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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袍
院子里有棵枯了大半的胡杨树,瘦骨嶙峋的枝干直挺挺地刺破天空,跟门廊正前方的那片鲜花截然处在两个世界。
维素还没绕到这一侧面过,乍一看到这树,鬼使神差的,凑过去在光秃秃的树杆子上摸了把,看已经半死不活的了,顺手就把马拴在了上面。
那高度刚够绑绳子,看上去弱不经风的枝干,居然也能稳稳地承受住马的挣动。
树底下留了块平整的石头,很干净,到维素的小腿肚,看上去就是专门放开供人歇脚的。他比划了半天也没个定论,直接坐了上去。高度太舒服了,背刚好能靠到有些粗糙的树皮,刺到伤口有点疼,但这对他算不了什么,一个能借力歇会儿的点显然更重要些。
维素需要一个足够安静而又不怎么舒坦的地方去思索在他心里发酵了很久都快演变成□□的问题。
仅就寥寥一段时间,为何艾里默看上去,就与自己如此相熟了?
这个问题盘旋在他心中很久了,每一次疑问都在艾里默对他开口的时候一遍遍呼啸着涌上来,到了嘴边又会硬生生被他咽回去,对上艾里默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没法把这样生疏而冷淡的问题抛出来。本以为这么一天一夜过去都快忘却了,被刚才那样奇怪的氛围一折腾,竟勾连着被他刻意忽视的细节,重新贼心不死似的冒了上来。
可还有比这更让人在乎的一点,他更对自己古怪的反应难以置信。为何自己只一初见,就会如此信任这个家伙?
维素自认过得坎坷,年少时几乎算得上是跌跌撞撞地硬是在头破血流中挤开一条生路,而在外人眼里怪异的形貌和实质上下,他遭遇过的让人心惊肉跳的恶意更是一般人的数倍,这也让他戒备心比旁人更重,跟好接近好相处这样的词更是完全搭不上边。
就像过去那些在他身上吃了苦头的人毫不吝啬的评价,“恶劣的硬骨头,养不熟的劣狗”。
心生亲近就心生亲近,怎么会就这么不带一点怀疑地全盘信任了?这放交心已久的挚友身上都难以想象,更遑论仿佛天生只是个旁观者的维素,甚至,另一方还是以身伺主的教士。
教士,一个沉静冷淡、拥有某种奇异宫廷气度的教士,再怎么算也与自己扯不上关系,曾经有过交集的心思还没在脑子里转过以前就被排除了。
维素算不上不通世故,但他天生都对任何感情都保留一份与生俱来的距离感,这样的特质过多久都变不了,想必也不可能闹出什么一见钟情的幺蛾子。
那是为什么呢?
他考量了半天,只能得出“说不定艾里默还真见过我呢”这样乱七八糟毫无依据的结论。至于为什么会觉得他像故人,胡乱猜测也没什么意义。至少在他有限破碎的记忆里,从来没出现过艾里默·霍恩这样一本正经的名字。而他看上去娇生惯养的模样,也不像是会出现在贫民窟里的家伙。
维素折腾了半天,还是放弃了,长时间的思考让他昏昏沉沉的。
阳光很好,即便他畏光也有些舍不下,只是微眯了眼睛,完全把重量依托在身后,往上树影斑驳,往下石子微凉,放松了全身的他像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童年躲在干草垛里的时光,连马匹的呼吸都如出一辙。
不知不觉,他竟睡了过去。
而在门廊里看了很久的艾里默,也悄无声息地回了屋。
一个多小时后。
维素猛地惊起,出了一身冷汗,噩梦纠缠的感觉还萦绕不去,连上身重重地擦过了树干都浑然不觉。清醒过来后,他就没再去在意那种骨髓里的恐惧,对这样的感觉习以为常,费力地撑起了上半身。
不良的睡姿马上就带来了恶果,让他浑身肌肉都僵硬了下来。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都发出松动的声响,像是重新活过来的感觉让维素整个人都松垮下来。他感觉身后有些粘糊糊的,也没太在意,左右不过是出了身汗,至多回头帮这神父把衣服洗上一遍。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洁癖。
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了。维素站起身,拍拍干净衣角袖口的草屑,把马留在了原地,回屋里去了。
这可能算是维素难得的优点,若是决定不再去在意,也就不会花太多的心思纠结在同一个点上。
艾里默不在正厅了,不过现在见着了也无话可说,他径直回了屋,中间还路过了艾里默的屋子,里面有点烛光,他总归在里面。
维素进屋,一眼就看到了床头矮桌上的烛台,昨天夜里差不多已经烧尽了,如今这个崭新的,一看就被换过。他也没去在意别人进他屋子,人在屋檐下,没这么挑剔,更何况这完全是照顾他脸面的做法,所以他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
“滥好人。”
不料就这么随口一提,就被艾里默给听见了。艾里默一手抱胸,一手举着烛台,站在正对着维素的门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不过看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多半是听见了刚才自己的那句话。
“靠……你怎么走路没点声音,跟鬼一样?”维素没忍住,还是小声爆了句粗口,之后又掩饰似的把后半句话声线扬高了。
“我听见了。”艾里默毫不留情地就把他戳穿了。直接进门越过了他,帮着把烛台点燃了。
维素没法想象这个人就这么毫无避讳,甚至在他越过自己的时候还呆愣在原地。
艾里默点完烛台,重新直起腰,看维素还僵在原地不动弹,忍不住笑了一句,“你怎么——傻了?”
