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龙不淑

　　“喵！！”跟村子里打鸣的鸡同步的一声猫叫划破了眼前宁静的气氛，只见小猫往后倒退了几步，又不信邪地往前走了几步继续看湖面，然后它又喵呜一声，趴在地上用爪子捂着脸。

　　“又怎么了？”似乎对于这只猫一惊一乍的性格已经有点习惯，左云行此刻倒没有很惊讶只是疑惑地问道。

　　“毛色这么黑！这么难看！我怎么会长这样！”小猫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哀嚎，前面它低头望向湖面的时候，不仅看到了天空，也借着天色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浑身漆黑，脸上一半灰白一半黑色，就像被打翻了的墨水倒在白纸上，非常抽象写意，在它看来简直丑得惊心动魄。

　　“外貌也没这么重要。”左云行看着跟霜打的茄子般蔫了的猫，认真道，“而且我没觉得你丑，你长得挺特别，一眼就能认出来，挺好的。”

　　“我突然觉得很累。”被自己的脸透支了太多的精神力，小猫有些无精打采地趴着，压根不想动。

　　“我带你回屋睡吧。”左云行把猫抱到怀中，看着天色思忖了一下，想到不在屋里会惹林三的怀疑，于是用法术又快速回到了屋里把猫放到了床榻上。

　　一人一猫都没注意到，刚刚在猫趴着的地方，一朵白色的花，颤颤巍巍地绽放了开来，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不同颜色的花朵，沿着刚刚小猫奔跑的线路绽放出了一条花路，在风中摇曳，给这桃源添了些许春天的味道。

　　小猫刚到床榻上，便觉睡意泛滥，倒头便睡着了，一点都没有作为猫科动物的警惕感。

　　“先生！先生！开花了！”林鸿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左云行的听力非常好，在林鸿隔了很远距离的时候就在小猫的身上布了一层结界，隔开了林鸿的声音。

　　门被大力推开，如若仔细看，甚至可以看到木门上有几处抓痕和小裂缝，这大力的一推让门上的痕迹又新添了几笔。看着小小的林鸿，破坏力也是实打实的大。

　　林鸿此刻手里抓着几只颜色各异的花，从断裂的枝干切口可以感觉到被暴力采摘的痕迹，但小小年纪就已练就辣手摧花技能的林鸿对此不以为意，只是兴奋地将花递到了左云行面前兴冲冲道：“先生你看！花！”

　　左云行还没来得及去评价林鸿的这一番所作所为，他将目光放在了林鸿手中的花上，那是几朵娇小玲珑的雏菊，粉白相间，煞是好看。

　　“村子里的花，开了？”左云行淡淡地开口，他不似林鸿那般兴奋，只觉得有些疑惑，不知这开花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是啊！可好看了！而且越开越多啦！”林鸿按捺不住兴奋的语气，继续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花！先生要一起去看看吗？”

　　“好。”左云行看了看躺在床上陷入沉睡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觉的小猫，跟着林鸿走了出去。

　　村里几十年来，都没有如此热闹和欢乐的时刻。
　　全村的青年人都走出了家门，就连卧床的老人也在家里人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了屋子，贪婪地看着眼前花开遍野的景象，一如回到了四十年前的桃源，很多老人的眼眶都有些红了。

　　那些三十多岁的青年人，都是在四十年前的灾难后出生的，也是第一次见到花开，像孩子般在山野间，触碰着花朵，闭眼闻着这全然陌生的芬芳味道。

　　林三夫妇站在自家的房门前，一起欣赏着这阔别已久的春天，林鸿则是撒欢地在花间狂奔，全村如今只有他一个孩子，大家都欢笑地看着他摘花，打滚。

　　左云行看着眼前的一幕，依然是淡淡的神情，只是似乎被春天的气息沾染，他身上那几分清冷的味道被淡化了不少。一只蝴蝶从他眼前飞过，飞向村中湖泊的方向，他的目光顺着蝴蝶飞舞的轨迹望去。凭着异于常人的眼力，他观察到从林三屋子到湖泊的这条路上的花朵最为密集，开得最为完全，而后呈扩散的趋势，很多花骨朵都隐隐有绽放之势。

　　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左云行靠近一朵展开的花，想从它的身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灵力的灌注，没有法术的痕迹，只有……

