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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园绮幻夜
一刻钟后,跑得像兔子一样的伍兹气喘吁吁地停在禁闭的别墅大门前,难以置信地伸手晃了晃门扶手上沉甸甸的锁头,对杰克投去询问的目光。
“哎呀……”杰克抱手笑了一下,“我记错了,宵禁是十一点三十五分。”
艾玛简直要认为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为了报复在游戏里他受到的轻视……
虽然相处不多,但她有种强烈的感觉,杰克就像医院记录药品出账名单一样记仇。而且,他看她不爽。
在她满怀谴责的怒视之下,杰克终于按捺不住恶作剧的快意,以胜者的姿态惺惺地叹了口气:“看来你现在最好的选项是睡在温室玻璃房的遮雨棚里……”
停顿少许,杰克又非常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噢,顺便说,我住在庄园西侧的一处小院落。那儿有个你可能会感兴趣的名字,叫‘玫瑰园’。”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率先向玫瑰园走去,过了一会儿发现她的身影并没有如期跟来,不满地驻足,转身询问地看去。
艾玛居然盘腿直接坐在别墅门前的地上!
他才注意到她手边有一个打开的工具箱,里面井井有条地码放着各种器具。她一定把它们打理的很好,金属质地的花剪闪闪发亮。
工具的主人像战士挑选趁手的枪一样,从中翻出一把改锥和一枚细长的镊子,正试图撬锁,一点儿也没有打算考虑一下他隐晦的邀请。
杰克抿了下嘴唇,不得不表达得更直白一些:“玫瑰园的客房还很充足……够了,别再摆弄那个铁疙瘩了,你想把螺丝锥断在锁芯里面吗?”
他的耐心耗尽,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回艾玛身边,继而半请半拽地带着园丁走了。
这该是个家教多么粗俗的姑娘啊!如果她回不到房间,难道真的打算在外面过夜吗?想到这里,杰克额角的血管忍不住突突直跳,握着她手臂的手感觉一阵发烫,有些嫌弃她温热鲜活的体温。
艾玛稀里糊涂地随杰克回到玫瑰园,一眼就看见二层小楼前盛开的玫瑰花墙,直到杰克从入户地毯下拿出钥匙,开锁,推门带她进去。艾玛的眼睛留恋不舍地黏在玫瑰从上。
她当然十分喜欢花,否则也不会选择园丁这份职业。可如果只是普通的花卉,还不足以让她投去格外的打量。
但这些可怜的玫瑰被院子的主人照顾得实在太差劲了。灌木丛枯枝乱叶,杂草丛生,如果不是有几株花坚强地开放着,她险些不敢确认植物的品种。
杰克有些僵硬地抚摸了一下脖颈,然后他尽量装作没感觉到她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将外套脱下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
“在我的屋子里必须换起居衣物,外出的衣裳绝对不许接触床褥……”艾玛刚要抬腿迈进屋内,杰克说着不知从哪儿扔来一件纯白的亚麻衬衫。他似乎很在意这个细节,连续嘱咐了好几遍。
艾玛看着怀里崭新的衬衫,总感觉自己被这间房子的主人不欢迎地接待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邀请她呢?她的心情很是别扭了一会儿。
不过向来性子开朗的艾玛转而又想通了,杰克大概也只是出于礼貌(或者还有一点儿不确定的善良)才选择帮她,他并没有义务接纳并喜爱她这个陌生人……而且总要允许别人有一些小怪癖,喜欢干净并不算什么坏事,虽然杰克先生对此执着得有点儿过了头。
好吧。反正她就是暂住一个晚上,天一亮就走。
白日的经历让艾玛又困又累,只觉得现在沾着枕头就能睡个大觉。杰克说:“你睡在二楼左手边的那间客房。”她立即从善如流地去房间,换过衣裳睡着了。
柔软的枕头包裹着她的头颅,夜晚的寂静是一段无声的摇篮曲。园丁做了一个关于春日、花园和溪流的梦,溪水清澈明亮,时光静好。
梦陡然惊醒。起风了,半开的推窗前白纱帘飘动摇曳,在它遮掩下的景色依然黑暗幽深。
艾玛借着微弱的光芒看到墙上钟表的时间,刚十二点过半,她并没有睡多久。
可她忽而困意全无,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双腿下意识乱蹬一气搜寻本该放在地上的拖鞋,而后才想起自己正在外借宿。
没有拖鞋,并且她沾满泥土的靴子在进门时就被杰克就严正“没收”,扔在了入户毯外。
好在玫瑰园小楼的地面足够干净,打着蜡的木质地板纤尘不染,光滑的表面即便赤脚走过也并无不妥。园丁舒展了一下身体,又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推开门。
