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刀

　　冬天的天色总是暗得早，街灯也早早地晕出一片片昏黄，各个酒吧里的光更是撩人似的变幻着、摇晃着，一众火锅店里飘出的味道弥漫了整条街道。
　　周清河今年研三，却是第一次来这条街，还是他朋友约了他在这儿。
　　街上人很多，他一直被挤来挤去，同时还要兼顾着看两侧的店名，以免漏了过去。
　　终于，他停在了一家酒吧前，又拿出手机校对了一遍，再抬头看了眼店名，黑底烫金的几个无比张扬的字母“Dawn”。他松了口气，又回头看了眼对面的“Dusk”，里面乐队的演奏声轰扫了方圆十米，心下不由好笑，是一家开的吗，怎么那家这么闹腾，这家这么静。
　　他推开门，正好听到他这几天反复循环的一首歌，不由就对这家店产生了好感。一个侍应生热情地迎上来，他摆了摆手走向吧台。
　　这家酒吧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极静极简，没有什么晃眼的摇头灯，顶上简简单单打了几排温煦微黄的光，周围同样也没什么虚张声势的装饰物，皮质的东西也很少，大概是老板个人偏爱木制的桌椅。现在还是饭点的功夫，客人不算多，要么刷着手机等人，要么低声交谈……
　　在实验室呆了一整天的周清河突然明白为什么朋友非得选这家酒吧了。从第一步踏入，这里就像那些玄幻小说里所描绘的结界，将外面的繁华哄嚷统统挡在了四面墙之外，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久违的平静感，他确实感觉非常放松。
　　“想喝点什么？”一个男声在耳边响起。
　　他正发着呆被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却不禁想笑。这么棒的身材怎么长了张娃娃脸，那双大而圆的眼睛正看着他，总让人觉得湿漉漉的，像是天生带了层水雾似的。
　　可能是笑意太明显，那男人抿了抿嘴，他忙道歉，那人摆了摆手，道“喝什么？”
　　周清河忙翻着手边的酒水单，长那么大他去过酒吧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实在有些怕露怯，想了想朋友教过的说法，沉吟了一下道:“来杯长饮。”
　　那男人沉默了一下，指着他面前摊开的那页:“这一面都是长饮。”
　　周清河尴尬了，装逼没成，看着面前的酒水单犹豫了起来。
　　“不怎么来酒吧？”
　　周清河蜷起食指擦了擦鼻翼，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
　　“来酒吧就跟去奶茶铺一样，没什么好紧张的。”男人安慰似的笑了下，姣好的唇形弯起来，细腻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两个酒窝，像个刚毕业没多久的高中生一样。
　　周清河平时就是个温吞的性子，看见什么入眼的东西从不明说，只喜欢一个劲地盯着看。
　　即便俞襄一开始觉得这个好像凡事都慢半拍的小孩挺好玩的，此刻被盯得也有些慌了。
　　“来杯柯林斯？”
　　“长饮？”
　　俞襄觉得有点好笑，怎么心心念念想着他的长饮。想是这么想，嘴里还是说:“是啊。”
　　“那就，”周清河终于收回了自己灼灼的目光，手指在那一串酒名中划过，“Tom Collins。”
　　酒不熟，发音倒是挺标准。俞襄暗道。
　　“这个好喝吗？”又是一次炙热的眼神注视。
　　再次强行被注视俞襄无奈道:“加了杜松子酒，有点苦，还有柠檬水、甜糖浆、苏打水，总体来说口感还是挺清爽的。”
　　“就要这个。”周清河挑到酒，总算心满意足了，还觉得自己挺杀伐果断的。
　　可没开心多久的周清河接了个电话就被放了鸽子。
　　可能一时是没从打击中回过神，他趴在自己的胳膊上看着俞襄调酒，招子明显没之前那么亮了。
　　旁听了全程的俞襄看见周清河的反应松了口气，虽然他摇酒时会经常受到别人的关注，但谁能够时时刻刻忍受X光的照射呢。
　　当然发呆只是一时的，很快周清河又被俞襄的摇法吸引过去了，跟以前见过喜欢用单手肆意摇晃的调酒师不太一样，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奇怪。他双手握着调酒器，上上下下的，还带了点弧度。摇的时间并不长，就五六秒左右，很快俞襄就把酒注入盛有冰块的柯林斯杯中，加入冰镇苏打水后又用吧匙搅了一下，最后把切好的柠檬片放在里面做装饰，推到他面前。
　　浅淡的蓝紫色液体盛在高冷直玻璃杯里，刚加入的苏打水产生的气泡还在不断翻腾着上升。
　　“漂亮。”周清河被眼前的鸡尾酒迷住了，第一次一点不吝惜自己的赞叹。
　　他略带惊喜地抬起头，问道:“你怎么调得这么好的？”
　　得，又是一个好奇宝宝。
　　俞襄倒不至于以为这小孩是想来偷师的，平时喜欢看他调的酒的人太多了，这么发问的人也不少。其中有部分人对调酒还算了解也愿意学，他不介意分享一下经验或者互相切磋一下，但绝大多数人接触得少只是对鸡尾酒很好奇，这倒也没什么，就是解释起来比较麻烦。而他平时一站吧台就要站六七个钟头，一天要调无数的酒，原本就很烦躁的心情，还要压着脾气，想尽办法在各类客人中周旋，哪还高兴去给别人上一节调酒课，所以平时碰到这类人就习惯三两句话把他们打发了。
　　于是他当下忽悠:“你喝都没喝，怎么知道好不好。”
　　周清河也不知是对俞襄有着哪里来的自信，还是特别执着地说:“就是特别好。”说完就像要验证自己说法似的喝了一口，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
