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曲

　　让我们把目光再次投向弥夜城下阴暗的地道。

　　艾伦觉得，自从接了大法师塔的任务之后，佣兵团的霉运就接踵而来。

　　先是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遭遇大批魔物不得不绕道而行；接着遇到在正面战场上都难得一见的六翼中介堕天使外带三条魔龙，差点团灭，虽然得到了流传于世的唯一一件主神锻造神器“红莲”，然而毫无动静不能使用的神器跟废铁没什么区别，更别提有传说“红莲”的第一任宿主死于神器反噬，原因不明；而现在，直线距离看似很近却七扭八拐差点把一行人绕晕的地道终于走到尽头，却被告知出口那一头的城主地下室外布满了攻击力强悍的魔界生物——千足蜈蚣藤，取得“水蓝色梦幻”后根本无法从预定的路线撤退。

　　“圣光结界对魔物有压制作用”，负责侦查的克劳德雪上加霜补充道：“如果结界撤除.......。”

　　“结界撤除，水元素圣石对魔物有同样的压制作用”，达莲娜皱眉，“但是千足蜈蚣藤的包围圈之外是什么情况，无法探查吗？”

　　“黑暗生物对暗影系魔法太敏感，藤蔓的分布又太过密集，无法保证在不惊动它的情况下向外潜行”。

　　“其实原路返回也很困难，”塞德里克抚摸着入口处的地道壁：“这样的临时暗道绝对经不起魔物攻击，如果塌陷，唯一的退路也会被堵死。”

　　“我可以……唔……临时布置一次性不定向传送阵，来之前老师给了我一些流晶砂”，小魔法师犹豫了一下：“但是没有办法控制传送地点，而且需要时间。”

　　“流…….流晶砂！临时布置传送阵！” 塞德里克觉得自己也要结巴了，平时只能听闻根本无法接触的顶级布阵材料和技术居然就近在眼前，如果不是情势不允许，他一定扑上去死抱着“大师”的大腿请教，不学会绝不放手。

　　“呃………是…是是的”，小结巴魔法师被眼冒绿光的塞德里克惊到，只能死命点头。

　　最后的讨论结果是，在暗道出口处布置传送阵，利用光系结界和“水蓝色梦幻”对魔物天然的压制迅速取回圣石，最后借助传送阵突围。

　　看似严谨的作战计划，细细琢磨却漏洞百出。然而取回圣石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么一次，没有人甘心无功而返，众人只能祈祷诸神庇佑。

　　璀璨耀目的金色流砂从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流淌而下，随着双手的移动构成繁复的纹路，在地面上铺展开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和停顿，仿佛勾画的是精美的艺术品。在安东尼的注视下，传送阵渐渐成型。

　　“好了”，小魔法师在最后的符文上留下一道空隙，拍拍手站起身：“流晶砂刻画的法阵不需要能量水晶，把这个缺口补上，阵法就能立刻发动。”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只有等了”，留驻原地负责保护小魔法师安全的大剑师不得不承认刚才刻画魔法阵的过程如此优雅，连他这个对阵法毫无了解的人都有那么一瞬间被深深吸引。他回过神，让自己恢复到最高戒备状态，透过微微打开的出口缝隙看着外面的情况：“集中注意，随时准备启动魔法阵。”

　　“恩”，小魔法师点头，靠着一边的墙壁稍作休息。集中精神的长时间刻画十分耗费体力，看似从容的动作掩盖了内心的紧张。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势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出口另一边，艾伦一行五人在刺客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往前移动。弥夜的城主地下室比想象中小得多，几乎可以一眼扫遍室内情况。位于正中央半人高石柱上的球状圣光结界散发出温暖的浅黄色光芒，用克劳德的话来说，“正常的一个冲刺，转瞬间就能够着的位置”，然而就是这样的距离，一行人为了不惊动室外的魔族整整“挪”了将近半个时辰。

　　当塞德里克将大法师塔提供的阵符贴上结界，包括艾伦在内的所有人都禁不住稍稍松了口气。然而诸神似乎没有聆听众人的祈祷，当结界从顶端开始消融，温暖的光芒逐渐消失，水系圣石清冷的光辉却没有如预期般透射而出，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结界里空空如也的安放卡槽。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率先反应过来的艾伦一把抓起还在愣神的达莲娜，对着另外三人大吼“跑！”

