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乱

　　天黑后，段珞年饥肠辘辘的醒来，见小崖没什么大碍就拉着他去大堂，吩咐厨子准备一桌好菜，非要当晚就兑现赌约。
　　正巧又碰见白天那个胜了玉面书生的光头，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跟高手请教的好机会，主动上前攀谈，三下五除二，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就开始称兄道弟领着光头来了他们这桌喝酒。
　　光头也不见外，一看有好酒就抹了把口水，跟着一起喝了起来：“哈哈！段兄弟好酒量！”
　　段珞年脖子一昂，又吞下一碗酒，将空酒碗重重的摔在桌上，“啊哈哈，原来龙骍大哥是横刀派的出师弟子，小弟输了这坛酒真是心服口服啊！”
　　龙骍摸了摸光头：“输酒？！原来段兄弟这坛酒不是专门请我喝的啊！”
　　说完在段珞年肩上重重一拍，珞年脸一红，一五一十将跟小崖打赌的事情说了出来。
　　龙骍先前坐下时只以为小崖是段家的养子，听完事情经过之后，露出惊异的表情，而后满面笑容，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崖。
　　“哈哈，有意思！自古英雄出少年！失敬失敬！”随即双手作揖，毕恭毕敬向小崖行了个礼。
　　小崖的手臂还是吊在绷带上，见龙骍行此大礼，双腮也染上了两抹绯红，赶忙托住他的双手：“我只是个小辈，龙大哥不必如此！”然后又赶忙给自己倒上一盅酒，举起杯子：“龙大哥不但修为深厚，为人更是豪爽，小崖有伤在身，不宜豪饮，只能敬薄酒一杯了！”
　　龙骍也赶紧哗啦啦给自己倒满一碗酒：“啊哈哈，我这点拳脚，也就是横刀派的三流功夫，班门弄斧而已！”
　　“喂！两位哥哥这是干嘛呢！这就把我晾在一边啦！”
　　在一边看着二人客道来客道去的段珞年可忍不住了，也端起酒杯，三人相视而笑，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两个小兄弟已经得知龙骍是七大派中以刀法著称的“横刀派”出师弟子，现在正给有“第一镖”之称的镇远镖局卖命。这次来长安接镖就住在丰泽居，那玉面书生本与手下兄弟有几分就交情，一同叫来坐陪，谁知几杯酒下肚胡说了几句轻蔑横刀派之语，龙骍一时气不过，就起了冲突。
　　“不知龙大哥此次到长安接的是什么镖？”段珞年问道。
　　“实不相瞒……”龙骍将身子往段珞年这边挪了挪，凑到他耳朵边，低声轻语，“这回我们接的可是趟大镖……”
　　段珞年一听，立刻来了兴头，眼珠子贼亮，忍不住继续问：“龙大哥可方便透露一二？”
　　龙骍也不卖关子，直接给了答案：“十件兵器！”
　　段珞年耸一耸肩，满不在乎的说：“我想是什么好东西，十件兵器还劳第一镖出马，大材小用了吧！”
　　龙骍眼珠子一转，四处张望了一下，满脸诡异，悄声道：“起初我跟段兄弟想的一样，结果到了长安，见到铸造师……”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块帕子包裹的物体，递给段珞年。
　　打开一看，帕子里只包了一小块乌黑的小石头，毫不起眼，段珞年却大惊：“这……莫非就是玄铁石？！”
　　龙骍点点头，将东西拿回来，包好，小心翼翼揣回怀里，生怕被人抢走似的：“铸造师傅大方，让我捎了一小块出来！”
　　“十件玄铁兵器啊！果然大手笔！”段珞年满脸羡慕的表情，转过脸问小崖，“哥，你可知道二叔的悬珠剑和这玄铁的珍贵！”

