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夜行

　　脸色凝冷的夜，皱着眉的妖，背对着木门的蓝蓝，一脸平静忧伤。黑色的聚魂盏散发出青色光辉。门外间或吹进一阵风，那团光亮却不摇不散，兀自幽然。

　　我心下叹息，此间的空气仿佛凝滞不动了。这种沉默，真让人感觉窒息。至此，忽地心中惊动，我原是可以在任何情境中，茫然静定的吧。如今却……

　　直到卜月真人逸尘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之中，消失不见，蓝蓝才转身，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掠过门外，再转回，看着我们温柔一笑：“今天给大家做些好吃的！”

　　也许是美食的缘故，些许郁郁的妖一下子恢复了神采，扬眉笑开，上前给了蓝蓝一个大大的拥抱：“蓝蓝最好啦！我都快饿死了！”

　　我看去，依旧用那淡漠眼神。蓝蓝“呵呵”笑着，眉眼弯弯。其实我喜欢看他们两个玩耍打闹的样子，那般温暖欢快。却是我现在无论如何也做不来的吧。记忆可以恢复，然而，物似人非，曾经的感觉早已不在。

　　夜阑珊。

　　虽已是盛夏，此处蛮荒之地，入夜后竟还清冷。是的，我现在，已经能感受到冷暖。屋外的天地中，依旧是终年的凛冽寒风，只是屋内听不见呼啸之声。我合着双目，却并未睡着。

　　“暮溶，睡着了吗？”

　　蓝蓝的声音。

　　“嗯？”我一惊，睁开了眼睛，本能地轻声答应。

　　“还没睡啊？”

　　黑暗中，蓝蓝的声音显得有些丝丝的冷。

　　“哦。”我模棱两可地搭着话，却在担心，蓝蓝是不是又要问，我消失几日的事情了。

　　我紧张地准备着，如何从容应付蓝蓝的提问。虽是黑暗之极，我还是翻身背对着蓝蓝，再将自己的眼睛完全睁开。绝对防备中的应对。

　　然而，此间又一次陷入沉默，许久没听见蓝蓝的声音。睡着了吗？

　　正当我疑惑地想翻身探究，听得蓝蓝柔声说：“回来了就好。早点睡吧！”

　　棘手的话题，就这样忽然地中止了。

　　当我毫无声息地出现在蓝蓝面前，站在门口盼我归的她，浸染在惊喜中笑靥如花。她赶紧拉了我进屋，好像站在门外的我，会一会儿又不见了。然后对着我上上下下细细打量，生怕我缺胳膊少腿了，哪里伤着了。紧接着的是一个又一个问题，我起先还担心不知怎么作答，却发现她根本就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只是不停地问啊问，直看到我茫然的神情，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回想着蓝蓝那时喜悦惊慌的样子，忍不住泛出笑意。

　　蓝蓝这些天，瘦了不少呢。晚饭上，听妖的抱怨，她自我失踪，这些时日竟都无心做饭。

　　她很想知道我这些日子上哪里去了吧。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了吧。或者，她看出我有隐瞒的心思了吧。心忽然被什么狠狠扯了一下。

　　“蓝蓝，对不起。”

　　那时，我就站在蓝蓝身后，她一边将酒壶递给店家，一边与我说话：“暮溶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要买的？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正要回答，忽然眼前黑下来，失去意识的一瞬间，我用力对着蓝蓝依稀的背影，大声喊她的名字，却发不出声来。

　　醒来时，看见的竟然是前些日子在街上碰见的那个女仙人。名字？碧。

　　碧见我醒来，冷冷看了我一眼，不作一言转身离去。我竟也不惊慌，只独自静静呆在原处。潜意识中，我好像是要在此处等着谁。

　　果不其然，片刻后，我远远看见碧朝这边走来，却是跟在一个着水墨色长衫的男子身后。

　　尚在看不清样貌的距离，然则，似曾相识的感觉莫名地油然心生。

　　他是谁？

　　随着他们走近，我发觉自己周身的玉兰香气渐浓。怎么回事？莫非，此来人身上，也带着这种香气？为什么呢？我的香气从何而来，他的香气从何而来？他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前世如何？我失去的记忆里究竟是个怎么的光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似曾相识……

　　一堆的问题汹涌而至，我无法明白其中所以。头痛欲裂的感觉。

　　他走到我面前，笑而不语。

　　碧一脸悻然：“师父，徒儿不明白，你找了这魂灵来做什么？”

　　我心中些许畏怯，想必她还记着那日的仇吧。

　　“碧儿，你退下吧。”水墨长衫一派平和的声音中，透着威严。

　　碧皱眉，不悦地看了我一眼，终于低头：“是，师父。”说罢转身离去。

　　我不出声，且等着他先发话。

　　“你可知，你少了天魄？”

　　我茫然地摇摇头。天魄是什么？少了没少，又会如何？

　　水墨长衫微微一笑，给了我个简单的解释：“人之七魄中，天冲、灵慧二魄为天魄。失了天魄，思想、智慧将受障碍。”

　　我似懂非懂，却似乎明白了，为何自己没有情绪波动，终日神情茫然淡漠，而且，失了记忆。

　　“我来还你天魄。”

　　还我天魄？我的天魄为什么在他那里？我再次纠结在自己想不出答案的疑问之中。

　　水墨长衫如若有读心术，看着我淡淡笑，“等你恢复了前世记忆，自会明了一切。”

　　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你是谁？”

