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灵狩猎

　　在入夜的大道上奔跑着，迎着许多路人惊讶或鄙夷的眼光，雅达不管不顾地飞奔着，像是要将所有的不快都通过急促的呼吸排出体外。不想去思考，也不想回忆，就想这么跑下去。有的人说运动是击败不良情绪的最好选择，这并非信口开河。一路奔跑着，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走马灯一般迅速的掠过，路两旁树叶已经几乎落光的法桐像是长了腿一般靠近自己又被留在身后。深秋的空气让肺部感到冰冷，感官上的不属实掩盖了内心的不快，在这种时候，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却被抑制了。

　　为什么总是被人拒绝，明明已经像乌龟封闭自己。是因为自己又可笑地相信了某人的说辞，要成为“伙伴”，想要“伙伴”。是因为错误地去期待了，才会错误地失望。想要帮上别人的忙，却成为别人的负担。

　　“应该不要相信就好的。”雅达奔跑着，默念着，愤恨着，她要就这样回学校，回到宿舍，回到自己用小帘子隔得好好的床上，回到自己的乌龟壳里,然后一辈子不出来了。

　　离开了商业道路，她从学校的侧门进入，沿着深受校园情侣喜爱的林荫小道往宿舍跑去。这是个熟悉的场景，在校园内不顾一切的奔跑，也是熟悉的感觉，那种寒冷的微风从唇齿间吸入。雅达跑着，想着，这一切的最开始，就是一个穿着白色运动外套的男孩子拉着自己这么奔跑。

　　她的脑海中浮现起庄城的笑脸，想起他在教室里啪啪拍着座位邀请她，想起他双手交叉歪着脑袋的样子，想起他在喊她，“……雅达”。

　　也许是想得太过出神，庄城的声音似乎在脑海中变得更响亮了，“……达，雅达……”

　　1秒钟后雅达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自己的想象。身后穿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庄城焦急的呼喊，显然，对方追上来了。

　　就像是离家出走闹别扭的孩子，越是有人来追自己，越是赌气不回头，明明躲不开却还是执拗逃走。雅达这会也是一样，她假装完全没有听到，加快脚步跑着。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追逐着，眼看就快要到宿舍区了。“啧，怎么跑得还挺快。”一边跑一边皱起眉头，庄城苦笑起来。他略微四处环顾，一对散步的情侣已经离开小道走进了林间，几个背书的学生也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好吧，必要的风险。他眯起眼睛。

　　一阵风袭来，雅达的长发被吹乱，眼睛都看不清了。只感觉到突然有人出现在前方，想要及时刹车已经来不及了。“啊！”惊呼一声，雅达一头撞进了对方的怀里，二人发出闷闷的撞击声，一齐倒在了地上。

　　“好……痛……对不起，对不起……”明明是雅达撞上了对方，又把对方当成肉垫狠狠摔了上去，对方却先是捂着胳膊不住地道歉。雅达这才注意到，这正是刚刚还在身后远远追赶的庄城。她不可置信地回头，身后还有一些路过的学生，又把目光移回半边身子还被自己压着的男孩脸上。“你用了能力？在这里？？！”

　　“没办法……我喊你停，你也不会停。”庄城慢慢坐起来，就保持着两手撑地的姿势。

　　雅达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深秋夜里一男一女坐在冰冷的石板小路上，虽然是个十分滑稽的景象，但在本就百花齐放的校园里倒也不是非常突兀。

　　“发什么毛病，被人看见了怎么办……”雅达轻声说着，“真的会被送到研究所解剖……”重复着庄城以前说过的话，喃喃的，她对着庄城的目光。

　　庄城的眼睛即便是在夜里，也闪闪亮的，像一对宝石，又像是粼粼的湖水。“对不起。”他打断雅达的话。“对不起。”他的声音是这么的诚恳，每一次跟雅达对话的时候都是一如既往，而现在他的话语里又带上各种愧疚、无奈、乞求的情绪。他重复着，“对不起”，似乎这就是他唯一会说的一句话了。

　　雅达突然感到一阵委屈，又或是伤心，又或是像是一只找到主人的流浪狗的心情，突然就流下了眼泪。第一滴眼泪滑下以后，一切便不可收拾了，眼泪就像是决堤了一般不停涌了出来，怎么擦也擦不住，怎么忍也忍不住。雅达就这样坐着，无声地哭着。在哭得毫无形象胡乱用手抹脸的过程中，她不断想起那个罪魁祸首的冷漠男子的话语，“捡回来的小动物”……

　　庄城手足无措地对着哭泣的女孩，想要找个纸巾，但却找不到，想要伸出袖子给她，又觉得不合适。“真的真的对不起，不要哭，天了，求求你了，别哭。”他捻住雅达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现在倒是他像只小狗了。

　　雅达又不管不顾地哭了几分钟，直到自己的情绪全部发泄完以后，才慢慢停下来。她也是十分狼狈，满脸的泪痕，虽然用手擦了，但还是湿漉漉的。她透过湿润迷茫的眼睛看着跪坐在身边捉着她衣角的男孩子，觉得自己和对方都非常滑稽。

　　“不哭了……”醒过神来，雅达感到十分不好意思，“本来也不是为了你哭的，就是心情不好了……”