　　小崖自然知道千金难求的玄铁和悬珠剑的来历，当然也清楚玄铁不同于一般材料，从提炼到铸造，工艺复杂，不是一般铸造师傅能驾驭的，不知长安城藏龙卧虎竟然有人能造出十件玄铁兵器：“玄铁贵在稀有，但也只能经铸造师傅之手才能发挥价值。”
　　“哥哥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段珞年目光闪动，殷切的望向龙骍：“龙大哥能不能带我们去拜访这位师傅？”
　　“这个……”龙骍面露难色，不过见珞年满脸期待，也不好拒绝，还是爽快的答应，“行！师傅这几日还在赶工，我们约好三日后接货，到时两位小兄弟随我一同前往吧！”
　　事情一敲定，段珞年立刻兴高采烈的敬酒。

　　一个时辰后，龙骍已经喝的七荤八素，让人给抬回房间。
　　段珞年也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吐得一塌糊涂，由青姐和小秋左右各一，架回房里。
　　“唉！这小祖宗，嘴上还没长毛就喝成这样，再过几年可怎么得了啊！”青姐脱下段珞年的污衣，将仍然吵着要酒喝的小酒鬼安顿好。
　　小秋端来热水，拭了把热毛巾准备给段珞年擦脸，却被小崖接了过去：“青姐，你和小秋去店里忙吧，这边我来就行了！”

　　感觉到在面颊上游走的热度，段珞年舒服的呻吟了几声，蠕动了一下烂醉如泥的身子，酒劲来了又觉得热，咂了咂嘴，畅开四肢，蹬掉身上的杯子。
　　看到他这幅四脚拉插的模样，小崖笑着伸手帮年弟弟盖被子。不料却被他一把抓住，还顺势醉薰薰的扑上来，将挣扎着的小崖扑倒在床上，使劲的把脑袋往小崖怀里蹭，嘴里还嘀咕着：“哥……你好厉害……哥……我不欺负你……哥……你是……神仙吧？”
　　可能是觉得姿势不大舒服，磨蹭了几下，段珞年索性掀开被子，一翻身，直接骑坐在小崖身上。
　　小崖哪受的了他的重量，苦笑不得，可是用尽力气也推不开在自己身上“作威作福、动手动脚”的人，只好用小手捶打段珞年的身子：“年弟弟……你弄疼我了……”
　　感觉到身下人儿的不安分，段珞年条件反射的钳住小崖挠痒痒一般捶在自己身上绣花拳头，俯下身子，一脸严肃的凑到小崖面前，很认真的说：“哥……我仰慕你……你教教我吧……”然后一个翻身，翻倒在床上，又呼呼大睡过去。

　　小崖这才舒了一口气，赶忙起身，给段珞年盖好被子，整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物，又拭了把热毛巾继续坐在床边给小酒鬼擦脸。
　　突然有些喜欢看这个顽皮的弟弟睡觉的样子，棱角还不是很分明的五官流露出无忧无虑的天真神情，嘴角上扬，剑眉舒展，好像在做着什么五光十色的春梦，还时不时打个酒嗝，吐出一口浓浓的酒气。

　　“我睡着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不知何时，皓玥也进到屋里，站在小崖身边，听到小崖的问话，愣了一下，答道：“恩！除了不打鼾，你跟珞年一样。”
　　听到回答，小崖转过身，笑逐颜开：“是吗?!我以为我睡着时是皱着眉头的!”说完用冰凉的手指扫过梦中人的额头，段珞年不禁颦了一下眉，“你看，就像这样！”
　　刚想转头，却有一双强有力的臂弯从背后拂过他的肩头，将他牢牢圈住。
　　“你知道我心疼你……”
　　身后这熟悉的力度和皓玥在耳边吐纳的气息，召唤在小崖心底骚动着的归属感。
　　他拨开皓玥的双臂，微微颤抖着转身，让自己的心跳贴上皓玥的胸襟，把脸埋在皓玥的肩窝处。
　　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我想任性的永远霸占着你的胸膛。

