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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寂无月
“是你啊......”柳暗自嘲着,原来这些不过都是他的妄念。楚眉看出了他的失望,原来他想见的人并不是她,那么她是不是该马上离开才合适?
楚眉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柳暗,她来这里的原因也很奇怪,若是她说是一团幽蓝色的光指引着来到这里,柳暗肯定不会相信,只会当她是戏本看多了。
“你不是讨厌这个地方吗?”
没想到柳暗记得这个,楚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未等她开口,柳暗便赶她走,“你还是快点下山吧。”
“那你呢?”楚眉察觉的出柳暗有心事,她害怕他没想开跳下去,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走。也许那个奇怪的光也是因为这个才引她过来的。
柳暗明白她的意思,这种感觉过分地让他想起了柳悦。她在某些地方真的很像柳悦,可惜的是终不是柳悦。明知他是这样一个人,何不就丢下他自生自灭,真的以为这样付出就可以改变丝毫?
楚眉鼓起勇气在断崖边坐了下来,她心里打着鼓,视线故意往天上看,好让自己不那么恐惧。半晌,她深吸一口气道:“楚家班在墨溪镇停留太久了,是要走的时候了......”楚眉也清楚柳暗是永远不会给她期待的回应的,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他说些什么,哪怕只有一丁点的不舍也好。
“多好,可以去往大江南北。”柳暗的语气里透露出难得的羡慕。
“你会和莫大哥一起走吗?”楚眉还没有转换对莫岑的称呼,莫岑也说过让她别因此而客套起来。
“走不走又有什么分别?不过都是被困在一个地方罢了。”
楚眉反驳:“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这里根本就不是你的归宿。”
柳暗反问:“那你说说哪里才是我的去处?”
楚眉哑言,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种种,柳暗继续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又为何这般言之凿凿。”
“其实你自己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承认。”
“你们都这样说......我真想知道,若是换做你们会怎么做,是否也能做到正视一切。”柳暗握紧双手,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站在断崖边,一头是生,另一头是死,他该如何选择,所做的选择是否真是他想要的。
楚眉叹息,承认自己没有站在柳暗的角度看问题,“我只是觉得莫大哥待你是真的好,所以才这样说......你别生气。”
莫岑的确待他好,明知他的过去还对他付出真心。不止莫岑,书文与楚眉也一样,明明知道他柳暗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何还要这样做?柳暗不懂,他知道自己是不配得到这些的,可是为什么呢?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是姐姐啊......”柳悦的话在他耳边回响,那么莫岑他们也是出于这样简单的原因?
“你要是不愿和他走,随我们楚家班一起——”楚眉还未说完,就被柳暗猛地钳住了肩膀,她被迫直视柳暗的眼,此刻里面翻涌的感情是那么的浓重,仿佛因为压抑太久而爆发一般炽热。
“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明明他只剩一具空壳般的躯体,明明他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背叛,明明......殊不知他们的好一直在加剧他的愧疚与悔恨,从始至终他就是背负罪孽走到现在,无法得到原谅与救赎。
密室里,书文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为何对柳师弟这样的好。”
莫岑故作轻松地笑道:“他就像另一个我,无助地在黑暗中站着不知方向,我所做的只是拉他一把。师兄你不也是一样吗?”
“有些东西自己是看不见的,所以我才会这样问。我不知道他背负了这些,可是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书文叹道。
莫岑摇头,“每个人都不一样,花明这一个坎只有他才能迈过去,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帮帮他。”
“在观里他们都说我们是三大怪人,我先前一直在纳闷,柳师弟脾气不坏还好说话,怎么会有个这样的名头。后来相处下来我才明白,他太不真实了。对所有人都以笑脸相对,对所有的话都不发表自己的看法,你又看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这种人很可怕,可柳师弟不一样。”
“可惜的是我一直不知道花明想要什么。”莫岑想起柳暗的愿望,更是无奈,“一盏灯......我真的能做到吗?”
今夜无月,天幕只有稀疏的星装点,幽蓝色的光从另一边飞来,在两山之间里来回飞舞,洒下的点点光尘落在楚眉的眸子里,恍惚间柳暗又把她错认成了柳悦。
“你上次问过我。”楚眉垂眸,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出真话,上次那个回答是有所保留的,若是说了真心话,她应该会被讨厌吧。可是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和柳暗见面了。楚眉顿时有了勇气,柳暗却不敢直视她纯净的眸,害怕看到其中映照的自己是那样的不堪和丑陋。
“因为我是个‘好人’?”柳暗苦笑,接着道:“你要是知道我曾经做了什么,还会这样想吗?”
