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狐故常

　　翌日清晨。
　　妖界盛会圆满结束，各族宾客留宿狐宫歇息，狐帝罢朝一日，狐裳容如愿以偿拔得头筹。
　　雅铃轩刚收了各式各样的赏赐，紧接着她就被狐帝宣到了崇明殿。

　　狐裳容到时，除了狐帝，鹤族的人也在。
　　“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
　　坐在大殿右侧的鹤族大长老慈眉善目地笑道：“狐族小殿下真是风姿绰约，才德兼备。”
　　其他长老也连声附和：“是啊是啊，和我族四殿下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盛会上惊鸿一曲，老夫我过目难忘！”
　　“两族交好，若能成全一对佳人，那更是亲上加亲啊！”
　　狐裳容站在大殿中央沉默不语，前一夜她知道了联姻的事，如今便面色平静了。
　　一时无言。
　　狐帝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道：“裳容，朕想把你许配给鹤族四皇子，让他娶你做正妻，你可愿否？”
　　“恕难从命。”狐裳容声音清冷。
　　乙文善手指收拢，转眸看向狐裳容。
　　她昨天离开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鹤族的人意想不到狐裳容如此果断拒绝，面感无光，大长老有些难堪地问：“这是为何？难道小殿下瞧不上我们四皇子吗？”
　　“是裳容相貌粗鄙，有自知之明，配不上四殿下。”
　　这……说的倒是事实。
　　大长老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只能说道：“小殿下切勿妄自菲薄，鹤族人重修身养性，绝不会只看一张脸的。”
　　狐裳容只是微笑。
　　狐帝也“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裳容，鹤族四皇子待人亲和、才貌出众，你嫁过去封的是正室的皇子妃，不会吃亏的。”
　　狐裳容唇角微勾：“儿臣可以嫁，但儿臣有一个条件，只怕鹤族各位长老不会答应。”
　　鹤族大长老看狐裳容让步了，连忙追问：“什么条件？”
　　“只要儿臣还是皇子妃，四殿下就终生不可与其他女子有纠葛，更不可纳妾。”狐裳容掷地有声。
　　众人哗然。
　　大长老惊起：“绝对不行！”
　　乙文善是鹤族将来要继承大统的皇子，当了鹤族的帝王或许还要与他族女子联姻，而现在又怎么可能只有一位正妃？三妻四妾都不为过！
　　狐裳容冷冷地看着鹤族大长老：“为何不行？若本殿下才嫁过去，四殿下就纳了妾，对那小妾情根深种，那本殿下岂不是成了摆设？本殿下皇子妃的头衔岂不是空话？那本殿下在鹤族、狐族还有何颜面？若本殿下嫁过去时间长了，四殿下还是纳了妾，外界岂不是都要嘲笑我狐裳容连夫君的心都留不住？到时候本殿下又如何自处？”
　　大长老一时哑然，这小殿下真是伶牙俐齿！不甘心地辩驳道：“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正常，更莫说四殿下是皇子！小殿下未免太过善妒！”
　　狐裳容转身对狐帝行礼：“父皇，儿臣只愿一世一双人，与夫君执手偕老，举案齐眉。恕儿臣不宽宏大量也不贤良淑德，高攀不起四殿下。”
　　狐帝无话可说。
　　这男子……三妻四妾的确正常，但作为女儿家想要夫君只为自己所有，这心思也正常……
　　但鹤族指定了联姻的人选，看上的不过是狐裳容的嫡系血统，所以狐裳容又必须嫁……
　　乙文善忽然出声了：“本殿下答应。”
　　大长老目眦欲裂：“四殿下三思啊！”
　　乙文善声如清泉：“不必多说。妖界的历史上也并非没有一夫一妻制的前例，本殿下对狐族小殿下一见钟情，忠贞不渝。”
　　“这……这……”大长老瘫坐在椅子上。
　　乙文善向狐帝行礼，语气坚定：“鹤族四皇子乙文善……恳请狐帝陛下赐婚。”
　　狐帝自然欣喜答应：“好，好！朕这就下旨！定选吉日为你们完婚！”
　　无论如何，他的目的达到就行，况且这次商议婚事，鹤族首领乙文昭竟没有到场，摆明了不给他面子……鹤族四皇子答应了如此任性的要求，他真想瞧瞧乙文昭的脸色有多好看。
　　狐裳容与乙文善齐齐跪拜谢恩。
　　狐裳容低头看着地上，心中暗暗气恼。
　　她有意试探，没想到乙文善连这个都答应。
　　但他连这个都答应，到底是能忍，还是情深？
　　不不不，绝对是前者原因。

