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事务管理部行为守则

　　裴思心里顿时一空，就像有人活生生地将他的心脏从胸腔里摘了出去一样。

　　他的两眼陡然睁大，瞳孔涣散，身体急剧失温，从脚部开始由下往上慢慢显出了原形，变成了根与茎。

　　与此同时，江川身子突地一僵，无力地压在他身上，昏了过去。

　　“噼卟”一声，空气骤然扭曲，院内突然出现了一位老人。
　　这位老人手里拄着龙头拐杖，颌下长长的白胡须打了三个小结。

　　他扬了扬手，一股闪烁着银光的粉尘随风飘飞，细细碎碎地落在倒于地上的二人身上。

　　*

　　似乎有人在唱歌，但声音很模糊，听不清楚。
　　脑袋里面昏昏沉沉，就像被塞进了一百斤的棉絮。眼皮也重得要死，睁都睁不开。

　　额头上忽然一凉，然后，一股清凉的感觉传遍全身，脑子慢慢清醒。

　　裴思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长沙发上，额头上放着一块湿毛巾。

　　瑰丽的晚霞映红了玻璃窗，三只小鸟叽叽喳喳地飞过窗外，似乎玩倦了准备归巢。

　　几步开外，一个以树皮为脑袋、用树枝扎成躯干和手脚的小树人哼着歌，正弯腰用抹布抹一张小圆几。
　　见他醒了，小树人立刻丢下抹布，哒哒哒地跑过来问道：“先生，您醒了？有没有哪里感到不舒服？”

　　小树人长得像几岁小孩那么高，声音也像孩童那样清脆。

　　裴思望了望他，发现小树人的眼睛是两颗粘上去的黑豆，眉毛是画上去的，鼻子和嘴巴则用细枝条捏出形状，而后粘在他的“脸”上。

　　裴思取下毛巾，坐起身，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没摸到飞蓬花，同时身上也没有哪处感到不适。
　　看来当时部长及时清醒了，没把他的真身吃下去。

　　“这里……”裴思一张嘴，声音哑得要命，不自禁地咳了两声。

　　小树人连忙哒哒哒地跑回圆几旁，捧起放在上面的白瓷杯送到裴思面前：“先生，您先喝口茶提提神。”

　　他两边肩膀的枝条上各长着一片青翠的嫩叶，叶子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摆，可爱得很。

　　裴思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白瓷茶杯里面泡着的茶叶看起来黑乎乎的，但香味醇厚，令人精神一振，喉咙也变得润泽。

　　小树人眼巴巴地望着他：“这是我亲手泡的茶，先生要把它喝完哦。”
　　裴思不忍心令他失望，再加上也确实口渴，于是就喝完了那杯茶。

　　他道了一声谢，问道：“这里是江部长的家吗？”

　　小树人接过那个空茶杯：“对啊，这里是主人和我的家。我叫小枝，树枝的枝。本来我想要‘树人’这个名字的，可主人说‘树人’是一个很有名的人类作家的名字，我不可以跟他重名……”

　　说到这里他就打住了，两颗用黑豆做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半圈，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太吵了？”

　　裴思一笑：“不会。”
　　“那就好。”小枝松了一口气，又问：“先生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裴思便把钟鸿派车来接、自己中途下车、误打误撞进来的事说了一遍。

　　“部长他……现在怎么样了？”

　　“主人他还在睡呢。”小枝清脆地说，“他喝了整整半瓶的蜜梦香，喝得醉醺醺的，你进来的时候，他可能是把你当成我了，一下子就把你扑倒了，他经常跟我这么玩的……后来你们两个都睡着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俩分别搬到床上和沙发上。”

　　蜜梦香是一种酒，这种酒的原材料十分特殊——从人类的梦境中采集出最迷离最美丽的部分，与在仲春满月下绽放在莱山之颠的莱蜜花一起酿造而成。
　　这种酒清澈透净，闻起来没有味道，但只要饮上一口，那股酣畅清醇的滋味足以令千杯不倒的人沉醉。

