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阙

作者:慕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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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离


      林羽倚在树下,有些郁闷地把玩着手中的枯枝,嵇康已出去半日了,也没有对她说去做什么,只是说,家中要来故人了。门外忽然传来谈笑声,她精神一震,站起身来。嵇康与一个人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咦,为什么是勾肩搭背?她的目光忽略性的越过了他,看向后面走进来的一男一女。那是很般配的一对,青衫男子面容平淡温和,言笑间带了份执拗。而那个女子则有些拘束地站在他身后,用仰望的目光注视着他,她的美是柔柔的,如墙角幽美的雏菊般恬淡。林羽骤然对这初见的女子有了好感,“你叫什么名字啊?”她轻柔的声音传来,“我叫兰芷”。嵇康身旁的玄衣男子眉头一动,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兰芷身上瞟过。
      “羽,这是吕巽,吕安兄弟。”显然是见到朋友的喜悦,嵇康将吕家兄弟介绍给她时嘴角都禁不住的上扬。“兰芷是……”
      “是他的妻子“。她指了指青衫儒雅的吕安,满脸洋洋自得。“正是”,吕安一脸微笑,“我与芷儿已成婚三年。”
      “干吗都站在屋外说话,我备了梅子酒,还是进了屋再聊。”嵇康细心地帮林羽拿掉了头上粘着的枯叶,拉着她往屋中走。绿蚁新醅酒,红蚁小火炉,梅子酒的清香弥漫在小小的木屋中,林羽狠狠地抽动鼻子,虽然她不会喝酒,但是这种味道,实在太好闻了!嵇康终于忍无可忍地为她倒了一小杯酒。“只能喝一杯!”她忙不迭地地点头,将酒倒入了口中,却被呛得猛咳,原来酒的味道是如此辛辣,她满眼泪水的喘气。嵇康为她一下下地拍背,:“谁叫你喝得那么急,慢慢地喘气,一会儿就好了!”她的依言照办,果然过了一会胸口就不再那么难受了,她抬起头,看见眼前的三人诧异的目光。“咳,叔夜何时变得那么温柔了?”脸上有一晕酒红的吕安有些不习惯地笑,笑着笑着,他的笑脸就变成了几个,“你不要再晃了!”林羽大叫,身后一只温暖的手扶上的她的额头,“他没有晃,是你醉了。”
      “胡说!我怎么可能会喝一杯就醉?”她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手的主人微微叹息,将她拦腰抱了起来,走进了内室,只留了外面那三个大眼瞪小眼的人。将她轻轻放在床,嵇康无奈地坐在了床边,注视着她嫣红的脸。她将头缩入了他怀中,寻求他的温暖,发出猫般的“咕噜”声。
      “羽,你不会离开了吧?”他突然有担心的感觉。她半睡半醒地望着床边模糊的人影,露出神秘的笑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其实等到我找到风之戒,我就要回去了。你不要告诉嵇康哦,他会伤心的。”她笑着笑着,泪却流了下来。他的心,狠狠地痛了起来。风之戒?她说的,不会是他的挂坠上那个奇异的戒指吧?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那枚银戒,它铬得他手心生疼,他更小心地将它收了起来,如果她没有找到,就不会离开了吧。他脸上终于有了安心的笑容,起身走了出去。
      梦中的女子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仿佛在冥思苦想着什么。
      “神的使者”,突兀的声音响起,她惊疑地看着前方的光影,一片黑暗中的唯一光芒使她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近。
      “风默?”
      她终于看清了发光的物体,淡青色的长发,纯黑的眼眸,有淡淡的光芒围绕在他身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神的使者,这是您的梦中。我此次来是要告诉您,你必须在十日内找到风之戒,否则,您会看到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他谦和的脸上有焦急的神色。
      林羽不以为意地笑笑:“会有什么事发生?而且,我现在找不到风之戒。”其实,她是不想那么快回去。那么快离开他。风默垂目不语,抬头时已有了流云轻风般的笑容:“或许是我多虑了。”他挥挥手想离开,林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风默,以后你可以叫我羽。”他脚步一顿又接着往前走去,仿佛没有听到。

