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山河泪

　　众人吃晚饭的时间，夏复和夏武功被关在书房中抄写。书房正中桌上一盏烛光点起，照亮了整间房子。月色透过半开的纸窗，在地上撒满了青辉。隔着窗还依稀可以看到晚风拂起的柳枝在窗前摇曳。
　　夏武功用左手托着腮，嘴里咬着笔杆，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正在埋头抄写的夏复抬起头来，见夏武功想得出神，用手推了推夏武功道：“武功，你想什么呢？怎么发起呆了？”
　　夏武功叹口气道：“今天姥爷惩罚我们的时候，我看到我娘一脸的无奈，眼神中透露着太多的伤心。现在我和娘相依为命，我又这么叫她不省心，娘一定很生气，我觉得很对不起我娘。”
　　夏复知道夏武功从小对姐姐夏淑吉就十分孝顺，什么事情都听娘的，生怕有一点让娘生气的地方，明白他内心的感受，沉声道：“刚才我爹不是说了嘛，罪魁祸首是我，你是受我的指使，最多是个协从治罪。而且也没有出什么事情，姐姐不会生气的。”
　　夏武功摇头道：“今天钱秦篆还问我为什么我是你的外甥，怎么也姓夏呢？”
　　夏复心中一动，知道他因此而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忙安慰道：“很多人都随母姓的，这没有什么奇怪的。”说出这句话来，自己都觉得太过牵强，根本没有办法安慰夏武功。但一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个人都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儿，夏武功道：“我很想知道我爹是谁，不管他是英雄，还是坏蛋。我都想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都想见到他，我想告诉他，娘这些过得很不开心。”
　　两人因为年纪相仿，因此从小就在一起玩耍，自从懂事之后，夏武功也经常问起这个问题。现在又听他说起，夏复温言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家里面从没有人提起此事，记得有一次我无意中问起，爹忽然发起了很大的火气，责令我以后不许问起。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夏武功点头道：“我知道。我只是很想见到我爹。这些年来，姥爷对我娘似乎很冷漠，平时也不见他们说几句话，虽然姥爷对我很好，也很疼爱我，但我总觉得我和娘两个人是寄居在别人家中，而不是自己的家。”
　　夏复见他眼睛中有些湿润，忙道：“武功，千万不要这么想，我们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说寄居呢？应该说，姐姐也像我娘一样，从小就照顾我，我不会让任何人赶你们走的。”再聪明的人，遇到了感情的事情，也是和普通人一样的不知所措，夏复忽然如此想到。
　　夏武功忽然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道：“小舅，你这么聪明，能不能猜到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我爹是谁？”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因为激动，小脸都红了起来。
　　夏复苦笑了一下：“武功，我不是神仙，怎么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呢？我比你还晚出生一年，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怎么知道呢？”
　　听他这么讲，夏武功眼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很多。夏复又道：“不过，如果我猜的没有错的话，当年姐姐和姐夫的结合，我爹并不同意，而且应该是极力的反对。”
　　夏武功忙道：“你说得有道理，有月亮的日子，我常常看见我娘一个人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月亮，一看就是几个时辰，直到很晚，每当这时，我从来不敢打扰他。”说着低下头去。夏复分明看到他偷偷的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花。
　　夏武功忽然紧紧抓住夏复的双手：“小舅，你比我聪明，我从小最崇拜的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我爹，我相信他还活着。”
　　夏复忙点头道：“武功，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帮你找到你爹，为了你，也为了我姐姐。”
　　两个人忽然“啊”的一声，松开了对方的手。夏武功道：“我的手好痛呀。”
　　夏复道：“我也是。”两人说完，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夏武功道：“我刚才停下来，也是因为我的手太痛了。你的右手怎么好像一点事情都没有。”
