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千叠

　　刘彦宗所言，其实与我心有戚戚焉。汴梁此时虽已成为一座孤城，拱手可得，然宋朝尚有无数李纲、马扩、王禀这样人才，纵然赵宋官家父子昏庸，这些人依旧忠心扶保。还有那些看似温和顺从的宋朝百姓，太原之战足以令我朝中那些卑视宋人的莽夫们心惊。若要此时强行灭宋，一来我军军力有限，且劳师袭远，深入敌国腹地，处境其实颇为危险；二来宋军主力并未受到重创，若激起彼等同仇敌忾之心，合力来攻，恐怕有些不妙。上上之策莫如挟天子以令诸侯，要赵宋官家为我大军准备粮草辎重，以图后计。前次和议，我朝便要宋朝以皇子为质，当时送来的康王构并不受宠，后来又将他遣回，换了道君皇帝的爱子肃王枢。今日既已兵临汴梁城下，少不得还要将这人质换上一换。
　　“彦宗，汴梁城内现有多少兵力？”刘彦宗略一思索，答道：“约略有三万禁军，尽是些银样擸枪头，不足为虑。”“各路宋军可有来援？”刘彦宗听我这般问，一脸诧异神色，疑惑道：“末将也正在奇怪，京师被围，来援的宋军居然只有寥寥几支，此事必有蹊跷！末将已遣万户那野、台实诸人遏宋援军，料来无碍。”我摆一摆手道：“这个且不去管他，彦宗，明日整军，先打垮这支禁军，再与赵宋官家和议。”刘彦宗会意地一笑：“正是，先打得他魂飞胆丧，才能任我予取予求。”翌日，粘罕哥哥果然来约我发兵，我自然答允。果如刘彦宗所言，那三万禁军不堪一击，稍触即溃。赵宋官家的求和使傍晚时分就来到了我的大帐外。
　　粘罕哥哥果然不赞同与宋和议。他恨恨地道：“同这些南蛮子有甚的好议？待俺马踏汴梁，活捉赵宋官家父子，那时节，生死都由得我。此时同他议个鸟！”我心中暗笑刘彦宗，竟似粘罕哥哥肚里蛔虫一般，将他心思摸得如许透彻。只是我百般劝谕，粘罕哥哥却执意要灭宋，不肯听从于我，逼得我实在无法，只有拿出叔皇的密旨。那原是出征之际，叔皇最后召见时交与我的，他殷殷嘱咐，若两军统帅意见相左，无法调和，即可出示密旨，由我做最后决断。我分明看见，在我拿出密旨，宣明旨意后，粘罕哥哥脸上那无可掩饰的失落与黯然。
　　在如何与赵宋官家和议这个问题上，我与刘彦宗英雄所见略同。我二人都觉得与其以皇子为质，不如径直教赵宋官家自家为质，岂不更加便当？只是怎样赚他出城，倒是要好好计较一番。刘彦宗沉思良久，突然转头打量了我几眼，狡黠地笑道：“听闻二太子郎君府上有位大辽第一美女，今日彦宗要再送一位大宋第一美女给二太子郎君，正所谓‘好事成双’嘛！”我皱眉道：“彦宗，我与你在谈正事，不要玩笑！”刘彦宗正色道：“彦宗岂敢玩笑？二太子郎君可知，道君皇帝诸女谁个最美？”我更是啼笑皆非，瞪他一眼，道：“还请赐教。”他一本正经地道：“那自然是茂德帝姬了。道君皇帝将这位帝姬爱如掌上明珠，亲自做媒，将女儿嫁给了宠臣蔡京的幼子。为嫁女儿，几乎将半个大内都搬空了。听闻这位帝姬闺名唤做‘福金’……”“且住！”我一挥手打断他的话，万分诧异地瞧着他道：“彦宗，你怎的连人家女孩儿的闺名都打听得这般清楚？你……咦，不对，你适才说她叫什么？”刘彦宗笑吟吟地，一字一字地道：“她叫赵——福——金！”我脑中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位茂德帝姬的闺名与我大金王妃封号“福晋”音近，再也没有比这更天衣无缝的借口了。她的身份如此特殊，我正可借和亲之名，探一探赵宋官家的底线，还可借此打消他对我朝的戒心，顺利诱他出城来我营中。果然好主意！只是……我看向刘彦宗，淡淡地道：“名册在哪里？”他微微一楞，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卷纸递给我，说道：“昨日送出来的。末将嘱咐他们搜集汴梁城内所有富户及宗室、内眷名册，以备所需。”我打开名册，在内眷名册的第一列赫然并列着两个名字：茂德帝姬李师师
　　我想，对赵宋官家还是不要逼得太紧，于是和刘彦宗商定，先勒令他奉上玉帛子女劳军，限期十日，十日之后再教他送妹出城和亲。赵宋官家果然甚是听话，十日间粮草、玉帛、美女源源不断输往我营中，那情景好不壮观。屈指算来，今日已是第十日，明日，我将遣使入宫，向已成惊弓之鸟的赵宋官家求取茂德帝姬，料他必不敢不从。只是突然之间，我对那位陌生的帝姬微微生出一份淡淡的怜惜与愧疚。是我把她当作和议的筹码，更令她不自觉地成为诱骗兄长的钓饵。虽然覆巢之下，定无完卵，可是我在亡国破家的痛苦之外，又为她添了一桩本不该由她承担的罪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