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变

　　我和西装男子坐在饭桌边吃东西，两人手边放着各自的刀，我这边还放着那副金色细框眼镜。
　　胃里很难受，但我还是拼命把食物往下塞，粗暴的进食方式激起更加强烈的反胃感。
　　活下去。
　　这是眼镜男人托付给我的东西，作为一个不久前还一心求死的人，我确实没有必要这么做，但作为他的朋友，我有责任补全他的遗憾。
　　此时，我和西装男子的立场站队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还有人会死，具体要看眼下的和平能撑到什么时候，对此我不报以期待。
　　从十人减员到两人，其他人的死历历在目，我们对彼此下手变得越来越容易，尤其是最后一刀。
　　“唔。”我恶心得捂住了嘴，身体虚软，手上的血腥味熏得我脑仁疼。
　　西装男子默默嚼烤肉，一脸警惕地看着我。他确实该警惕一下，毕竟我刚才那么残忍的杀了人。
　　我苦笑一下，把嘴里一口反上来的酸水吐掉了。
　　说实话，我真的很疲惫，先是猎杀光人，躲避巨兽，又经历了心理上的冲击，一下死去了三名一路走来的成员，其中包括我最信任的眼镜男人，如果不是全神戒备着西装男子，我能立刻失去意识，昏睡上三天三夜。
　　但没有谁敢睡觉，甚至没有人敢把后背露给对方，互相的不信任持续折磨着我们俩。
　　我吃完东西就靠在墙上，百无聊赖地用衣服擦镜片，抗拒着睡意，西装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刀背，消磨时间。
　　最后，西装男子扛不住了，先一步站起来。他捡起年轻白人手边的刀，走到距离我三米左右的位置上，用力地把刀扔过来，然后紧握刀柄，做出准备进攻的样子。
　　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西装男子眼中流露出了相当的认真。
　　难道他真的想要用公平的对决决定生死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的肩一直在小幅度的晃动，这是即刻进攻的预演。恐怕我一探头去拿刀，他的那一把就会立刻落到我脖子上。
　　为什么我会有这么丑恶的猜测呢？因为我也想过要这样做。
　　我直起身体，一只脚悄悄贴到后边的墙壁上，蹲成一个方便行动的姿势，然后稍稍往前探了一下，下一刻，西装男子手起刀落，斩断空气的刀刃尖啸着向我坠下。
　　等的就是你！
　　我没有迟疑，一脚狠狠踹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整个人像一枚出膛的炮弹一样撞了出去。我自己的那把刀横在身体旁边，凭借着强大的冲击力，刀刃深深切入西装男子的肉里。
　　西装男子腿部受伤，痛得表情扭曲，又一刀全力劈砍落空，整个人因为惯性向前倾倒，脸正面撞在了坚硬的石壁上。
　　我看着他蜷缩在地上抱着腿呻吟的样子，心情烦躁得不得了。
　　我已经变成这样的野兽了吗？
　　是不是这样我就能活下去了？
　　我狠不下心补上这一刀，反正他在这里既没有药品也没有医院，最终会死于发炎高烧。
　　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副金色细框眼镜，打开，戴上，眼前的世界顿时缩小了一圈。
　　再见。
　　我把刀扔到他脚下，反身跑向出口。
　　走廊里灯火通明，倒下的尸骨随处可见。他们身上穿着不同的衣服，什么时代的都有，什么材质的都有，纵观古今，横看各洲，俨然是一条人类服装的发展史之路。
　　我拾级而上，越到后面，尸骨就越多。最后，尸骨堆成了一个拱门，从头顶垂下来的骷髅大张着嘴，拱门后面，一片空白的石壁出现在我的眼前。
　　石壁上没有图画，但分别标着权杖、金钱、书籍三个图标，整面的泼洒着人血。
　　角落里的灯光先是穿过石龛，再穿过无数怨恨的尸骨，落到石壁上时，火光被分割成了几大块。
　　火光在我的视网膜上摇曳。
　　对面有风。
　　这个认识不怎么令我惊喜。在这个连光人都有的地方，再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奇怪，一开始就不要抱有希望。
　　石壁在我眼前抬升至顶。
　　眼前的光景出乎意料的普通，又令人难以接受。
　　这是一座巨大的实验室，摆放着七八条通天巨塔一样的桌子，桌子上方是一排固定在支架上的显示屏，屏幕里播放着石室和走廊的景象。穿梭于这其中的是身穿白大褂的巨大人类，他们脸上没有表情，一些人说着奇怪的语言，一些人在纸上画某种鬼画符。
　　布罗卜丁奈格？
　　我看向那些桌子，上面摆放了少说二十个建筑模型，组成了一个模型群落。其中有一张桌子上只有一架机器，机器一侧是漆黑的机体，另一侧是巨大的平台，隆隆轰鸣声中，一排排石壁在平台上砌起——分明就是没完成的建筑。
　　桌子旁边有数不清的笼子，笼子里关着咆哮的巨兽们——和巨人相比就像虫子一样。还有一个个纸盒，里面堆放着杂物，绘着壁画的石壁、冷兵器、衣物用品、透明的小人等。我起初并不知道那些小人是什么，直到巨人拿起其中的一个，轻轻一甩，小人立刻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我顿时震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什么？
　　喂喂，这里是哪里啊……骗人的吧！
　　我猛地扭过头，身后盘旋的巨塔在这里就像一只孱弱的小兽，匍匐在靠窗的桌子上。旁边放着数不清的盒子，盒面上绘着图案，我见过的那几个只是一小部分，破损的纸盒里露出人类裸体。
　　我惊得瞠目结舌，呆呆地望着这一切。
　　这里是哪里……他们是人吗？我呢？我是人吗？我到底是什么？
　　我不敢也绝对无法接受这一切，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实验室，看着来往的科研人员，疯狂将我撑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一步一步走到巨大桌子的边缘，桌面到地面的距离如同深渊，如果从这里跳下去，我绝对不可能活着到那里。
　　啊啊！
　　我疯狂地笑着，眼泪流进嘴里。我把金色细框眼镜摘下来一把甩向桌子外，然后张开双臂，一跃而起。

　　巴别塔下一片荒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