　　鹤族长老们也没想到他们的四皇子殿下居然会答应这么过分的条件，皆是叹息着摇头告辞了，他们还要回去将此事禀告给他们的王。
　　狐帝又留下狐裳容和乙文善谈话一番，大抵都是让他们夫妻同心、百年好合之类的嘱咐，过了半个时辰才放他们离开。
　　狐裳容出了崇明殿，站在一旁等待的央梨正要上前，看见鹤族四皇子拉住了自家小殿下，连忙退在一旁。
　　乙文善在狐裳容身后低声问：“刚刚在大殿上……为何那样做？”
　　他指的是狐裳容刚开始忽然反口拒绝后又提出条件的事。
　　狐裳容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衣袖：“四殿下，木已成舟，不必纠结了。只是要提醒你一句，别把假戏真做。”
　　乙文善眸色暗沉：“你真不信我？”
　　不信我……对你是真心么？
　　狐裳容忍不住笑了一声：“殿下，我们才见过几次，不熟。”说罢带着央梨离去。
　　乙文善藏在袖中的手指收紧又放开，望着狐裳容清绝的背影默立无言。

　　狐裳容到了钦天监，睦州仿佛早有预料，站在他居住的观星楼前等候。
　　“师父，我……”
　　“不必多说，师父已经知道了。”睦州语气温和，“裳容就算不愿意，但联姻不可避免。只是你提的那个条件着实让鹤族难堪……”想到这里，睦州好笑地揉了揉眉心，“罢了，祸福相依。”
　　狐裳容垂眸。
　　“为师教导了你十二年，如今也到了分别的时候。”睦州感慨道，“那鹤族的四皇子聪明睿智，会答应你的条件不是没有理由的，你到了鹤族行事要更加小心。只叹造化弄人……”
　　“师父，徒儿会回来看望您的。”
　　睦州摇摇头：“你嫁去鹤族，能回狐族看为师的机会便少之又少，除了归省，最好是不必回来了。若三番两次往狐族跑，鹤族多有不满。”
　　“师徒一场，你来之前为师特意给你算了一卦。裳容，你的红鸾星并不在鹤族，若你不愿与乙文殿下共度余生，切记，万万不要勉强自己。”睦州语气郑重，千叮万嘱，“这是长生玉，若你有性命之忧，方可救你一命。”
　　狐裳容将那枚吊坠紧紧地握在手里，向睦州行跪拜礼，叩头道：“徒儿……谢师父十二年的栽培之恩！”
　　“你且去吧。”

　　狐裳容离开后，睦州的唇角溢出鲜血，一童子从观星楼走出，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慌忙跑上前扶住睦州：“天师！天师你没事吧？小的一早提醒过您，长生玉，偿生玉，您往玉石里注入妖力，就是在折损自己的寿元啊！小的这就去喊太医！”
　　“无妨。”睦州挡住小童子，悄悄抹去了唇角的血迹。

　　狐裳容前脚刚回到雅铃轩，后脚赐婚的圣旨就到了。
　　狐裳容接旨，待那太监离开了，将黄澄澄的布帛丢到桌上，淡淡地嘲讽道：“父皇真是迫不及待。”
　　央梨却没有狐裳容那么冷静，她正欢喜狐裳容以才闻名，如今为随即而来的联姻感到震惊和悲愁：“裳容，出嫁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陛下如此草率就把你赐婚给乙文家族，也不知道那四皇子品性如何，鹤族待异族人又是如何，若你在鹤族受了委屈可怎么办？何况你与四皇子不熟悉，这……这也不是两情相悦，陛下太不顾及你的感受了！”
　　狐裳容在红木矮几上摆了棋盘，摩挲着手中圆润的白棋，平静地说：“他先是一个帝王，才是一个父亲。”何况他也称不上是一位父亲。
　　央梨气得跺脚，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含泪道：“裳容，我要陪你一起去鹤族！”
　　狐裳容面色温和，落下一子：“你是我的贴身婢女，别人不说，你的话，我肯定是能带上的。”
　　央梨擦了擦眼泪：“可是，裳容，你真的甘心……刚回宫就要出嫁吗？”
　　自然是不甘心哪。
　　狐裳容一人对弈，将黑棋紧握在手心里，轻声喃喃道：“不过是从一个金丝笼换到另一个金丝笼而已，有何区别。赐婚，嫁了便是；受人摆布，随遇而安便是……”
　　央梨听了这颓废的话，鼻子又是一酸：裳容打小就搬离狐后娘娘的贤淑殿，住到寒碜的雅铃轩，遭人唾弃，然后就是十二年封闭式的拜师学艺，其他成年公主要么有自己的府邸，要么住在狐宫中庄严气派的长乐宫、毓秀宫之类，裳容回宫了却又要立刻出嫁，成为联姻的牺牲品……若不是绝望失望之极，坚韧刚强的裳容又怎会说出这么妥协的话来！
　　狐裳容看央梨又要抽抽搭搭，又无奈又好笑地说道：“不必心疼我……到了鹤族，我自当见招拆招。”
　　央梨抱住了狐裳容：“我们主仆二人，肯定会在鹤族有一席之地的。”
　　狐裳容扬唇：“对。央梨，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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