　　然而圣光一开始消散就察觉到室内异样的魔物完全不给众人喘息时间，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从四周传来，筑造地下室的青石板对黑暗系植物中以破坏力著称的千足蜈蚣藤几乎没有抵抗力，仅仅几息时间，西北角的天花板轰然落下，狰狞的黑色藤蔓争前恐后钻了进来。

　　安东尼一把掀开暗道入口准备接应几人进入，却在看到头顶的情况后脸色巨变，转身扛起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小魔法师，猛地向外扑去。

　　一声巨响，几乎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黑色藤蔓狠狠砸中安东尼刚才站立的位置，简陋的地道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如纸糊，多米诺骨牌一般塌陷下去，最后被天花板上落下的石块掩埋。

　　咳咳咳，安东尼从另一头爬出，一面吐掉嘴里的尘土，一面赶紧回身从碎石堆里扒拉出同样灰头土脸的小魔法师。

　　一边狂奔一边注意落石还要抵挡魔物的艾伦五人同样狼狈不堪，王级魔物强悍的攻击力让几人根本无法正面对抗，只能不断躲避游走。此时只能庆幸水都的地下室不像某些城邦那样建得巨大无比，否则魔物的主藤第一时间挤进来，压都能把一行人压死。

　　越来越多的藤蔓破开天花板进入房间，密集的攻击让众人疲于应对，几人中只有手握星烨神剑的艾伦能对藤蔓造成实质性伤害，其他人的攻击完全不痛不痒。行动力稍弱的塞德里克一个不慎被藤蔓末梢扫中手臂，立刻就被撕去一大片皮肉，黑暗元素的腐蚀之力侵蚀伤口，剧痛传来，用尽全力死撑着才没有踉跄跪倒，几乎是被克劳德半拖着前进。

　　“以吾身为誓，召唤纯净之灵，展·水御”。

　　两边人员终于汇合到一起，上级魔法酝酿完成，水御结界铺展，给了众人宝贵的喘息时间。然而地道入口已经消失在一大堆碎石瓦砾中，头顶密密麻麻不断增加的藤蔓一次次狠狠轰击在保护众人的唯一屏障上，黑暗元素的侵蚀效果雪上加霜，任凭达莲娜竭尽全力维持魔法输出，结界的光芒还是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暗淡下去。

　　“愿女神光芒普照大地”，塞德里克摘下法杖顶端镶嵌的晶石狠狠捏碎，无数纯净的光元素涌出，如欢快舞蹈的精灵融入淡蓝色的水幕中，终于让摇摇欲坠的结界稳定下来。

　　“看现在的情形，大约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左右”，一直强忍着剧痛的炼金术师终于支撑不住，被凯瑟琳扶着半靠在身边倒下的石柱上。

　　“小安，你能不能再布置一次传送阵”，艾伦的双手因为连续接下好几次正面轰击还在微微颤抖，“无论哪个方向，只要能离开弥夜城区我们就有安全撤离的希望”。

　　“不…不能”，小魔法师尽量使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只能再布置一次空间叠加输送阵”。

　　空间叠加输送阵，顾名思义，将直线距离的空间强行叠加在一起，达到长距离传送的目的。由前代阵法圣师亚度尼斯结合大法师塔中的上古典籍创造。然而由于强行叠加空间的不稳定性，进入输送阵的人和物品都有可能受到时空乱流的影响，失去踪影。

　　几百年的时间里，经过亚度尼斯和无数阵法大师的不断改良，逐渐形成了现在较为完善的传送阵体系，叠加输送阵已几乎被完全舍弃。

　　“稳定传送阵的刻画太过复杂”，小魔法师翻查着空间戒指，艰难回答：“我手上的流晶砂不够了”。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塞德里克看着头顶苦笑。黑暗元素侵蚀神经，他的半边身子已经麻木没有了痛觉。头顶原本挤得不留一丝缝隙的藤蔓反常地开始蠕动着后撤，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留给我们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金色的砂砾再一次缓缓流淌，小魔法师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如同世间最优美的舞蹈，却没人有心思细细欣赏，不到十息时间，结构相对简单的输送阵渐渐成型。