　　“对不起！！！真的！”看到雅达平复了，庄城大舒一口气，再次低头道歉。其实要说的话，现在他自己都很想狠狠哭一下呢。

　　“你也没做错什么，你的朋友……虽然他的态度不好，他也没有说错。其实我是很帮不上你的忙，什么厉害的能力也都没有，之前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些。我太自以为是了……”雅达微微笑着，低下头。

　　“绝不是这样，我很需要你，我们都很需要。阿镇，我的朋友，他叫秦镇，之前是B校的学生但是现在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休学了……他真的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才会说那些话，他不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我知道他说过头了，真的对不起你，但是给点时间，他一定会接纳你的。”庄城拼命否定，拼命劝说着。

　　雅达只是默默摇头。她觉得很累，去期待一件事情真的很累。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总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里，努力过的事情，不成也就放弃了，不用感到对不起自己。但是如果是有了“伙伴”、“朋友”，很多事情已经不是由自己决定，经常感到无能为力的自己，又该如何去回应对方的期待呢？那种对方失望的神情、被拒绝的懊悔、自责与痛苦，已经不想再体会。

　　庄城还在劝说着，但是他的声音在雅达听来已经越来越遥远了。雅达拍拍自己的衣服，站了起来，俯视着庄城。“这几天很多谢你，我觉得很开心，但是我还是不加入你们了。”

　　“雅达！！”庄城也立刻笨拙地站了起来，依然捂着自己的手肘。在倒下的时候，他用手撑住了两个人的重量，现在还无法动弹，但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

　　“明天，上课见。”雅达再次留下一个带着悲伤的微笑，转身向宿舍走去。

　　“等等……”庄城紧跑几步再次拦在雅达身前。雅达无视着他，想要闯过去，但是她也隐约注意到庄城的手似乎受伤了，不忍心推开他。“放我过去吧，我没有再生气了，你说的对不起，我也都接受，我只是想要过普通的生活。”

　　“我知道……但是，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种结果。”对方坚持着。他们已经快要站在小道尽头，女生宿舍的联排大楼正在庄城背后灯火通明，这里有越来越多的学生路过。尽管庄城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再努力尝试，但也知道在这里必须要谨言慎行了。

　　仿佛放弃了一般，庄城突然闪到一边让开了道路。“好吧，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但是你答应我一件事，就一件。行不行？”

　　雅达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拜托你，这周五晚上7点，到大东湖西岸凉亭，有九曲流觞的那个。你一定要来。”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着，担心有任何一个字不清晰被对方听漏了，不断确认着雅达的眼神。

　　“一定要来。”他又再次重重地强调了一遍。然后就用捂着手臂的别扭姿势，从林荫道原路跑走了。

　　雅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道路拐角，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二人似乎都默认了这是应允的态度。不知道对方卖的是什么药，但是雅达想，就当是报答他这一番好意，去一下也无妨，就去这么最后一下。

　　一周剩下的几天又在繁重的课业中飞速度过。雅达和庄城在上下课的廊下又“狭路相逢”了几次，但雅达总是匆匆点头打过招呼就迅速溜走，在这种状况下二人只能默默无语地擦肩而过了。

　　周五没有排课，学生们都忙于自己的事，雅达没有实习，通常去图书馆温书。但今日她总是静不下心，总想着晚上的约定。不管表面上装得多么冷漠不在意，内心却很好奇也很激动。就这么忐忑不安的，一整天什么也没能好好干，还没到5点就迫不及待合上书离开了。明明到约好的时间还早，大东湖公园也并不远，雅达却还是早早用了晚饭，收拾了一下就出发了。在路上，雅达忍不住胡思乱想，庄城的休息时间应该是如何度过的呢？他看起来当然不像是会窝在图书馆自习的类型，他会有实习或者打工吗？如果真的实习，应该会很讨其他同事的喜欢吧，也许早早能把工作定了。但是——雅达忍不住否认自己的妄想——毕竟他可有超能力啊！当然不会是那么普通地度过一天吧，应该说，超能力者需要工作吗？！也许在看不到的这一整天，他都在忙于施展能力，去做很多厉害的事，抓着各种奇特生物之类的。

　　——这种妄想如果被庄城知道的话，免不了又要惹他大笑一番了，雅达对于灵能力者加上了各种各样的过渡解读，完全忘了庄城毕竟还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也有普通的生活。去图书馆看书也是时而有之，尤其考前总是焦头烂额，也曾经短暂打打工攒点零花钱。当然，更不能说雅达的猜想就完全错误。正在雅达搭着地铁去往大东湖的时候，庄城正和秦镇一起从公寓出来，二人吃力地抬着一个用布包裹的沉重物体，这当然是和他的异能相关的物件。

　　“一二！！”喊着口号，两个二十出头的男生用上全部力气，才把物体勉强抬起塞进一辆家庭用suv的后备箱。“呼……说实在的，阿镇，这个东西真的有必要用不锈钢来做吗？铝皮不行吗”一边喘气一边靠在车门上，庄城吐槽道。

　　秦镇没有休息，而是用尼龙绳左右固定好货物，对于庄城的吐槽好像也没有往心里去。“其他材料会被腐蚀，如果你需要我再次解释一下原理，这个过程中会涉及到电解——”

　　“——好了，好了好了！”不想再听一遍物理课的庄城立刻举手投降，“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你永远别想碰我的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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