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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将军
林将军是在第二日早朝后回府的,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份圣旨。
圣旨封林将军为兵马大元帅,于本次迎佛骨盛典之时,领四国来使参观军方之职——这本该在战后应封而未封的头衔,却因着一次长安盛典,出乎意料地落在了林将军身上。林将军年逾五十,这放在文臣中,正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冲劲正足。可放在武将里,这年纪已经有隐隐衰退之势。
林将军吩咐开祠堂,携家人恭恭敬敬地贡拜完后,才带着林夫人去了书房。
林夫人知道将军有话交待,可没想到林将军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荒诞。
“圣上想对西边用兵。”
“这才停战多久,怎么又要打仗了?”
林柏刚降生那年,林将军率军一路从北向西,追击前朝旧部,所向披靡,将前朝硬是从中原腹地逼离国土,踏上流亡之路。元朝因此迎来全面胜利,元帝登基,年号定为元始。
元始元年,林将军率军回朝,却接到新的任命——驻守南疆。而与林将军同朝为官的李登遥李将军,从南边撤兵,率部西下,追击败兵。从此与逃往国外的前朝旧部展开长达十年的拉锯战。西部地区自古被称蛮荒,可自从旧朝人过去,蛮荒之地已隐隐有了崛起之迹象。几个部落整合,尊古之创世大帝盘古为圣祖,自称盘古国。很快随着文字文化的传播,西部之地已长成集原始与文明于一身的奇异矛盾结合体。
元始十年,盘古国不敌,举国向更西部迁移,同时为表示友好,向元朝递交了停战协议。因常年征战,国库空虚,元帝这才不情不愿地着李将军班师回朝。元朝至此,这才全面停战,元朝版图向西扩大了近三十公里。同年,李慎的同胞姐姐晋封贵妃,后期随着李将军征战过两年的李家大郎李慎被任命为江南总兵,接任林将军职位。林府得以回京团聚。
此时是元始二十二年,元朝休养生息十二载,元帝许是觉得时机成熟了。
林夫人转念一想就有些明白了,“诶,也是。”又问:“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林将军在京,可早已是个有名无实的身份。他所有的权力不过每日去军队点个卯,顺便带带新兵。头顶上,可是另有人管着。“难不成……圣上想重新启用你?怪不得封了兵马大元帅,可……这不应该啊。如今朝里人才济济,能带兵打仗的比比皆是,怎么会轮到你?”
林将军等夫人猜测了一圈回来,这才笑呵呵地说:“圣上的想法被朝臣一致否决了。”
林夫人捶了将军一拳,“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似的,就不能一口气说完?”
林将军虽然笑着,语气却有些怅然,“虽说被否决了,我看圣上这念头歇不住,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被提起,提前未雨绸缪一番罢了。朝中人不看好攻打蛮荒之地,所以没人愿意去。他们能拦的时候拦,拦不住了,自然会明哲保身。到时候,保不定就会落我头上啊。”
长安林家不比江南江北的林家,出身草莽,是跟着元帝打仗打出来的名气。虽说和另两家并称,可一直不被另外两个世家大族瞧得上。林将军的母亲,早在十年前过世了的林老封君,最初的身份不过是当今追封的太后在世时身边的二等丫鬟。林老太太离了主家独自过活后,一向没什么大本事。早年哭子哭瞎了双眼,晚年见着孙子,又只知一味溺爱孙子……怎么可能被另外两家瞧上。
“好了,”林将军宽慰夫人,“我也只是提一提,不愁这没影的事儿了。眼前还有件正事等着我的元帅夫人操持。圣上安排我接待四国朝臣,对方女眷家人,就要麻烦夫人了。”
“这我晓得。”
两人说完话,从书房出来往后院走,林夫人这才提起府上的事。
“桥桥昨儿不知从哪带回来一朋友……”
林夫人话还没说完,就听林将军的声音猛然增高:“林桥,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回事。好一个林桥。这小子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了,”回身吩咐跟在后边的小厮,“林九,你去,将林桥那小子给我提到大厅来!”说完,携林夫人往大厅方向走去。
等林九走后,林将军这才勉强解释道:“王家的二小子昨天和几个狐朋狗友去打猎,射杀了过路的一姑娘。今被御史告到圣前,圣上震怒,下令抓了王二小子下狱,一起去的几个哥儿也被下旨斥责。我才知道原来林桥也跟着去了!”这种事本来王家随便打点一下也就过了,可偏偏这场景被王家政敌瞧了去。告到圣前,圣上不管吧不好给朝臣交代,管吧也不好给朝臣交代。最后只好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林夫人忙道:“桥桥没去,他不是遇到一朋友嘛,就没跟着去打猎,带朋友回府了。我们桥桥也被斥责了?”