她本想去盥洗室,可站在楼梯间时,却发现下面起居室里火光大亮,将墙壁都照成了鲜艳的橘黄色。
起火了?艾玛咪蒙惺忪的睡眼登时睁圆,一时间顾不上其他,扶着栏杆快步向楼下走去。
起居室视野开阔,有三扇细长的玫瑰浮花玻璃窗子正面南方,像精致华丽的画框装裱着园子里的景色。正中窗子的位置摆着一张圆桌,本该有一对软椅左右并立,此刻其中一把椅子却被挪到了北侧墙边的壁炉前。
英格兰岛四季温和,春日的天气并不算寒冷,远不到需要生火的程度。可现在炉内热闹非凡,冲天的焰光仿佛一个小白昼。
顺着光线看去,一件哑光缎面的玫红色西装躺在壁炉里,蓬勃燃烧的火焰像蚕食桑叶一点点侵蚀着它的边角,留下许多孔洞。
杰克宽阔的背影倚靠在那把软椅上,腿翘成一字,单手抵住同侧扶手,头微微低垂着像是在打盹,对面前的事故浑然未觉。
艾玛低低地“呀”了一声,冲到火边,眼睛仔细地搜寻四周,找到挂在炉子围栏边的烧火棍一把握住,用顶端的钩子一挑。
西装脱离了火焰,星星点点的光也逐渐熄灭,很遗憾它烧坏了一点儿,可中心的料子仍然完好柔软。
艾玛疼惜地抚摸起漂亮的玫红色丝绸,她清澈的心思从不过分牢记琐事,故而一点儿也没有发觉,这件眼熟的礼服曾挂在裁缝店里她无意碰倒的人台上。
“伍兹?”杰克被火棍与金属围栏碰撞的乒乓响动扰醒,略有些在状况之外,讶然地看向这段午夜独处时光的闯入者。
首先目睹她行云流水忙碌的样子,继而才迟迟地注意到她单薄的衣衫。
他的衬衫大到足以给她做睡裙了,简洁的直线裁剪硬是穿出了长长的拖尾,一直遮到膝头。
在余光将小腿皮肤的视野传达到脑神经的一刹,杰克立即触电般将视线重重地移开。
霎时间,思绪如烟花升空爆发出短暂的绚丽线条,又重回灰白的寂静,深深地沉没进理智的冷海。
他可能有些反应过度,意识收拢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头已经完全转向右侧,面冲着墙壁的挂画了。
“你睡着了……”耳畔传来她的声音,“你的礼服落进火里,可能烧坏了。”
杰克朝着那幅印象派式的郊野人像油画,怔然了好一会儿,喉结轻微滑动:“哦,那是我放在里面的,把它扔回去吧。”
“什么?”艾玛满脸的不可思议,“它还很好呢!”
杰克神色恹恹:“……它不够好了。”
“为什么?”
“我想这不关你的事,你也不会理解的。”杰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正心烦意乱,一声嘟囔无意识地溢出口中,“……把帐篷布穿在身上的丫头。”
艾玛伍兹的身形猛地僵住。
杰克彻底从小憩中清醒过来,逐渐理清了状况。
比起继续陷入没什么意义的对话,他有更在意的事情需要确认,立即紧张地扫视了一眼珍贵的羊毛地毯。
果真,地面被扰得一团乱糟。
艾玛刚刚的一番抢救带起炉子里的灰烬和炭渣,像下脏雨一般漫天散落,将地毯扎染成了没眼看的模样。
尽管早已有过心理准备,无数记忆画面却还是猝不及防地闪回脑中。
苦痛、尖叫,那段遥远的时光中,肮脏与贫穷总是如影随形……杰克顿时感到头晕目眩,气血翻涌。
但常年恪守的教养让他维持着常态,只是略微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把它扔回去吧,小姐。然后回到楼上……”他大多数心思都放在思考如何清洁地板上,偶然注意到艾玛脚边岌岌可危地靠近着一团漆黑的灰尘,好意提醒,“别再踩在毯子上了。”
这话传到艾玛耳中,却像是责怪她弄脏了他的地板。
艾玛觉得无比气愤。将她带到这里来,对她喋喋不休地责难,甚至就连她一片好心之举都要遭受此等对待!
“怪胎……”她说。
杰克蹙了下眉,随后也意识到他可能引得了她的误会。可已话从口出,他只来得及看着她的面容逐渐像红酒渗透餐巾布一样离析出愈发浓郁的粉色。
“抱歉,是我太想当然了。”她带着讽刺的笑容,垂下眼帘望着怀中,“伦敦老爷怎么会在乎一件纺织物呢?更何况是被冒失毁掉的残次品。”
炉火旁,二人相对凝滞了一会儿。
杰克预感到任凭这样下去他们刚刚建立起的某种脆弱不稳定的关联会进一步急转直下。
他想说些什么,却放不下姿态解释。安静就像是一种默许,促使她的呼吸愈发加快。
“你当然可以瞧不起我的品味和举止,可是别忘了,这种低俗是伦敦城割不掉的血肉……”
说到这里,艾玛的语气不可遏制地颤抖,不过她的条理却仍还清晰坚定,字字如泣。
“人人都想到伦敦城里去!每年有数以万计的女工挤在色彩浑浊的泰晤士河畔,染色、浣洗、卖力。”
“若是将一条河的水看做它的血液,那么依我看,泰晤士流着煤油化工液和染料化作的血。它的血统——它的母亲——它的出身应当是科茨沃尔德的贫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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