      “羽,羽”,身边有女子的轻唤,如新酿的米酒,醅香温软。她微微睁眼,看向床前的兰芷,见她醒来,兰芷怯生生地低下头:“叔夜去集市买酒去了,安昨日喝了太多酒,现在还没有醒来。这里只有我和吕巽……”转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皱起眉毛,为什么这里的人都那么遵守礼教,草木皆兵,连她习以为常的共处,也会这般如临大敌?她无奈地披上了一件白色外衣,将头发束成最简单的样式,跟着兰芷走了出来,一出房门,她便看到一身玄色的吕巽,手中捧着一本有些发黄的书,漫不经心地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他的声音飘了过来,身边的兰芷身子一颤,手中的水碗滑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片。林羽有些心疼地看着那些碎片,眼中全是不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不过念了曲《蒹葭》罢了,如果他读《凤求凰》她不是羞怯得将桌子都掀了。对兰芷的好感顿时消了大半,她斜倚在桌边,合上了双目。
      如果她能猜到结局,她必会不顾一切守在她身边,半步不离。只是,曾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转眼三日已过,吕安他们即将要离去,嵇康特地取出好酒,为他们钱行。吕安揽着兰芷对嵇康大声谈笑,丝毫不掩饰对她的疼爱。吕巽拿了酒壹去温酒,目光扫过那一对壁人,他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冷厉。林羽百无聊赖地坐在火炉旁,已是三日了,她还没有风之戒的下落,不安的预感在心中越来越强烈,她有些窒息地握紧了双拳。“酒好了。”一股清香的梅子味在身边荡漾,她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满面笑容地盯着嵇康,他在她闪亮的紫色双眸中放弃了原则:“好吧,只能喝一点点。”自从上次她喝得烂醉后,他就不许她沾酒,今日终于破例了。
      吕巽拿起了酒壹,为她倒了一小杯,又为嵇康和吕安满了酒,手停了停,给兰芷也倒了一点。“芷儿不能喝酒……”,吕安温和地将她面前的酒放在了一边。“明日你们就要离开了,这一杯就算是送别酒吧。”看不惯她对丈夫的言听计从,林羽打断了吕安,“羽说的没错。这杯酒盛情难却啊。吕巽微笑着帮腔。吕安无奈地挠挠头,将酒杯递给了兰芷,她慢慢饮下,腮边染了两抹嫣红,桃花般娇艳。吕巽不动声色地又为吕安斟了满满一杯,他微笑着喝下,赞赏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妻,他用一生守护的人。
      犹记当年在梅子节上第一次相见,她也是这样微醺,醉态可人。那一日,他被哥哥拉着去街上参加梅子节,梅子时节,酒香四溢。梅子节又名酒节,每逢此时,大街小巷都是各种梅子酒,这个节日是魏晋时期少有的放松时日之一。他黯然站在窗边,看街上欢的人群,漫天的酒香,他一向是一个人,所以这样的日子,他素来是安坐家中的。“二弟!”兄长含了酒气的声音迎面而来, “你也不能总是闷在家里,走,跟我去街上。“不顾他的反对,他就将他拉出了家门。面对一街的灯红酒绿,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已喝得微醺的吕巽递给了他一杯酒,“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了?”他有片刻的愣后,猛然想起梅子节的另一习俗。如果一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便上前喝干她手中的酒,表示爱意,如果那个女子也喝下了他手中的酒,就表示她对他也有意思。他脸一红,握着酒杯不知该拿还是该放。吕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着远处的一个妖治的女子走去。他一个人在一片繁华中缓缓踱步。仿佛在丈星脚下的土地,蓦然回首,他好象错失了什么,那人却在灯火阑珊之处。
      满目的莺歌雁舞,她却只是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中,温婉地微笑,平日从不出门的小姐终于见识到外面的世界,她有些惊喜地打量周围的一切,欣喜使她原本过于苍白的脸色也有些红润起来。他的眼光直直盯在她的脸上,有掩不住的惊艳。身形微动,他已到了那人面前,将手中小巧的酒杯缓缓推了过去,他脸上有亘古不变的微笑。兰芷怔怔抬头,对上了那双闪亮的眸子,容貌并不出众,只是他的眼睛,似乎永远也染不上尘埃。心中骤然有说不出的信赖,她低眉,接过了酒杯,便定了她一生的命运。她没有看见,拐角处,吕巽冷然而立,眼中有浓浓的煞气。

      喝下了一小杯酒,林羽满意地挑眉,只是这一次的酒似乎比上次的浓了许多,喝了一杯便已头晕目眩。她偷眼看身边一杯接一杯灌酒的嵇康,有些郁闷:难道他就不会醉么?“我先回房了。”她轻轻地对他说,“我陪你回去。”她有些无奈 ,他应该也喝醉了吧,两个醺醺的人,相扶看歪歪扭扭地离开了外堂。青衫的吕安身上已有些酒水,不复往日的潇洒,夜幕已合,暗夜中有什么潜伏的东西,即将爆发。
      清晨,林羽在欲裂的头痛中醒来,睡意惺松,眼中还是一片混沌。身边似乎有竹的清香,她有些疑惑地扫视,目光顿在床上那一袭白衣上。手轻抚上了他的面庞,那是嵇康,是她想一辈子再一起的人,心中有种幸福的感觉,缓缓升起。突然想起了今日要去为吕安他们钱行,她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急急地将头发束成了一个简单的马尾,刚醒来的嵇康有些惊奇地望着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素面朝天。

