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文

　　连续几天大雨，痛快是痛快，却让郑铎脸色一天阴沉过一天。
　　李木鱼心惊胆战，暗自祈祷老天开眼莫在阴雨连绵，万一引发心情不爽的郑铎怒火…指明摄影师曾感慨：“郑铎一怒，浮尸万里。”
　　以此形容他发怒的恐怖。
　　生活中郑铎并非暴君。
　　不拍戏的生活中，他为人平和、幽默，爱说笑，非常能带动演员情绪。听他讲戏是种享受。但是一旦进入片场开拍，老好人立刻变脸，黑面黑心六亲不认。
　　前一秒钟还同你笑语连连，下一刻会因为你的失误毫不留情的大声叱责，无论是多红的演员，多尽责的工作人员；而一旦你拍了场好戏，他会带领全部工作人员毫无保留的赞赏你、为你鼓掌。

　　李木鱼在郑铎初出茅庐之时就给他做了副导。李木鱼比郑铎年长，脾气也好。给他做了多年副手，挨骂无数、彼此意见不统一破口大骂甚至趁着酒劲打出手的时候也并非没有。许多人不理解，郑铎的原创班底中许多好手，单独拿出来放在业界都数一数二，可就是这些人，偏偏死心塌地跟随郑铎。
　　比如说李木鱼，做了这么些年副导，难道就不想当一次导演，发号施令？
　　有人来挖墙脚邀请他单独执导，李木鱼摇头谢绝。他很清楚自己只适合做幕后军师。独当一面？他不够分量。
　　钱物喜听说，郑铎出身正规学校导演系，学生期间就得过几个小奖项，在学校当中颇有才名。但他为人清高不善与人交际，只想闷头创作不想协调各方面关系。
　　郑铎毕业后给人做了一部戏的副导，之后开始自组团队自写剧本拍电影。他拉起一班人马，到处寻找资金，投资方允诺的资金迟迟不到位，他咬了牙贷款往里填。
　　李木鱼不是科班出身，他在业界打拼多年，当时已经做上副导演的位置。尽管没人喜欢他——太过油滑，令人讨厌。
　　油滑也分几等几类，李木鱼最爱投机取巧占小便宜，这也就罢了，他却半点便宜不肯给别人沾，哪会有人欣赏他？总算他经验丰富人脉又广。
　　郑铎三顾茅庐进他家门，当时李木鱼做为副导演拍了几部大戏正春风得意，根本不稀罕一个根基未定的穷小子。最后一次还是他老婆心软，要他与郑铎谈一谈。郑铎开门见山：“我想请你做做我的执行导演，有部戏我们来共同完成。”
　　李木鱼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把导演的位置让给我，你做副导！”以此嘲弄。
　　郑铎没恼，只坐定，开始讲剧本，讲构思，讲理想。
　　讲足六个小时，期间李木鱼接过无数次电话。由最初漫不经心到后来加入商谈，六个小时过去李木鱼拍板定案：“成，我跟你干！”
　　从此狼狈为奸。
　　郑铎都不想回忆第一部戏的艰难。精神□□双重折磨，班底不熟悉需要磨合，李木鱼贪小便宜的坏处逐渐显现，吵过无数次骂过无数次，闹散伙也闹了无数次。
　　最终出来一部小众文艺片，叫好不叫座。在国际上拿了几个奖项国内打出点知名度，但始终不能正式放映。
　　分文未赚，倒赔不少。
　　郑铎赔钱赔的嘴上起了一圈大燎泡，李木鱼老婆天天煲汤给他们。
　　但是也逐渐有投资方找上门，也有剧本源源不绝送入郑铎手里。按照常人的思路得过几个奖项之后，郑铎应该选择比较精彩的剧本，拍出一两部票房不错的商业电影，投资方赚钱、幕后也跟着搂柴，郑铎从此正式进入国内电影的主流市场，皆大欢喜。
　　李木鱼也这样为他设想，巴巴的选择几个他认为不错的剧本捧到郑铎手上。郑铎嘿嘿一笑：“老李，我选好一个电视剧本，咱们拍着玩玩。”说的轻松自在，几百万的投资在他口中仿佛只是拿着关公大刀耍了一下，看好玩不好玩。
　　李木鱼那么老道的人，居然被蛊惑，开始拉人搭台给他唱戏。烂片拍了好几部，有时赚钱有时赔钱，保持着一年一部的速度郑铎被人称为拼命三郎。有几部戏年度大热，奖项拿到手软，电视行业里打出去知名度。捧着剧本捧着钱找上门的络绎不绝。
　　郑铎却始终不肯多拍电影——电视间隙拍过几部，感慨没有好剧本，限制又多，电视剧虽然辛苦但制约少。
　　转眼三十好几连个老婆都没讨上，到现在仍然住着出租房，居无定所，四处飘零，李木鱼怀疑他存折里的存款尾数能有几个零？
　　李木鱼纳罕，他跟着郑铎只前些年捞了便宜好处；近几年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其他原因，老脸反而日渐轻薄，再也不好意思沾太多便宜——就他的脾气不甩手走人反而屁颠颠的跟着郑铎这厮屁股后面找骂？
　　还有一班兄弟们，拿出去个个是人才，凭什么都死心塌地跟着挨骂？

