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我思故我蠢(5)
洛雨晴之于喜城文化圈,等同于官老爷之于喜城商业圈,都是不可缺失且最重要的一部分。
相传洛雨晴一首歌曾经卖出万两银子的天价,那是三大国之一大平国的国师造访,听闻喜城洛雨晴每月只在楼内唱曲一首,心下不满,寻思我堂堂国师还需要看你一个戏子的脸色?便硬生生砸了一万两请洛雨晴单独为他唱曲一首。
没人有幸听过洛雨晴单独为少数人唱过曲。她能唱天下所有的曲子,逢唱曲之际,红楼周遭的街巷必然会被挤得水泄不通。纵然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她也能唱出使人神魂颠倒的曲子,哪里有人敢想象她单独为那么几个人唱曲时的模样?
历经声色犬马的大平国国师在离去之际,脸上的唏嘘之色毫不遮掩,一句“妙极”据说沿途感叹了数百里地。在此之后,甚至由喜城传开了一个公认的悬赏,即:谁若是能让洛雨晴除了每月一次之外能再度开口,在场有幸听到的人都要为其做一件事。
陈小草如此了解洛雨晴,是因为听了丁灵的详细解释,但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还不是特别了解丁灵。
丁灵今年十四岁,或者十五岁,是个女孩,也不排除男扮女装的可能性。陈小草回忆起与丁灵认识至今,她似乎并未做过太详细的自我介绍。陈小草目前已知的信息,仍旧是丁灵最初说的那番话,她说她来自中原,往东海岸去,要去的私塾需要记录很多阅历。因为失忆显得特立独行的陈小草,荣幸成为了其中的案例之一。
陈小草不是文化人,也知道天下有三座私塾平分了人间所有的文人灵气。这三座私塾天文地理,阴阳人和,无所不教,出来的学生个个都是人才。但从没听说过哪家私塾会要求学生上交什么奇人异事。
于是陈小草找到丁灵说:“认识这么久,还不了解你是三座私塾的哪一家学生?”
丁灵眉毛一挑说:“怎么想起来要问这个?”
陈小草说:“今天想到如果我恢复记忆后,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感谢你,就感到有些惭愧。”
丁灵说:“你还是想一想自己吧,不然作为唯一认识你的人,我都不知道以后该往你的墓碑上写些什么。总不能写‘应该是陈小草的墓’吧。”
“放心啦,我已经按你所说展开自救行动了。”陈小草说,“我与算命老头交谈后受益良多,或许很快就能恢复记忆。”
丁灵好奇地探过头来,仔细观察了一下陈小草,又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摇起扇子。说:“希望吧。不过你也不用问我要去哪里,我又不是那三座私塾的学生。如果你想表示感谢的话,还是在我离开前恢复记忆好了,这个经历讲出来,老师一定很感兴趣的。”
陈小草摇摇头,很认真地说:“恢复记忆是我的事,你能从中得到什么与我无关。丁灵小妹妹,你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丁灵转了转眼珠,说:“既然如此,等你恢复记忆,把以前的故事讲给我听好了。”
陈小草点点头表示应允,又和丁灵商讨了一会算命老头提出的那个问题。丁灵思前想后,也认为杀手做的并没错,换做她来,可能也会那样选择。
陈小草没能得到一个答案,很失望,又暗自欣喜,因为这证明了他以前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丁灵看清了他的想法,故作老成地反驳他,说与众不同的不仅仅是天才一类,更多的是傻子。
她甚至还有理有据地指出了一个傻子行走江湖的例子。据说前两年有个很傻白甜的剑客,总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好事。
“后来呢?”陈小草显得特别感兴趣。
“后来?”丁灵撇撇嘴,“后来当然是消息越来越少,不出意外是死了。这样的人自古不在少数,都是同样的结局嘛。”
陈小草听到后为此唏嘘不已。这时丁灵提出晚上要去红楼听洛雨晴唱曲。陈小草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本来是要问丁灵的身世的,结果很快就跑题了,看来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或许,只知道丁灵是一个故作老成的小姑娘就够了吧。陈小草心里这样想到。
丁灵是个故作老成的女孩这一点,陈小草早已领教,在之后,丁灵给他的印象就是非常有钱。
熙攘的红楼内,入座的都是喜城的大人物,不知道丁灵花了多少钱,竟然买下了离戏台最近的雅座。陈小草一身布衣,腰间挂着乌黑的剑鞘,比大人物身旁的保镖还要寒酸。
喜城是座唯财是用的城市,既然能坐在头排的雅座,纵然你是个乞丐,也不会有什么人露出鄙夷的神色乃至上前找茬。当丁灵告诉陈小草个中缘由时,更坚定了陈小草寻找记忆的信心。毕竟在别人眼中,你是一个怎样的人靠一把椅子就能决定,同理,靠一柄剑推断自己是一名剑客显然是没有道理的。
洛雨晴出来的时候,楼里楼外都安静下来。红楼老板为了赚楼外之人的银子,甚至各拆了一楼二楼东南西北的四扇窗户,导致洛雨晴唱曲时,红楼就像个长满了蛀口的切糕。可见洛雨晴一个人便撑得起一座红楼,大可无视什么建筑学物理学。