蓝光消逝了,终于一点光都没有了。不过这才符合他的世界不是吗?阴暗又狭隘,没有权利受到光的眷顾。
楚眉看不清柳暗的表情,柳暗松开手,方才的触感仍在,还隐隐作痛着。她有些害怕,不敢面对这样的柳暗,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什么爆发出来一般。可是身边的人久久不语,楚眉忍不住轻抚他的背,感受到他在微微颤抖着。她突然不想知道他的过去,即使之前是如此的好奇,此刻她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不堪的回忆,才会让他在黑夜里害怕。
“你真的很像她,尤其是眼睛。”即使没有光,楚眉的眸子依旧亮亮的,似乎载着月光,泛着柔柔的涟漪。
“是你喜欢的人吗?”楚眉有些失落,柳暗的语气很少这么温柔,一定就是这样了。
柳暗满眼都是眷恋,他看着漆黑的夜空,期待着蓝色光晕再次出现,“她是我的蝴蝶。”
“也是抓不住的幻梦。”
他的过去就像这无星又无月的夜晚一样黑暗,只有一扇窗子,但只能趁娘亲睡着或者没发呆时才能打开。这个房间曾是他的噩梦,殊不知整个柳府,整个世间都在和他作对。
天下之大,竟没有容身之所,这是多大的讽刺。他永远记得娘亲永不肯瞑目的那双眼,带着不甘与怨,空洞地对着他。可悲的女人,从未为自己活过,一生都在担惊受怕,没想到自己倚仗的门是那样的脆弱,仅仅一推就开了啊。这样的她也是抗争过的,到了三岁都不曾开口说过话的他险些被大夫人丢出去,如果不是她的争夺,他怕是早就死掉了。
那么他自己呢?这一生从未争夺过什么吧,除了自己的命,也是靠出卖别人换来的。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不是真正的活着。失去了唯一的庇护,他又是怎样活着的?就像经常做的噩梦,他在黑暗中被无数双手禁锢着,受尽耻辱与折磨。现实也一样,为了在柳府生存,必须步步为营,寻找靠山。或许他还要感谢娘亲给了他一副好皮囊。
楚眉有些听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打断问:“他们......那些仆人也会那样对你吗?”
柳暗平静地点头,楚眉安慰般地拉住他的手,却被柳暗躲开,“别碰,很脏的。”
“是那个人救了你吗?”楚眉问,即使柳暗还没说,她也能想到那是个和她截然相反的女子,是自己无论怎样都企及不到的高度。能让他温柔微笑的只有花朵和蝴蝶,那个人想必也是如它们一样的美好吧。
思绪再次穿越到那一日,纯白美好的少女闯进了罪的深渊,突兀的如同射进黑暗的光,她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拉起了他走了出去。那一刻谁也不敢阻止她,甚至连声都不敢吭。终于来到阳光下时,从她的手上传来微微的颤抖,原来她也在害怕。
“有我在,他们不敢再欺负你了。”她小脸紧张的发白,却还作轻松的姿态,从她手上传来的温度很真实,也很暖。
柳暗知道她是所谓的父亲最为疼爱的孩子,专横已久的大夫人的女儿,讽刺的是今天要给他灌毒,欲置他于死地的就是大夫人,所以才不会对柳悦如何。若是今天换成别的人谋害他,她是无能为力的。看来柳悦并不明白其中的关系,柳暗有些苦涩,他羡慕身在漩涡中心却宛如置身事外的柳悦,不会有被漩涡卷进去的危险。
柳悦无法成为他的靠山,但是至少可能保证他的安全。那一段时间他过得分外安稳,因为柳悦的原因,大夫人没有再找他的麻烦,可这只是一时,若再找不到依靠以后会很难生存下去。此时他的目的发生了改变,他不仅想活下去,更想离开这个地方。
柳悦经常坐在窗边,从她在屋里俯视着他,再到他成为翩翩少年,可以在窗外对她对视。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了不少的柳暗,柳悦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待在这个院子里,透过窗子看四季轮转,从未给我这种感觉。”
“你在三夫人那边还好吗?”良久,柳悦才不自然地问。距她救他的那一事已过了五年,之后三夫人主动说要收养柳暗,并让他与自己的长子柳杰一起去私塾。
“挺好的。”他“戴”着微笑的面具从容道。他们是从何时起这般生疏的,是五年前还是此时此刻?因为某种隔阂,还是因为年龄的变化。
“听说每次考试你都是第一,真好。”这一刻柳悦的笑是真心的,五年过去了,她还是如从前一样。生分的是他,变化的也是他,走远的还是他。没有办法,他只是屈从命运的河流,若他不改变,换不了今天的一切。
春末夏初是柳悦最爱的时节,每到这时满庭的花儿争相开放,柳悦都会拉着他在花丛中流连。连蝴蝶都喜欢她,总是围着她飞舞,好似她也是一朵花儿。此刻景色依旧,他们却不依旧。柳暗也恋慕花与蝶,可惜它们从不倾于他,就像此时一样,他抓不住蝴蝶,它扇动着翅膀轻轻停在柳悦的指尖,似乎在向柳暗炫耀。
