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

　　出了莲华洞，走了不远，迎面碰上了珏黎和女娃儿。女娃儿很是懂礼数，盈盈向我拜了一拜，道：“老祖宗。”
　　其实女娃娃只是规规矩矩唤了我一声，但我却十分受用，大约，这就是为娘的瞧见儿媳妇的心情罢。
　　委实是大龄单身男神仙娶媳妇儿太艰难了些。
　　上回我同夕晏小娃儿说话，夕晏小娃儿同我说，他师父已然十六万岁高龄，却没有女神仙中意他。咳咳，同我相比，这自然还是很青春年少的。只是，与他一般年纪的男神仙，若动作快些，孙子该是都有了，而珏黎却还未娶亲。是以，渐渐地便有一些传闻，说他若非是一心要论西天佛祖的道，便是，呃，身子不济。若非是身子不济，便是，呃，不喜女色。
　　这传闻委实荒谬。奈何一传十，十传百，三界六道适龄的女神仙们便是仰慕珏黎的威名，也出于种种的考量，不敢同他亲近。是以，“神勇非常，战无不胜”这般威名赫赫的珏黎神君，至今，娶不上媳妇儿。
　　是以，我如今揣着为娘的苦心，瞧见女娃儿，是怎的瞧怎的欢喜。
　　亲亲热热同她道：“疗伤是项体力活，你同珏黎该饿了，同我一道过去罢。”欢欢喜喜携了女娃儿，走了几步，蓦地发觉珏黎的面色不大好看。想了一想，便捉了他的手也搁在胁间，如此左右两个，我点了点头，卵生很是圆满。
　　不过，很快便有些不圆满了。
　　珏黎他生得高大，步子自然也是大些，走了两步，我便发觉我们三个的步伐若要一致起来很有些困难。珏黎阔步朝前走，我踉跄了几步，有些吃力，便悄悄儿同他道：“你慢些。”
　　他不理会我，只管阔步向前。我捏了捏他的手，“你慢些。”
　　珏黎这回有了些反应，低头看了看，吐出句：“梨圩她跟得上。”
　　我瞠目结舌了半晌，方才醒悟过来，他这分明是针对我啊。
　　不由得有些唏嘘，珏黎这孩子怎的这般小心眼。
　　暗暗使了些术法，这才略略保住了些颜面。
　　夕晏小娃儿不大待见女娃儿，碍于他师父的情面，只好将一腔愤愤之意转化为满腹沉沉之气。抚着圆滚滚的肚皮，半歪在榻上同我说话。我瞧他的形容委实有些难过，便伸出手来与他揉一揉。
　　千叶小娃儿捧了一碗消食汤，捏着夕晏小娃儿鼻子灌下去，很有些不高兴：“你这孩子脾气何时能改改！”
　　千叶小娃儿是个稳重的，于珏黎这人才济济不过人丁却不兴旺的九位高徒里，他是个顶顶像样的大师兄。处事进退有度，待人谦和有礼，我心中很是看好他，加以时日，这孩子必定能同他师父般独当一面。
　　同我告了声，千叶小娃儿便将夕晏小娃儿拖着回卧房了。
　　百无聊赖，我便随手抽了架上的书简翻了翻，翻了几页，我便，呃，睡着了。
　　醒时却是在珏黎房中那张同他一般端正的青玉床上。
　　这孩子虽是小心眼，却也没那么小心眼嘛。
　　他倚在紫檀榻上，火红的外袍已然脱下了，只着了一件素色的里衣，墨发披在脑后，随意翻着书简，倒是别有一番闲适来。我瞧着他，心下不住感叹，这孩子是真的“身架强壮厚实，仙体粗犷高大”。
　　先前我道男娃儿即便身板儿强壮厚实粗犷高大些，也没他这般强壮厚实粗犷高大，应当是衣着衬了些。如今观来，当不是衣着的效用。
　　自然，男娃儿强壮厚实粗犷高大些也无甚坏处，但若是过于强壮厚实粗犷高大，也不是多么有好处。最起码，想寻得一个身量同他相配的女娃儿便不是很容易。
　　不过好在，珏黎的这张脸生得同女娃儿们的审美习惯倒很相配，颇为俊俏，尤其是一双朗眉疏目，生得极好。
　　忽又省起，如今我也不必要操心他的婚事，心下更是欣慰。
　　珏黎翻着书简，未抬眼瞧我，略道了一声：“醒了？”
　　我点了点头，觉着有些渴，便想下床去斟盅茶来。
　　他仍是未抬眼，道了一句：“夜间，不许下床。”
　　……还是那么小心眼。
　　“我，我有些渴。”我同他解释，话音未落，手中便多了一盅热气腾腾的茶水。
　　珏黎兀自翻着书简，我捧了茶，心里忖着，我身为长辈，同小辈的关系实不该这般紧张，便想同他缓和缓和，捡了一个话头儿与他搭讪：“你翻的是什么书？”
　　他抬手扬了一扬，哦，原是我随意在厅里架上抽的那本儿。
　　“那本儿无甚好看的，你手边架上左数第三列第七行，里头有本儿《山海志异》，倒还有些看头。”
　　珏黎扫了一眼书架，将视线移回手里的书简上，悠悠吐了句：“幼时我尚未习字，睡前，母尊便将那本念与我听。”
　　……这孩子合该娶不上媳妇儿。
　　我被他噎得一时无话，捧着茶闷闷抿了口。
　　默了片刻，珏黎问道：“你今日去了莲华洞么？”
　　省起那只银狐狸，我有些好奇：“今日偶然路过，进去歇了歇脚，里头锁着一只银狐狸，你晓得么？”
　　“那头狐狸么，”珏黎合了书简，随意搁了，“他其实是当今的狐君，未午。”
　　我十分诧异：“既是狐君，怎的那般狼狈？”
　　珏黎拧着疏眉，沉吟了半晌，良久长长舒了一口气，同我说起了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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