　　“卜月真人。”嘴角上扬，分明微笑的姿态，我却在他的眼角眉梢中，看见隐隐寒意。

　　大约半月，我终于从融合天魄的阵法中，走了出来。

　　夏夜的河边，凉风习习，天空是完全的墨色，无月亦无星辰。等人高的蒿草间缀着闪闪荧光。

　　也曾是这般光景，二人促膝并肩坐于河边，看一夜流光飞舞。

　　“谁说玉兰花仙不准是个男子！”

　　想起这话，我不觉莞尔。这一身幽雅的玉兰花香，你一直都还在我身边啊！

　　翌日起来，走进厅堂时，看见蓝蓝正在擦桌子，目光却尽数落在桌上的聚魂盏上。那团青色光辉，静幽幽地亮着。

　　卜月真人与他们说，那是我的天魄。可是，他们轻易看出了这个谎言。

　　我早知道，这不是我的天魄，只是不明白，卜月真人既然想要隐瞒，为何说一个能被如此轻易揭穿的谎言。是不是真的天魄，对于前世凡人的我来说，无从判断，然而他们呢，或仙或妖，这绿色光焰是不是天魄，确实是能轻易看出的。

　　不过，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究竟是什么吧。妖，也不知道吧。

　　卜月真人确实传了一套阵法给妖，自然不是什么融合天魄的阵法。他和我说过，这件事，会让妖来帮我。看来，他们居然是认识的。至于缘由，与我无干，我没有多问。

　　蓝蓝见我站在身后，抬头微笑：“暮溶起来了！”

　　“嗯。”我淡淡点头。我想对她微笑的，可是，笑不出来。茫然淡漠，已成习惯了。

　　融合天魄的谎言，妖一定也是早就知道的。让我奇怪的是，妖居然在蓝蓝面前将此揭穿。虽然，就算妖不说，蓝蓝也能自己看出吧。可是，他和卜月真人这种一边隐藏一边故意泄露的行为，我有些不解。

　　还有，卜月真人居然是蓝蓝的师父。他并未向我提起，我也没有料到。也罢。

　　越界之恋，究竟是不为天地所容。当日，身为兰氏长子的卜月真人清理门户，险些将我打得魂飞魄散。兰隐用了自己的仙家躯体替我挡开致命一击。饶是这般，卜月真人还是夺走了我的天魄。随后，我卷入无尽深渊，醒来就成了蓝蓝最初遇见我的样子。

　　之后的事情，是卜月真人说与我听的。兰隐大部分灵力都在那时转到我的身上，而他自此昏迷不醒。卜月真人一直在找我，希望我可以将兰隐唤醒。聚魂盏里的不是我的天魄，而是兰隐的一部分仙灵。

　　我走到门口，看了看四周：“妖和夜怎么都不在？”

　　蓝蓝脸上的笑容分明有些勉强：“哦，妖去练阵了。夜说有些事情，一早就出门了。”

　　“嗯。”我点点头，走出门去。虽说这些恩怨与她无关，我对卜月真人也并无怨恨，可想到她是卜月真人的徒儿，到底有些意难平。

　　在菩提仙树旁，我见到了正在练阵的妖。

　　他见我来，便停了下来，笑着朝我招手：“小暮早上好啊！”

　　我点头淡淡一笑，心中有些疑问，却也不开口。

　　“蓝蓝呢？”

　　“在屋里收拾。”

　　我刚说完，忽然见妖的脸色低沉下来，“小暮，你知道我练的什么阵吧？”

　　“知道。”我点头，“还魂阵。”

　　妖看着我漠然的样子，有些急躁：“你不要说得这样事不关己！还魂阵可以唤醒一个人的魂灵，却会让你魂飞魄散！”

　　“哦。”我眨了眨眼睛，依旧漠然。这一点，我并不知道。可，那又如何。

　　妖瞪了我半天，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原是欠了卜月真人一个人情，才帮他练这个还魂阵。我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懒得知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年，俊秀的脸上别扭的表情，忽地微笑：“嗯，我知道。”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我们四个聚到菩提仙树下。妖已经布好阵，等着我走进去。蓝蓝和夜，并肩站在一旁。

　　我双手托着聚魂盏，无意中看见夜的神情，在一个瞬间微微变动。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想来，他也是看出了其中蹊跷，可他这么怕麻烦的家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吧。

　　蓝蓝的脸上却满是不安：“妖，你的阵……没问题吧？”

　　妖很不服气地斜了蓝蓝一眼：“小看你妖爷！”原本，妖一定会多争辩几句，可这次，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了下文，皱着眉默默等我入阵。

　　就在我迈出的右脚即将落入阵中时，忽然听见蓝蓝大声喊：“妖！你赶紧撤阵！”声音中竟然有些许愠怒。

　　妖没有一丝迟疑的样子，迅速撤去阵法，仿佛早就准备撤阵。

　　“你们明明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融合天魄的阵法，为什么还要进行？师父明明知道我对他深信不疑，为什么还要骗我？”蓝蓝真的怒了，都气出了眼泪，“我不想再自欺欺人，我去找师父，问个清楚！”

　　看着蓝蓝奔下山去的身影，我们三个都愣住了。对于眼前的问题，我们一直有意无意地选择逃避，可如今，蓝蓝决定去面对，去寻找真相了。

　　“蓝蓝！”妖呼喊着追了出去，夜却转身向屋子走去，只剩了我，静静托着聚魂盏，茫然地望着山下，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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