　　“你们往上看”，凯瑟琳仰头，上面的藤蔓渐渐稀疏，依稀能看到城主卧房雕刻繁复的天花板，“也许我们可以趁现在往上突……”

　　话未说完，一根两人合抱都显吃力的巨大藤蔓以不可思议的灵活动作穿过细藤间隙，裹挟着恐怖的威压迅速向下，狠狠一击，重重地抽打在了结界中央最薄弱的位置。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结界内的众人双耳一阵嗡鸣，只有星烨蓝光一闪，护住了艾伦。支撑着结界的水系魔导师承受了最大的冲击，呕出一口鲜血，几乎就要原地倒下。

　　头顶，由光、水两系元晶支撑的高级结界如同不堪一击的瓷器般，自受到攻击的一点开始龟裂，细密的裂纹由上而下迅速延伸，几息之间就布满了整个水幕。

　　“我绝对……撑不……过…下一击”，达莲娜几乎连话都说不完整，被星烨剑士扶住，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才勉强用颤抖的双手死抓着法杖，没有中断魔力输出。

　　“是主藤”，塞德里克用力撑起身体看着已经准备再次发动攻击的魔物：“小安！”

　　“好了，好了！”小魔法师全力维持着双手的平稳，用最快的速度刻画阵法，最后一把流晶砂落下，传输阵泛起淡金色光芒。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塞德里克默默握紧胸前吊坠，闭上了眼睛。

　　头顶的魔物似乎发现到手的猎物就要溜走，须臾间，夹杂着风声的第二次攻击以雷霆万钧之势再次袭来。这一次，结界几乎没有起到阻挡作用，在接触到魔物的瞬间粉碎。

　　千钧一发之际，输送阵法的金色光芒笼罩众人，在攻击堪堪落下之时，带着一行人失去了踪迹。丢了目标的藤蔓不及收势，一击落空，重重击打在地板上形成了几乎占满整个地下室的巨大坑洞，狂怒冲撞一阵后，只得悻悻收回枝蔓，慢慢退回地面。

　　弥夜南部，千里之外的平静海面。
　　金色的阵轮在空中闪现，噗嗤噗嗤吐出五个人影，除了小魔法师稍有准备施展浮空术悬停在海面，其余四人全都猝不及防砸进了海里，溅起大片浪花。

　　“呸呸呸”，克劳德一手托起几乎已经没有力气的炼金术师，一边吐掉呛到的海水。

　　艾伦和安东尼先后露出水面，然而过了几息，阵轮中再也没有其他人出现。

　　“这不可能，”艾伦抬头看着空中渐渐隐没的淡金色线条，“这不可能！小安，让阵法再维持一会儿，小安！”

　　焦急看着阵轮的小魔法师被拉住衣角，猝不及防下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大海，大剑师手忙脚乱把他托出水面，一面死命抓住他的肩膀：“达莲娜和凯瑟琳还没有出来，让阵法再撑一会儿！”

　　“我……我……这个我没办法控制啊，”小魔法师几乎带了哭腔，“如果阵法消散…还…..还没有出现，就可能是遇到了时空乱流。”

　　“团长，团长你放开小安，”安东尼眼看着小魔法师被摇晃的几乎要散架，用尽全力才把人从艾伦手里解救出来：“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小魔法师束手无策地看着整个阵轮慢慢黯淡下去，在四人的注视下，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对…对不起。”

　　同伴的生死未卜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击打在众人的心上，然而无能为力的几人只能缄默无助地等待，直到最后一缕金色光芒消散在半空中。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艾伦双眼通红，咆哮着往远处挥出一剑，磅礴的剑气将海面狠狠劈开，又很快合拢，不留一丝痕迹。
　　海面上，只留下五个人，无言地沉默着。

　　是年冬，狮鹫佣兵团在完成大法师塔的任务途中减员两人，炼金术师重伤。在付出了惨痛代价后，仍然未能将“水蓝色梦幻”带回人类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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