说着往维素那儿走了两步,只是才一凑近就忍不住皱了眉,原本黑色的法衣上有些零星的深色,十分显眼,“你伤口有开裂了?”
话里的不满十分明显。维素下意识地想摸,回头一看又讪讪地把手放下了,想都不用想就是血迹黏在了上面,八成是惹这个神父不开心了。
“我会帮你洗干净的。”维素解释了一句,扯了扯衣襟想把这衣服往下脱,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啥可换的,细长的手指顿时僵在了那里。转头去看艾里默,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向他暗示,希望他能开口说句什么给自己解个围,或者干脆离开这儿。
可惜艾里默完全没能接收到他的乞求,原本还有些情绪外露的眸子已经很好地收敛了呆在原处岿然不动,甚至在他停住地时候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问了句,“怎么不继续了?”
“行吧。”少年人的傲气使他没法把自己说出来的话再给收回来,总不好跟个忸怩的小姑娘一样,还怕被人看上一眼。维素狠狠心,手指一动,很快就灵巧地解开了两个纽扣,原本宽松禁欲的神父袍顿时敞开一片,露出胸口一小块莹白的肌肤。
艾里默神色微动,没开口,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咕咚。维素深深地咽了口水,把手指移下去,又解开了一个。然后就顿住了。
细细长长的手指搭在浅金色的纽扣上,在纯黑的袍子上显得格外白,很养眼,唯一一点美中不足就是解开的动作不情不愿,以几乎看不见的速度往下拨弄,偏偏露出来的那部分细腻又光滑,勾得人只想往里看。
他抬起眼,偷偷瞥了艾里默一眼,发现他正直勾勾看着自己,没有半点要回避的意思。
动作顿时进行不下去了。薄红从领口一直蔓延到耳垂,他低低骂了一声,低声下气道,“我认输,行了吧——神父先生,你能回避一下吗?”
艾里默闷闷地笑了一声,“别多想了,我再帮你看看身后的伤口。”他还是依言背过身去,但维素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铁定在偷偷地笑。
维素气呼呼地吐了口气,干脆利落地把衣服一扒,趴上了床,连完全埋进枕头里,跟第一次见面那时的姿势一模一样。后颈连同脊背都红了一大片,也不知是害羞还是缺氧。
“好了。”他好像终于缓过来了,红色都褪去了不少,手撑着仰起来上半身,脊柱凹成了一道小沟,没入裤子里,练成暧昧的曲线,像极了草原上那些优雅慵懒的动物。
艾里默一回头就是这样的景象,偏偏这始作俑者还意识不到自己的魅力。他摇了摇头,坐在了床边,手上使了点巧劲儿,按在了维素后颈上。
维素情不自禁松了力道,整个人又重新趴回了床上,感受到后颈上粗糙又有点凉浸浸的触感,还有大到无法挣脱的力道。
好了,谜团重重的艾里默身上又多了新的未解难题:为什么养尊处优的神父手指半点不光滑,还有这样的制人技巧?
任他胡思乱想,艾里默都没要说话的意思,因为维素背上那些零零碎碎又重新渗出血来的细碎伤口让他心情恶劣了起来。他重新换了覆盖伤口的细纱布,不轻不重地在维素头上拍了把,“你真是不怕疼啊,这么折腾。”
这会儿维素倒是嫌痛了,哼哼唧唧了两句,也没听见他说什么。
艾里默分辨了半天,干脆放弃了和他交流的意图,“下次别在我面前说那些话了。”
维素当然知道他在指那些贵族绝对说不出口的词,刚想顶回去一句是不是不在他面前就行了。
艾里默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慢悠悠地接上,“哪里都不行。”顿了顿,又笑着补了句,“上帝在看着你。”堵死了所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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