　　“皓玥……你放心，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珞年这小子太顽皮了！”
　　皓玥自然不知道小崖的手臂已经完好如初，今天给他疗完伤之后，还没来及责骂珞年，就被账房先生和长安商号几个执事的掌柜缠住，分身不暇，好不容易处理完生意上的事，回到店里又被告知珞年晚上酗酒喝的烂醉如泥，赶紧过来看看情况。
　　见到小崖安然无事，刚一放下的心，却被那一句问话哽住……
　　即使睡颜相似，但小崖越是平静，他的心里就越是感到不安。
　　将小崖带出大漠后，原以为那些困扰会随时间变淡，但现在看来却是饮鸩止渴，纷扰的情愫只会与日俱增。

　　“你不是答应我不责怪年弟弟嘛！他也是无心之失，我们相处的很好！”
　　说完离开皓玥的身子，奔到外屋倒上两杯热茶，递到皓玥手上：“你忙活了一天，快坐下来歇歇吧！”
　　皓玥接过茶杯：“那就好！顺利的话，手臂吊一阵子就能恢复了，注意不要再碰撞到。还有……”
　　关于小崖能看穿身法的事，事已至此，武功练了可以废，脑子里的东西除了失忆，是不可能再忘掉。
　　皓玥思量了一下，接着说：“虽然武功修为达到一定层次就能或多或少看穿别人的身法，但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你有这样的本领……免得让那些窥视月明山庄的恶人又多了几分邪念！”
　　“恩。”小崖一口应了下来，“这本就是小崖的兴趣，我自己独享就可以了！”
　　“那我就放心了！”皓玥爱昵的捏了下小崖的小脸，难得这孩子一直很懂事，这样也少了几分担忧，“明天让珞年带你去市集逛逛吧，我有点累，先回房休息，你也早点睡吧！”

　　这已经是第几回了？
　　又是这个场景……满眼的白色……连自己身上也穿着洁白的衣袍，像是身心在经历一场狂烈的风暴之后又归于平寂。
　　只是这白色的空间无边无际，反反复复辗辗转转，是种挠人心肺的空白。
　　白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狰狞而暴虐的幻象，无数手持各种兵器的凶神恶煞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涌过来。
　　小崖看不清他们的嘴脸，单从那汹汹气势就可以强烈的感觉到来者不善。
　　身体里的一切好像已经被抽离清空，变成空有其表的躯壳，眼见着就要被兵韧伤的千疮百孔，却动弹不得。
　　这一刻，并没有恐惧，空虚的身体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将要投奔到另一个永生的世界般，等待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锋芒将身体切割成无数块。
　　又是这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像条在心底游走的小鱼儿，想要抓住，却又从手边溜走。
　　似乎，只有将眼前这些人一个个杀死，才能宣泄出来。
　　有个这个想法后，霎时间，小崖全身的筋骨“咔吧”作响，身体扭曲，咆哮着飞腾起来，化作一道利刃之上的清利白光。
　　而后此起彼伏的凄厉声响扩散到这个诡异的世界中，这是一种连地狱的厉鬼听到都会毛骨悚然的声音。
　　小崖不禁皱了皱眉，“真吵……”
　　前一秒钟还汹涌如潮的人群，下一秒钟就血肉横飞，成了漂浮在空气中的血沫，被周围白色的光芒吸收，消失的无影无踪……直到整个空间又还原为天地初开般的白。
　　随着最后一道血光消失，堆积在心头无法宣泄的难受终于彻底的倾泄出来。
　　“啊……”一种舒服的快感通遍全身，小崖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随即眼前一黑，整个人陷入更深的空寂之中。

　　没有恐惧，没有内疚，没有原因，杀人只为了这种赤裸裸的快感吗？
　　想到这些，小崖突地从梦中惊醒，惶恐不安的平躺在床上，粗重的喘息声和剧烈欺负的心跳，无不在提醒这他，梦中的一切如果真的发生了……
　　“皓玥……你会原谅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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