　　大概是很久没见过这么耿直的了，俞襄被逗乐了，忍不住说了句:“还挺适合去卖安利的。”
　　“什么？”酒吧的音乐覆盖了俞襄的声音，所以周清河只看到他动了动嘴。
　　“没什么。”他随意地摆了摆手。
　　俞襄闲得没事又擦起了杯子，周清河时不时低头啜饮一口，两人之间便一时沉默了下来。
　　“那个，鸡尾酒为什么一定要加冰啊？”周清河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果然是个好奇宝宝，喝都堵不住你的嘴。
　　俞襄一边暗自吐槽，一边还是耐心回复:“也不是所有的都加冰，也有不加冰的，像彩虹酒什么的。”
　　“那能去冰吗？”周清河继续问道。
　　“当然不能。”
　　俞襄看着他眨巴着的眼睛，忍住没暴起，还真以为自己喝的是奶茶呐，想去冰就去冰，怎么不要求半糖呢。
　　但照顾客人心情也是调酒师的一大任务，只好解释道:“如果说冰凉是鸡尾酒的生命，那冰块就是鸡尾酒的灵魂。一般是用来作冰镇和稀释作用，可以通过对冰型的选择，摇和的方式就是一般你所听说的各种各样的shake或者是搅拌的次数去控制冰镇效果和稀释量。根据鸡尾酒的不同，用错冰或者稀释量过大，都会对酒造成破坏。”
　　“那我这个是什么冰型？”周清河摇晃着自己被子里的冰块，叮叮咚咚的。
　　“这种算块冰，在鸡尾酒里用得挺多的，我刚才摇和用的雪克壶里放的也是这个。”
　　周清河继续发问:“那那种冰球怎么用的？”
　　“那种冰坨也可以叫岩石冰，因为主要是放在岩石酒里的，一般从大块的冰里面凿出来的。”
　　“为什么不能直接用球形的冰模放冰箱里冻？”
　　俞襄暗道脑子转得还挺快。他拿过刚才的雪克壶，取下滤冰器，倒出几块冰放在周清河面前:“你觉得这种冰怎么样？”
　　周清河端详了一会儿:“干净。”
　　“对，就是干净，”俞襄语气不由开始带点赞叹了“那比起你平常看见的冰箱里的冰块呢？”
　　半融化的块冰折射着顶上的灯光。周清河回想了一下，道:“这冰融化得挺慢的。”
　　俞襄点点头，继续问:“还有呢？”
　　周清河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又想了一会儿:“我刚才说干净因为这个特别透明，冰箱做出的，呃我记得，好像是白的吧，里面应该带气泡的。”
　　俞襄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好感度却慢慢上来了。他倒也不是看不上那种不聪明还聒噪的客人，但是当解释了千百遍以为他们懂了却还是一个问题被打回原点时，那种感觉真的是特，别，憋，屈，更别提他这暴脾气，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所以当下声音都温和了几分:“对，那是急速冷冻导致的大量气泡，冻结不完全，所以电冰箱制的冰一般很脆而且融化得很快，鸡尾酒对冰的要求太高，所以专业调酒是不会用那种的。”
　　“就像你点的汤姆柯林斯，用冰主要是为了混匀而非冷却，所以从另一个方面讲，它也可以兑和，但我个人更偏爱于摇和。”
　　周清河不由感叹了一声“真讲究，果然是特别高大上的行业，真有意思。”
　　这样的话俞襄这么多年也听得多了，当下也就笑笑:“学调酒也就这会儿能装个逼了，我那时候刚开始学也觉得很有意思，真学起来狠不得把书都给撕了。”
　　周清河闻言想起什么似的，笑道:“这话还真对，我那时候是被老师骗着看了个视频，就选了专业。”
　　俞襄问道:“还在读书？Z大的？”
　　“对，今年研三，也读了个很装逼的专业。”周清河装作很嘚瑟的样子。
　　俞襄顺势捧场问道:“学的什么，让我们这种乡巴佬也见识见识。”
　　骨子里还是老实人的周清河立马觉得自己装得太过，很不好意思地低头摸摸鼻子，道:“我瞎说的，其实就是一般的专业，流体力学。”
　　“听起来就很牛逼，名校高材生啊。”
　　周清河忙更不好意思了，忙摆手道“没没没，挺难的，我学的也不是很好。”
　　俞襄像看见一个稀罕物什似的看着他， 这年头竟然还有这么实诚的娃。
　　当然他这么想也怪不得他，毕竟跟周围一圈面皮极厚的人鬼混久了，一下来到别人单纯的小世界那必然相当不适应。
　　周清河不是很自在地搅了搅冰块，自以为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道:“你们这儿的冰块是怎么做的？”话说出口又觉得好像不对，有点打探别人家商业机密似的，于是更加窘迫地低下了头。
　　俞襄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可说的:“我们店的冰一般从B市运的，其实一般的制冰机就能做。”
　　“那为什么还从B市运？”
　　还能为什么，老板抠呗。
　　但砸什么不能砸招牌，该给的面子还得给，于是他面无表情地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们老板个人癖好。”
　　周清河好像从语气里感知到了什么，忍俊不禁地问道:“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叫周清河，你可以叫我清河。”
　　“俞襄，别人习惯叫我——”
　　“——美人。”
　　不正经的声音旁边的楼梯口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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