“要不是他没去,我早就打断他的腿,看他瘸着腿还怎么四处蹦跶!”
林桥大早上起来,就听到有人报说爹爹任了兵马大元帅,喜得拉着林山月就要去拜贺爹爹,才刚出门就迎面遇到来提人的林九。
“九叔!”林桥笑着打招呼,“我正准备去给爹爹道喜呢。”
“小少爷,老爷吩咐让我‘提’您过去。”又道:“您可小心着点,老爷气着呢。”
“啊?为什么?”林桥不解。爹爹不是刚封了兵马大元帅,怎么会生气?不过半点也不担心,爹爹生气从来都是唬人的,哄哄就好了。拉着林山月的手就往前走去。
林将军正说着话,林九回报小少爷带过来了。就见两个翩翩少年郎携手而来,端的是风光霁月。前面一个笑着喊爹爹娘亲,又恭喜爹爹升官。后面一个也跟着问好。
只见林将军一声怒吼,“给我跪下!”
林山月吓了一跳,不小心隐了身,好在大厅里的人没有注意到他。
林夫人吓了一跳,用手拉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林将军没反应。
林桥也吓了一跳,似不相信爹爹真得生气了。转瞬成了霜打的茄子,一边挪过去跪下,一边眨着受惊的眼睛看向娘亲。
林九淡定地退下。走到门口却看到小少爷的小厮天星用手指着大厅某个方向,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大张,忽然闭上眼晕了过去。林九看看客厅,只好吩咐人先送天星回去。
大厅内,林将军看到林桥这样,心先软了半分。可一想到那群小兔崽子射箭射死人,心又狠起来,解下腰间的皮鞭向着林桥就抽过来,“我教你走马射箭是为了什么?说!”
“赶走敌人!保家卫国!”
“我教过你欺压百姓,轻贱性命吗?说!”说着,又抽过来一鞭。
林桥抬头,“我没有!”梗着脖子,紧闭牙关,等待鞭子降临。却忽然感到一股凉意,全身好像被绵柔的流水包裹住了,鞭子落在身上就像一汪春水压向他,发出砸入水中的清脆的响声,舒服得他差点叫出来。
林将军正在气头上,完全没感觉到不对劲,仍继续骂道:“没有?没有你们怎敢用真箭射猎?怎敢什么地方都去打猎?这次是王家二小子射杀了人,下次是不是就轮到了你?”
“我们用生命护卫的国家,护卫的百姓,在你们眼里就是一文不值是吗?”
“你们是一群公子哥,贵重得很,射杀了人也不用处罚,天底下就你们尊贵!”说着,又狠狠抽了一鞭子。
林夫人看不下去了,扑到将军身上,哭道:“别打了,你要打死他吗?这次又不是林桥的错,你怪他作甚么。”
林桥听着有些心虚,虽然昨天他没去打猎。但是打猎用的箭的箭头,是他们一起偷偷换掉的。以往用的箭,箭头上绑着红布,射猎时用红布沾了颜料射出,射中猎物只会给猎物留下标记,并不会射死猎物。王家二郎想亲手打一只梅花鹿,送鹿皮给王夫人作生日礼物。一群少年跟着起哄,纷纷表示想比比箭术。所以事情成了如今这样。
林桥跪直身子,“娘,我没事。”又道,“是我的错。我甘愿受罚。”
林将军回过神来,也知道自己迁怒了。听见林桥认错了,哼了一声,顺势收起鞭子,回到椅子上坐下。仍训斥道:“不挨鞭子不长记性!滚回去好好想想哪里错了!”
林氏看将军有了软化的迹象,赶紧扶起林桥,叫小厮进来扶他回去。
却见林九进来回复,“天星刚刚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晕倒了,我让人送了回去。还是我带小少爷回去吧。”
林桥偷偷抬头看林将军,林将军并没看他。林桥紧绷的一颗心稍稍放松下来,整个人倚在林九身上往外挪。
等林桥快要挪出去了,林将军又突然开口,“回去写一篇策论过来,就论‘君与百姓,孰轻孰重’。明天拿给我。”
林桥浑身一震,转过身,试图讨价还价,“明天还要去学堂。”
将军一声怒吼,“去学堂前拿给我!”
林桥听到爹爹又有了暴怒的迹象,连声答应保证完成,也不装受伤了,快步往外走去,生怕走得慢了林将军再布置别的功课。
林山月挂在林桥的肩头,笑吟吟地好似刚看了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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