　　夏复笑道：“因为我被打得是左手，所以还能用右手写字、吃饭。”
　　夏武功一脸痛苦的道：“太没有天理了，为什么我是左撇子。我被罚是还想要伸那只手，后来伸了右手，希望吃饭的时候没有影响，等打完了，才知道即没饭吃，还要写字，真是失败到家了。”
　　夏复哈哈笑道：“还好我不是左撇子，这可不是因为谁聪明的关系了。”
　　夏武功道：“肚子好饿呀，下午和那些鞑子动手，用了不少力气呢。”
　　夏复低声道：“放心吧，一会儿饭就来了。我已经安排妹妹帮我们偷东西拿来给我们了。”
　　夏武功喜道：“真的？还是小舅你聪明，不过我怎么没有看到你和小姨讲话呀。她怎么知道你的意图的？”
　　夏复笑道：“跟你说了也不明白，我刚才对她挤眉弄眼的，就算没有心灵感应，她也能看出来了，而且这又不是我们第一次受罚了。每次不都是我安排人来送吃的？”
　　夏武功道：“真的假的？我记得有时候姥姥来送吃的，也是你安排的。”
　　夏复尴尬道：“这个当然不是了。”
　　夏武功忽然很消极道：“姥姥能给你送吃的，可我娘从来没有给我送过吃的。”
　　夏复忙道：“你看，说着说着又提这些，我想姐姐不给你送东西，主要是因为怕我爹知道后会很不开心，所以姐姐还是很疼你的，你前往不要乱想。”
　　房门忽然被人轻扣了几下，夏复道：“你看，惠吉来送吃的了。”他刚说完，房门已经打开，一个娇小的人影闪了进来。烛光下看去，见来人十二三岁，头顶梳着两个可爱的发髻，额前刘海衬着细细的双眉，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圆圆的脸蛋。一身鹅黄的长裙，更显出这个小姑娘的美丽。她的手中拿着个不大的食盒，正在冲两人开心的笑着。来人正是夏复的妹妹夏惠吉。
　　夏武功喜道：“小姨，你是来给我们送饭的吧。”
　　夏惠吉嘻嘻一笑道：“你们两个真不像话，居然敢逃学。就应该每次都罚你们不能吃饭。”
　　夏复笑道：“惠吉，你是不知道，陈子龙先生虽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是他并不擅长授课，每次上课都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在堂上背诵，也不给我们讲讲其中的意思。而且，这些都是我自己学过的。先别说了，饿坏了，拿东西来吃。”说着从夏惠吉手中拿过食盒。
　　夏惠吉噘嘴道：“哥哥，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也想去书院上课，可是咱们几社书院不收女学生，要不然，哼……”
　　夏复笑道：“要不然肯定比我聪明，对吗？”打开食盒，见里面只有四个馒头和一些剩菜，摸了摸馒头，都是硬的，问道：“怎么只有这些饭呢？”
　　夏惠吉道：“已经很不错了。爹今天惩罚完你们之后，吩咐厨房只按照吃饭的人数做饭。这些馒头还是昨天的，你们将就着吃点吧。”
　　夏复拿出两个馒头递给夏武功，又将剩菜分给夏武功一半，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道：“惠吉，你刚才进厨房的时候，没有人看见吧。”
　　夏惠吉笑道：“当然了，我功夫比大姐差不了多少。比武功你要强多了。”
　　夏武功正咬了一口馒头，粗声道：“那是那是，我的功夫都是我娘教的，你的功夫和我娘一样，当然比我强了。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姥爷肯教我娘和小姨你武功，就是不肯教小舅呢？”
　　夏惠吉道：“我也不明白。估计是我们几社的那几句社训的原因吧。什么‘文以治国，武以强国，商以富国’，哥哥学文是治国的，强国富国的事情只好交给你我了。”
　　夏武功笑道：“今天还有人说凭着小舅的聪明才智，要是文武双全的话，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决不输于陈子龙先生。”
　　夏惠吉嘲笑道：“真的吗？胡吹法螺，你就是喜欢替哥哥说话，把他都捧上天了。”
　　夏武功道：“当然是真的了，今天我们逃学，你以为我们去干什么了？”
　　夏惠吉忙道：“干什么去了？还不是去打架了？要不怎么爹能处罚你们？”
　　夏武功道：“架是打了，不过也遇到很多有趣的事情。”
　　夏惠吉道：“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倒要听听。”
　　夏武功刚要开口，夏复忙拦住道：“惠吉，现在武功的右手被打得不能写字，除非你代他把《出师表》抄写完，要不我们一点也不告诉你。”夏武功听他这么说，高兴的忙点头称是。
　　夏惠吉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的字可和武功的不同，出问题不要找我。”
　　夏复道：“怎么会呢，武功就说他的手疼的厉害，写字也写不好了。”
　　夏惠吉生气道：“我的字有那么差吗？”两人都笑了起来。
　　于是夏武功就添油加醋将今天的事情讲了出来，讲到自己如何英勇，以一敌多，力退强敌，讲到夏复如何料事如神，连柳敬亭和左良玉都赞不绝口，还讲到宁南王如何分封三人。
　　听完，夏惠吉道：“我看你比柳敬亭先生说的评书还要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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