　　裴思往后靠坐在沙发上，搔了搔脸。

　　所以部长是因为喝醉了，才会变成那副样子的。
　　一瓶蜜梦香价值连城，部长他一口气喝掉了半座城啊，还真有钱。

　　不过，行为守则上的那句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裴思身子前倾，声音压得很低：“小枝，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小枝睁着一双黑豆眼睛，不知为什么有些兴奋，肩膀两边的嫩叶子抖个不停。他学着裴思的样子凑过来，放低声音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事？要是涉及到主人的私密，那我是不会说的。比如说主人他在家里喜欢光着脚丫子，又比如说他睡觉的时候不穿衣服，这些都是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

　　裴思：“……刚才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就是想问，部长他是不是喜欢吃妖花？”

　　“非管部的所有职员都不能残害妖怪，这是犯法的！”小枝猛地站直身子，两只小拳头捏得咔咔直响。
　　裴思忙道：“小心，别把手指捏断了。”

　　小枝仍然虎着脸：“我服侍了主人那么久，可从来没听说他喜欢吃花！是谁？是谁在造谣？”

　　“呃，非管部的《行为守则》最后一条就是这么写的……”

　　小枝放下手，仔细地看了看他，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认真的：“先生，《行为守则》是规范性文件，里面的内容是很严肃认真的，怎么可能出现这么一条跟我家主人个人喜好有关的制度？”

　　裴思偏头想了一想，觉得这话说得有理。

　　“应该是您收到的那本守则见您是新人，想戏弄一下您，自己加上去的，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身为守则，居然这么没规矩，先生，下次您把它带过来，我替您揍它！”

　　裴思：“……”

　　原来一本守则也能成精，自己被骗了，怪不得钟鸿的守则上根本就没有那一条。
　　心里一块石头就此放下，裴思松了一口气。

　　眼前突然天旋地转，裴思不禁闭了闭眼，往后靠坐在沙发背上。

　　“怎么了？头晕吗？”小枝紧张地伸头过来看他。
　　裴思半闭着眼，“嗯”了一声。

　　“应该是刚才在地上受了凉，我们小寒山天然带着一股寒气，火系和木系的妖怪都会受影响，我也是呆久了才习惯的。”小枝说着哒哒哒地跑走了。

　　很快他又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比刚才那个更大的茶杯，茶水仍然是黑色的：“来，喝多点养神茶，头就不会晕了。”

　　裴思接过茶杯，喝光了整杯茶，果然觉得精神好多了。

　　他许是因为部长训练有度的缘故，小枝做事很有条理。他看了看裴思的脸色，道：“先生，您现在已经没事了，可以走了，钟先生还在等您呢，我这就叫他家的司机开车过来接您好吗？”

　　“好，谢谢。”

　　“不客气。”小枝跑到窗边，伸手从窗外墙上扯了一朵喇叭花，对着花筒说：“快去通知钟先生家，叫二狗子开车过来接裴先生。”

　　不知道喇叭花是怎么传递消息的，五分钟后，铁门外就听到了几声狗吠。

　　小枝礼数周到地将裴思送到大门口，裴思说：“部长醒来后，麻烦你帮我转达我的歉意，很抱歉打扰了他，我不该乱闯进来的。”

　　“没事，主人他一向宽弘大量，不会介意的。”小枝笑道。

　　薄薄的层云渐渐积聚，暮色越发深了，天边的霞彩只剩下一抹最浓最重的深紫。
　　砖红小楼三楼大厅没有开灯，江川一动不动地站在落地玻璃窗后，看着裴思的身影消失在铁门外。

　　他已经换了一件整洁的衣服，深沉的暮色中，一张俊脸像大理石雕像般冰冷。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小枝出现在楼梯口，口齿伶俐地报告：“主人，我按照您的吩咐，给他喝了补魂茶，《行为守则》上的那句话也向他解释了，他应该没有怀疑。”

　　江川点了点头：“干得好，小枝很聪明。”

　　小枝很开心，蹦蹦跳跳地下了楼。
　　“究竟是怎么回事？《行为守则》上怎么会多了一句话？” 从江川身后传来一个和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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