　　他从这万花的芬芳气息中，辨出了一丝不同的味道，那是……龙血草的味道。他脑中闪过一种可能性，于是沿着这条路慢慢走着，然后目光一凛，手指尖从花上轻轻拂过，手上便多出了几根细细的绒毛。这几根绒毛几乎全是漆黑，只有一根灰白。

　　他寻思着再往前走，比蜜蜂更加精准地在花草上采摘，不一会儿，手上多了许多根绒毛，多数漆黑，少数灰白。

　　他将绒毛握在掌心，快步往回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看到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猫。然后靠近了它，用手上的绒毛与小猫身上的猫做着比对，终于得出了一致的结果。

　　他想起昨夜小猫说的，循着他的气息，一路奔跑找到湖边的他这件事，得出了一个结论：大约就是这只猫，昨天不知做了什么，让这些花开了，可是看着小猫熟睡的脸，他并没有叫醒它问个究竟，而是走出了房间。

　　“先生，今晚村子里打算弄个春日宴，你一定要来参加啊。”林三此刻带着几分笑意，看着一张可怖的脸都柔软了几分，他诚意说道，“几十年了，村里人都没这么开心过。先生也来参加吧，就当给先生接风洗尘，也可以将你介绍给村里人，他们一定高兴。”

　　“如此也好。”左云行答应了下来，继续和林三说道，“原本今日想给林鸿上课，不知林兄意下如何？今日……可是要给他放春假？”

　　“不不，按着先生的安排来。他都疯一上午了，下午也该收收心了。”林三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转头就应下了，接着和左云行说道，“那我和夫人，去准备今晚的宴会了，鸿儿就交给先生了。”

　　此刻仍在和花蝶戏耍的林鸿，并不知道自己下午的命运。
　　左云行趁着中午吃饭的间隙，将小猫的食物放置在了屋内，用法术维持着鲜活味道，而自己则用法术行至环绕着村子的山壁之上。若有修真界的人在此势必会感叹，用着高等的生生不息术，却做着最简单的保鲜食物之事，简直是奢侈至极了。

　　山壁之上，左云行寻找着凌霜留下来的痕迹。
　　四十年过去了，山间的地貌也起了不少变化，但左云行最擅长的便是追踪观察和推敲之事。曾经仙府的老师评价左云行，若是做天界“衙门”律殿的殿主，那么冤假错案就几乎会在天界绝迹。只是有很多事，人们求的并非是真相，而是多数人希望看到的结果，这一点仙人与凡人都一样。

　　龙的气息在这里已经微弱到不可辨识，只是龙的身形巨大，撞击山壁势必会留下非自然的痕迹。找寻了一段时间，左云行找到了山林间一块特别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巨大的裂缝，裂缝里皆是碎石泥沙，裂缝周围也有泥沙落下的痕迹，只是被这一截裂缝挡住去了势头，裂缝的长度与大小正好与龙的身形吻合。

　　只是龙的身形再大，也大不过这环绕的群山，因此这条连绵的裂缝，没有形成一个闭塞的环，仅仅只有小半个山的弧度。
　　而这小半个山的弧度，就是这个村落四十年前的生机所在。

　　得知真相的左云行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觉得有些沉重。
　　四十年前，青龙凌霜用自己的身体嵌入了山壁，抵挡着泥石流和山洪的下落，随后力有不逮，便掉落到了村子里，却被村民视作灾难的始作俑者。

　　有时候善与恶，并没有那么明确的界限。就像守护与复仇，或许都带着正义的本心，当事人很少会在事后去探寻真相，因为人很容易把自己代入受害者的角色，并且总是主观地希望自己是对的。

　　准备着春日宴，兴致高昂的村民们，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被泥石埋下的真相了。

　　下午，左云行在院子里给林鸿授课。
　　林鸿一颗撒欢的心还停留在花间，原本是很难收回来的，但是感觉到左云行不同于上午的低气压，他还是耐着性子坐着，并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只是仍有些分神。

　　左云行用笔在纸上稍稍舔了几笔，林鸿就看见自己手里的雏菊此刻已跃然纸上，不禁很惊讶。花的旁边，只写了两个字——自持。

　　林鸿虽在林夫人的教导下时常摸鱼，但是字还是可以认得不少，见到这画和字，不禁便有了疑问：“先生画得真好，只是自持是什么？”

　　“是我要教你的第二课。”左云行放下笔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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