“蝴蝶是抓不住的。”柳悦道,无心的一句话狠狠地戳到了柳暗的内心。原来他追求的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根本不配他这样的人拥有。
和柳悦在一起,似乎一直都是晴天,若是在黑夜,柳悦就是一盏灯,是唯一可以让柳暗安心的存在。他珍惜这份感觉,同时也害怕着失去,怀疑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就像抓不住的蝴蝶。自从去了三夫人那边,他就没什么机会和柳悦相处。大夫人与三夫人常年暗地里争斗,把整个柳府割据成两半,大夫人家世好,三夫人颇具姿色,没有谁完全处于上风。若不是今日私塾放的早,他怕是见不到柳悦了。
柳暗还欲说些什么,触到柳悦温柔的眼时,想说的话又被咽了下去。他能说什么?自己在三夫人那里扮演的什么角色,柳悦想必也清楚。柳悦早就过了及笄之年,据说柳老爷已为她找好了亲家。
“听说你要嫁人了。”这句话他问不出口,心里难受的让他奇怪。这时一道玩味的目光从背后戳来,那一声轻哼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柳杰。
“听说姐姐被许配给了清城州刺史的儿子,真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啊。”柳杰后半句却是看着柳暗说的,同样的问话到了柳杰口中,颇具讽刺意味。
柳悦抬手送走了蝴蝶,笑容有点无奈,“你们都知道了。”
后面的柳暗记不清了,唯一不能忘怀的是柳杰事后的嘲讽与柳悦失落的眼神。
回到三夫人的院子,他立马换上虚假的笑。三夫人曾是邝州一歌姬,没有家世加成的她能与大夫人平起平坐,可谓是手段了得。她保养的极好,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上十岁。见柳暗进来了,她伸手暧昧地抚摸柳暗的脸,轻声道:“柳悦那丫头要嫁人了,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柳暗如何不懂其中含义,柳杰年岁还小,大夫人的长子柳乘现在极受柳老爷喜欢,已经把两大商行给他打理。柳悦这亲事无疑又扩大了大夫人的权势,定会压她。
“你真是可怜啊。”三夫人享受着柳暗的取悦,十分的沉醉与满意,“要不是遇上我,你早就死了......”
救他的人只有柳悦,除此之外再没别人,而三夫人不过是那些拖着他沉入深渊的手臂之一,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实际只是利用罢了。他也一样,利用着这些人达到自己的目的,也不算亏。柳暗冷笑,处于享乐中的三夫人看不到,也不会知道他这样一面。这才是真正的他,属于“暗”的他。
完事后,三夫人才说出了真正的目的。
“赵氏真是可怜呐,本来就疯了,李月兰那个老女人还不放过她。”李月兰就是大夫人,三夫人别有深意地看着柳暗,眼里满是幸灾乐祸,都不屑于去掩饰,“你看到了吧,那女人派人侮辱了你娘亲,再把她——”
“夫人需要我做什么。”柳暗不动声色地打断,隐藏感情这一点他已经修炼的非常好了,仍三夫人怎样揣摩都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给点教训就好了。”
说到这里柳暗停了下来,不愿再说下去,甚至不想去回忆。这一部分是他记忆的禁区,就让他自己承受就好。
“之后怎么了?柳悦她嫁人了吗?”楚眉看柳暗的神情,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
柳暗摇头,造化弄人,他又回到了同一条岔路口。换取他生的粉末收藏在袖子里,置他于死地的毒则在体内慢慢扩散,现在甚至可以感受到疼痛。
他要如何选择?哪种才值得,哪种才能让他真正的解脱。
“叮铃——”没有蓝色的光,只有细碎的风铃声,来自山崖另一边,来自心里最深处的大火。
“花明,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的。”莫岑的声音风铃声从心底勾起,可惜的是,这次失约的是他了。软弱如娘亲都会为了灵魂而抗争,这一次他是不是不能再违背内心了?
“她吗?变成蝴蝶飞走了。”楚眉顺着柳暗的视线看向断崖的另一头,好像看到一团幽幽的光,一闪一闪,似迷失在凡尘的星,也像柳暗想要的那盏灯。
墨溪的雨季要到了,明日又会是一场大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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