　　叛逃的前场记，郑铎表弟一针见血：因为他够义气！
　　郑铎手头所有活动资金都投进剧中，穷得只能蹭烟抽，听说有人结婚，二话不说撸下手上手表去了典当行。
　　出名的护犊子。他的手下可以被他自己骂个狗血淋头，却不能无缘无故在别人家受半点欺负。有流氓追债追到拍摄现场，那人刚进组大家连名字都不熟悉，流氓追着人打，其他人都各扫门前雪，郑铎随手摸起监视器去跟他拼命。吓得大家赶紧拉住抢下。事后他掏钱垫上欠债，可是债务人却跑了。大家都为郑铎感到不值，他却哈哈一笑，日后再有这种情况一切照旧。
　　对物质，他向来不在乎。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大咧咧的散尽千金。对他而言，有饭吃有烟抽有戏拍，人生足矣。
　　李木鱼曾痛斥郑铎：别人做导演谁不积攒千万家财，谁不笼络人心广积人脉？凭他抱负远大，没有权势金钱也照旧无法实现。他恨铁不成钢：郑铎这厮怎么就不知道留条后路？
　　郑铎的表弟一语道破天机：中国有几个元老后代姓郑，子孙踏足影视圈？
　　李木鱼当时喝的醉醺醺，回家仔细一琢磨，拍腿怒骂：“他大爷的，这厮有钱有势，凭什么眼看我跑掉鞋跟酬资金拉关系陪笑脸，成片出来还被剪来剪去？”
　　前场记提醒：“莫说破。这厮最讨厌靠家中关系讨生活。硬挺这么些年，也不过凭的一根从上到下笔直的脊梁骨。”
　　他是开国元老后代子孙，原该进入政界，或者商界，位居显要或者发家致富累积财产。
　　偏他骨头拧，毅然与家中决裂考进导演系，头也不回的一走多年。
　　总算近几年闯出名堂，家中那位镇守四方的老太爷高龄100岁，赞赏的对他父母说：这孩子不错，还有点出息。
　　郑铎父母只笑的尴尬。
　　环顾别枝子孙，要么身处显贵；要么闷不吭声发大财。唯独他，虽是正房嫡孙，却要跟整个家族对着干。听说潦倒穷迫，饭都吃不上，窝住在阴暗的地下室不见天日。可是再苦再难孩子也没回来讨过饶！
　　他们骄傲：自家孩子虽然出身军人家庭，从小教养严格。可也好歹父母双全吃喝不愁。谁也说不准他的反骨更像家族中的谁。
　　老太爷在轮椅上笑哈哈：“随我！我小时候，那是反出家庭闹革命啊！家里闹得个天翻地覆，我那老祖奶奶鼻涕一把泪一把，颠着三寸小脚在山坡路上追了队伍整整一天，哀求我们队长说，家穷，就这一个孩子，指望他继承家业发扬壮大哩。”
　　众子孙默不作声。
　　编！再遍！
　　谁不知道咱家当初地主成分？当年为这个挨的审查还少？家里现有的古玩玉器名家真迹，一大半是历史遗留财产。那场声势浩大的浩劫一开始，老爷子见势不妙，主动请缨找国家文物馆抄家，打包所有有价值的文物欢欢喜喜用手推车推到了文物馆仓库里。
　　浩劫一过，大平反，东西倒回来大半。
　　老头大风大浪走过，能伸能缩。识时务，敢低头，见人人话见鬼鬼话，说的那叫一个溜。
　　偏生这样，坚信信仰，坚持原则，两不耽误。

　　也因为这样的性格，他以前最不喜嫡孙郑铎，从小干巴巴，被父母教育的正直向上，一根筋走到底。他的出走，某种程度上改变了老太爷对他的观感。暗地里没少帮忙，只不在明面上罢了。
　　前几年过九□□寿，不老爷子不想大摆宴席，但家里人都齐聚一堂。唯郑铎电话无一个。桌上偶然说起，全体成员讨伐不孝子，他父母面上无光，只能尴尬的任凭别枝兄弟数落。
　　第二天，郑铎新片全国上映，讲述一位抗日老英雄的故事。片头字幕：
　　谨以此片，遥祝寿诞。
　　哗！全家震动。
　　老太爷老花眼，不戴眼镜眯起眼睛也看不清，却笑的嘴巴合不拢。说这是他平生收到第二好的生日礼物。
　　家人问：第一好是什么？
　　老太爷眯眼：刚参军时，饿肚子，突然有天在老乡家里吃了一碗杂面面条，战友们说，叫长寿面，为我祝寿来着！战友情谊深似海呀！

　　子孙们再次汗颜。
　　分明是女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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