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

　　二十多年前，官清乡兴建水库的同时，乡里向高县引进了一批优质荔枝树苗。
　　当时乡里几乎每村每户都派了代表到高县学习种植荔枝技术，顿时“种荔运动”绿遍山野。
　　再过几年，每到端午时节前后，荔枝便已陆续红遍了山野。
　　高县素有“荔枝古县”之称。在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中国，凡是与“古”字相联系的东西，都有取之不尽的经济效益。

　　但是高县作为荔枝古县并非徒有虚名。
　　高县有着现存最古老的荔园，荔园内还保留着树龄达千年的荔枝古树。这些古树主干已经腐朽，多成空洞，不过外围树皮依然吐出新芽，老树逢春的尽头势不可挡。
　　据史料记载，唐代宦官高力士贡奉给杨贵妃品尝的荔枝就是采摘于该园。杜牧诗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妃子笑”便在此园林酝酿了上千年的芬芳。

　　近年来，由于管理欠缺科学，销路呆滞，荔枝的价格一落再落，以致“种荔运动”已不像往年那样闹得轰轰烈烈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今年荔枝产量颇丰，价格徘徊在每公斤两元左右，村民依然可以从中挣到利润。
　　罗启正在家里摘了几天荔枝，也在荔枝林里吃了几天荔枝。民间流传着“一颗荔枝三把火”之说，罗启正几天吃了不下三百颗荔枝，始终体会不出苏东坡一边嚼着荔枝一边吟道：“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古意。
　　他觉得脑子黏糊糊的，一见到荔枝就噎得直慌。

　　卖完荔枝后，罗家进账数千元。罗广庆用这笔钱到高县买回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为了庆祝荔枝的丰收，他还特意带回了一瓶白酒。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一边吃饭一边抿着酒，眼里都挤出了笑意。罗启正心情苦闷，也倒了一杯白酒灌喉而饮，酒劲呛得他眼里都挤出了眼泪。
　　罗广庆酒劲正酣，满脸红晕。他见罗启正此般喝酒，脾气随着酒气涌上了嘴边：“我说你不会喝酒……就不要浪费……年纪轻轻的……”
　　罗启正悲愤交加，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大口。罗广庆见儿子连老子的话都不听，猛地掴了他一巴掌。罗启正手里的酒杯被打落在地，白酒洒了一地。

　　“烟不让我抽，酒不让我喝，连大学也不让我上，你到底想怎么样？”罗启正冲着父亲咆哮。
　　罗母正在前厅里美滋滋地摸着新买的摩托车，忽听见里面闹了大动静，连忙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见儿子敢顶撞丈夫，她觉得这是平生第一次。她暗自埋怨道，酒后乱性，真是酒后乱性……罗母平时最擅长挑拨是非，在别人的矛盾里倒火药。可这一次她希望“战火”能够尽快熄灭。
　　罗母大声地说：“我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害不害臊？吵吵吵吵，有什么可吵的！”
　　“老子不让你上大学？明明是你考不上，还来怨老子！”
　　“你放屁！要不是你不让我上大学，我会帮启鑫做试卷，我会落榜吗？”
　　屋内争吵偃旗息鼓，罗母问道：“你是说，你帮你堂弟做的试卷？”
　　“是！”
　　“你才放屁！自己考不上，还污蔑人家来了……”罗广庆又狠狠地盖了他一巴掌，罗启正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酒意已清醒了不少。
　　“你不用逃避，你就是一个失败的窝囊的没出息的男人。你
　　没有勇气接受现实，所以我哥被你逼得离家出走，我姐也被你逼得嫁得远远的。你说你没钱供我上大学，但你有钱买摩托车。
　　你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你不配做我父亲！”罗启正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一席话，泪水不知何时已涌出了眼眶。

　　没几天，罗启正帮罗启鑫做高考试卷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官清乡。
　　罗启正暗自追悔，他认为自己不应该酒后失言，这下可捅了大娄子。
　　罗启鑫来找他的时候，罗启正躺在院子里的睡网上打发时光。罗启鑫在门外朝他这边扔来一块小石子，示意让罗启正出来一下。罗启正随他来到屋外，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相对无言。
　　“大哥，是不是上次酒席上我喝醉酒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村里人好像都知道我们之间的秘密了。”
　　“不关你事，都是我不好。前两天我一时冲动，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爸妈。我琢磨着，可能是我那八卦的老妈一传十，十传百，把这事给传出去了。”
　　罗启鑫顿时摆出一副要蔫掉的模样：“那怎么办？我爸追问我是不是有这件事，我当时急得都想哭了。这几天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感觉都没法活了。”
　　“是我自愿把机会留给你的，你不要自责。我会帮你想办法澄清这件事。”

　　罗启正想到了老杨。老杨在官清乡德高望重，说话一字千金。只要他肯出来澄清此事，那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老杨在寝室里抽着卷烟，沉默地听着罗启正说完了他的高考经历。
　　他叹息地吐了一口气，屋子里顿时烟雾缭绕。这么多年，他一直看好罗启正，如今事已至此，他都不知道应该是喜是忧。
　　老杨平生视金钱为粪土，他清心寡欲地在官清乡献身于教育事业。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结婚的念头。倒是几年前，他拗不过朋友的恳求，尝试过和几位女子相处。
　　可一想到那血淋淋的亡妻和早夭的孩子，他便深陷噩梦不能自拔，以致续弦之事不了了之。罗启正哀求的眼神将他从冥思中拉扯回来。“多好的一根苗子，失去了继续栽培的机会。”他觉得钱有时候真是很重要的东西。
　　“我可以出面帮你们澄清此事，但是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答应！”
　　“你能不能，留在官清小学当老师？”
　　“没问题，我正有此意呢。”
　　“还有，我希望启鑫大学毕业后，也能够回到官清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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