一些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亲戚来帮忙处理外婆的后事。
　　我就这样坐在家里的角落，了无生气。
　　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后，静初赶来我家安慰了很久，唯一记得的是，她让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我：“我，方静初，是你一辈子的好朋友，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我一周后才回到班级继续上课。
　　班主任也知道事情的原委，为了考虑我的情绪，也为了不影响大家的高考，没有解释原因，只是说我的身体不适。
　　老师将我安排在班级最后的角落里。
　　但这样的安排终于让我在人群中不再那么扎眼。
　　但是消息还是传开了。
　　顾安仁天天来找我，他甚至搬回到我的身边，继续成为了我的同桌。
　　或许是出于同情和对普通朋友的关心。
　　但那时我根本不想理会他。
　　回到班上的第一天，顾安仁还是像往常一样等着我和我一起回家。
　　我收拾完书包后，走出教室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径直回家了，他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走在我身后，我走着，突然回头。
　　我记得，那时我回过头笑着对他说：
　　“顾安仁，你知道吗？人最悲伤的事，莫过于在痛苦中，回忆起往昔的快乐。所以请你不要跟着我，因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提醒我，我曾经犯了怎样愚蠢的错误。”

　　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
　　生活还在继续，高考步步紧逼。
　　可是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列夫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写道：“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各不同。”这句话就放在篇首，我读的是草婴先生的译本，当时我只觉得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个故事、一本书而已，直到不幸降临到我身上，当我体会到那种切肤之痛的时候，好像明白了不幸原来是这样让人无奈的事情。
　　没有人可以理解，没有人可以给我一句称心的安慰。
　　就这样一个人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为了维持在众人面前的体面，我选择风轻云淡、绝口不提。
　　甚至在他人隐忧的眼神注视下，我还能够给他一个微笑。
　　某个课间，突然就想要结束这一切了。

　　可是旁边突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猛地挣脱开，随即听到了一声尖叫，美工刀落到了地上。
　　等到我看向她，安宁的右手已经鲜血淋漓。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就像个木头人呆在原地。
　　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时，距高考，一个月不到。

　　蓄意伤害，这样恶劣的行为，不可以被原谅。
　　我被勒令退学，最后在班主任的求情下，保留了参加高考的资格。
　　校方通知，我不得在高考前进入学校。
　　至此，最后一点尊严分崩离析。

　　别人怎么看我没有关系，但是我想解释给他听。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顾安仁吗……？”
　　电话那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可是却没有说话的声音。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伤害安宁的。”
　　“你能帮我说声抱歉吗，老师不让我去探望她。”
　　“你说句话好不好……”
　　“……”
　　“我没有生气。“
　　”安宁她没事，你不用担心。”
　　“真的吗？可是…”
　　“我想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联系的好。”
　　“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最后一根稻草。

　　张爱玲说过：见到他，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但她的心里是那么欢喜，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如今我低到了尘埃里，心里没有开出花。
　　只剩下辽原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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