洛雨晴也的确是陈小草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没辜负被拆得凄惨的红楼。她穿的是一袭白裙,披了条镶金边的丝带,妆容精致,香肩裸露,眉间点着一朵火红的枫叶。出场时一双眸子环顾了一周,没带什么感情,极像个毫无烟火气的仙女,可当她站定时略微弯腰,嘴角一笑,顿时又有万种风情显露出来。
陈小草对此发表评价说:“看出来她对自己的定义也不是很清晰。”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失忆了。”丁灵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洛雨晴,没好气地说道。
陈小草自认无趣,也只好看向台上。
此刻的喜城是座安静的城,如哲学剑客陈小草对于那家酒馆的影响一样,洛雨晴也使得整座喜城瞬间充斥了文化气息。楼里的专心致志,街上的不停眺望,大家都在屏息聆听。陈小草从没见过居然有人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号召力,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心里却又胡思乱想起来:自己以前若是个戏子也不错。
洛雨晴开腔时,立即将陈小草从朦胧中彻底拉了出来:这声音实在太悦耳,太清澈,太空灵。陈小草甚至怀疑就算不将红楼四面八方拆开,这样的声音也能穿透出去,抵达九霄云外。
洛雨晴唱的是《牡丹亭》。
喜的一宵恩爱,被功名二字惊开。好开怀者御酒三杯,放着四婵娟人月在。立朝马五更门外,听六街里喧传人气概。
七步才,蹬上了寒宫八宝台。沉醉了九重春色,便看花十里归来。
洛雨晴唱曲时,气息不仅够用,甚至绰绰有余,她在台上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随词改换,无论是我见犹怜,亦或是喜出望外,都堪称毫无瑕疵,这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难到世间没有人可以做到。
陈小草也明白这已经不关乎于见没见过世面了,因为这个女孩唱的曲子已经超出凡间关于优劣的定义,在这样的声音下,只能出现一个定义,就是完美。
经过前面的叙述我们都了解到,哲学剑客陈小草身上拥有一个特质,就是找茬。这个人很招人烦,明明大家都认可的东西,他偏要从另一个角度进行反驳。洛雨晴也在所难免。在唱曲之后,尽管众人还陶醉在余音绕梁中不可自拔。但陈小草已经对丁灵发表了他的见解。
陈小草说:“我觉得不行。”
像丁灵已经很了解陈小草了,她头也没转过来,直接说:“你闭嘴。”
陈小草感到委屈,自顾自说起来:“这个女孩唱得的确太好,却同时想把舞蹈也表现出来,但很明显,她的舞蹈并不配她的歌声。她甚至不如安静地站在那里唱就好。”
这句话被正要下台的洛雨晴听到了,她不禁多看了陈小草两眼。
这句话也被旁边的客人听到了,这些人立即怒目相视,陈小草二人就这样被客人们围起来。
“哪里来的乡下人?竟然敢对洛姑娘放肆!”
“快看他的打扮,可不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穷人吗?”
“别这样说,他身边的姑娘可是很有气质的...”
“那又怎么样,肯定是嫉妒洛姑娘!”
一时间陈小草二人就成了众矢之的,丁灵也感到不知所措,反观陈小草倒是很镇定,这个佩剑的少年不慌不忙,双手抱拳,吓得围上来的客人们都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陈小草一弯腰,说:“我错了,大哥们对不起!”
“什么东西!原来是个懦夫!”
大家都纷纷嘲笑起来。
陈小草撇撇嘴,满不在乎。这一幕让丁灵看到眼中,也不禁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了:难道他真的不是一个剑客?不然哪有能屈能伸这么快的?妈蛋的,快赶上弹簧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青绿色衣裳的丫鬟穿过人群。人们见到她,都自觉地为她让开道。
这是洛雨晴的贴身丫鬟。
丫鬟径直来到陈小草面前,打量了二人两眼,施礼道:“洛姑娘有请。”
刚刚嘲笑的那些人都愣住了。
陈小草也愣住了。他被丁灵掐了一下,听到丁灵在耳边悄悄讲:“一定是你刚刚讲人坏话被听到了,现在来找你算账啦。”
陈小草心想怎么会,好歹也是一代名家,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他又低下头悄悄跟丁灵说:“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这种文化圈的人哪有那么粗鲁?或许是惺惺相惜。”
说完他昂着头,带着丁灵跟丫鬟上了楼。留下羡慕嫉妒恨的那帮客人在楼下咬牙切齿。
楼阁最高处就是洛雨晴的闺房了。丫鬟推开门,陈小草二人便走进去。洛雨晴就在屋中央的茶几旁坐着。看到二人进来,洛雨晴起身施礼,温声说:“可是这位公子刚刚点评过?”
陈小草看了丁灵一眼,似乎在说:你看吧,都是惺惺相惜来着。
接着陈小草点点头开口回答说:“正是。”
洛雨晴更有兴趣了,继续追问:“公子当真认为小女子的舞姿比不上歌喉吗?”
陈小草也继续点点头回答:“正是。”
洛雨晴慨叹一声,似有万般唏嘘:“这几年来,温文尔雅的书生见过,权柄滔天的官员也见过,想不到居然只有公子给出了这般评价。”
陈小草摆摆手说:“都是惺惺相惜啦。”
“惺惺相惜...”洛雨晴恍惚了一下,坐回座位,“...个屁!好哇,你一介粗人,有什么资格评论我洛雨晴?给我打!”
门外,窗外,屋顶,床下,霎时纷纷冲出人来,手上还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打向二人。
陈小草一张脸被吓得就跟一朵小白花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陈小草按捺不住自己要拔剑的冲动。也正是这一瞬间,陈小草忽然感觉,如果自己拔了剑,这件事的后果一定会很严重。
于是陈小草面对这种险境,思考的问题却是:我为什么会知道拔了剑后果一定会很严重?难道我以前真的拔过剑?他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思考这种问题,看得出来是已经被吓傻了。
千钧一发之际,丁灵掏出一块令牌,娇声说:“且慢!”
大家停下来,齐齐看向丁灵手中的令牌——月庐书院。
三大书院之一,位于南方一座小国。因为月庐书院的存在,小国也得以拥有了免于战争的地位。
难道这姑娘是从月庐书院出来的?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不免这样想到。
“可是。”洛雨晴歪着头,一脸疑惑地讲:“离得那么远,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洛雨晴说过后,大家感觉也确实如此,离得那么远,不会有人在意一个月庐书院学生的生死的。于是大家又举起武器。
丁灵见状也慌张了,她把令牌揣回去,又翻了翻,举起手大声喝道:“等等等等!”
大家又停下来。
丁灵手里拿着的,变成了另一个书院的令牌——位于极北之地的车前书院。
这个姑娘怎么会拥有两个书院的令牌?
没有人可以拥有两个书院的令牌。要知道,能进一个书院已经是难如登天了,又是怎样的人物可以同时得到两间书院的垂青?况且,那两个令牌可不是假的。
意识到这一层,洛雨晴与她的喽啰们神色都变得复杂起来了:这样的人物倘若在这里出了事,或许无论隔多远,都会有人来算账的。
丁灵见到洛雨晴他们的忧郁神色,抹了抹汗说:“...哇,这还不够吗?“
于是她又掏出来一块令牌。
西部沙漠的金阁书院。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有些人还偷偷地把衣领提高一点,似乎在害怕丁灵记住他们的样子。
洛雨晴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丁灵手中的令牌,转过头,再转过来时又是温柔恬静的歌女了。她面带微笑说:“哎呀,大家都是文化圈的人,惺惺相惜,开个玩笑嘛。这位公子说的确实言之有理,小女子会虚心接受的。来,小青,送两位下楼。”
陈小草就这样云里雾里地和丁灵下了楼。
等离得远了,陈小草俯身到丁灵耳旁问:“奇怪,你不是要去东海岸读书来着?”
“跟你没关系,不要讲话。”丁灵撇了旁边的小青一眼,暗暗掐了下陈小草。
“原来你还是个小偷。”陈小草嘴里轻声嘟囔道。
“你才是小偷,你全家都是小偷。”丁灵掐得更用力了,“以后你会明白的,如果你能活久一点的话。”
小青送二人到了后院,似乎还有些后怕地施礼告辞时,陈小草忽然注意到这处不大的后院,还有一个小胖子。
小胖子看上去很白,额头挂着汗珠。他穿着脏脏的麻衫,正在喂鸡鸭那些牲畜。似乎是一个杂役。
不知道为什么,陈小草总觉得小胖子很熟悉的样子。他停下来,安静地看着小胖子迈着笨拙地步伐,一边嘴里跟牲畜们说着话,一边撒着饲料。
似乎注意到后院的空气有点不对劲,小胖子终于转过身来,他看了看小青,又看了看丁灵,最后视线停留在陈小草身上。
小胖子凝视着那柄剑。
他说:“是你。”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