      他们走出房来,却只见吕安一人,叫。“吕巽和兰芷呢?”她四下找寻,却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门外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兰芷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没有了平日宁静温婉的风度,她满面尘埃,衣衫不整。吕安急急将她揽入怀中,她在他怀中颤抖,仿佛无比惧怕,脏污的脸上满脸的泪痕。
      “芷儿?”惊讶于妻子突然的反常,吕安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到底怎么了?”“弟妹没事吧?”吕巽略带关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兰芷却如听到恶魔的召唤般惊恐不安,颤抖得更加厉害。“芷儿,我们要回家了。”吕安温和地扶她上了马背,歉意地对嵇康一笑,“我们先走了,不必担心。”吕巽也跟在他们身后离去,脸上是满满的笑意。林羽心中不安一阵阵涌来,方才吕安说到“回家”的时候,兰芷的眼中一片绝望,口中喃喃的,分别是一句话: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昨夜,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林羽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嵇康,他也一副不明所有的样子,她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安,也许只是一切虚惊吧,屋中又只剩下嵇康和她。她有些好奇地问嵇康:“吕安和吕巽是你的朋友么?”
      “是啊,吕安的性格同有些相似,倔强而又有文人的傲气。而吕巽却在朝中做官,他一向不在意那么我们坚持的东西,气节在他眼中并不值钱,不过像他那样豁达的生活也未尝不可呢。有时,我倒有些羡慕他的那一份慵懒。”林羽有些心酸地靠在他宽厚的怀中,想起史书上的那个冷眼对世的才子,他一定是背负了很多,很累地一路走过的吧。“叔夜,从此我必不会让你如从前那样辛苦。”她在他怀中,坚定地许下对他的承诺。他惊愕地低头,对上了她晶亮的紫眸,如紫星般夺目。他脸上笑意浓浓,将头埋入她浓密的发间,他仿佛找到了依靠,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那一刻,她是决定了要和那个男子偕手白头的。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谐老。然而,千丝万缕终成空。

      平安地又度过了一日,林羽一直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已经五日了,风默的话,只是为了催促自己赶快回去的吧。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她惊喜地回头:“叔夜?”嵇康的脚步有些虚浮,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酒气,脸色苍白如死。他一言未发,便委顿干地。她慌张地将他扶到床上,看见他一直拿着一封信,他握得很用力,指骨变成了青白色。她疑惑地从他手中拿下了那封信,打开来看,脑中一片空白。被巽辱,芷死。信上只有寥寥五字,却是令她惊慌不已。字是以血写成,力透纸背,含了无尽恨意,她从来没想过,那个永远温和的青衣男子,会有这样深的恨念。她对着那五个血红色的字出神,眼前浮出兰芷温婉的笑,她终于明白,那一日兰芷的失魂落魄,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的那句话,又是为谁而发。对她那样的人来说,这种事情的发生,是会要了她命。“你知道了?”嵇康有些发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吕安报官了么?”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没有。”她猛然回头,“为什么?”她不信,他会放过那个人,那个人毁了他的一生啊!
      “报官?事情传出后,让门庭蒙羞,让兰芷无法自处?而且,证据何在?以吕安的性格,必不会报官。”嵇康的声音苦涩。
      “那就这样的放过吕巽?”她惊讶于她也会有这样冷的彻骨的声音。“如果是我,即使同归于尽,也不要这样的忍辱偷生。”
      嵇康定定的看着她,她的嘴角紧紧抿着透出了无尽的决绝和倔强。
      他忽地站起,脸上的隐忍与苦涩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傲和同她一样的决绝。疾步走到了桌前,磨墨挥笑,他手中的毛笔重重的落在了纸上,随即一圈圈的墨迹溢了出来。林羽怔仲地看着他,长发随风飘飞,墨黑的眸子亮得逼人,他不再是那个笑得无奈的隐居男子,而是有血有骨的英雄。这个他才是压抑了很久后,爆发出来的真性情的他吧。写完了最后一笑,他笔锋一顿,那柔软的毛笔竟力透纸背,入本三分,她惊住,这个究竟有多大的力量,有多大的决心才能使笔如剑?信并不长,是给吕巽的绝交书,但字字都如刀锋般锐利,将它递给他时,她的手竟有微微的轻颤。
      将信寄出回来后,嵇康似乎没有一丝醉意,无比清醒。从屋中拿出了多日不碰的古琴,他微笑着将上面的尘埃拭去。门外是漫天的雪,他却只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袍,笑着对她伸出手,“羽,我们再去合奏一曲吧。”没有犹豫的,她跟他来了雪地之中,取出了随身带着的竹笛,却发现它已枯干,失去了往日的碧泽。“算了,以后。等春天的时候,你给我做一枝新的好了。”她转身欲走,却被他拉住,他的手冰凉,不复往日的温暖。“那你听我弹吧。”他的神情竟是那般的沉重,“我等不到明年春天了。”她的心一颤,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郁,使她无法移动,手动,琴响。带了绝望。他的琴音,有抹不去的哀伤。万重心事涌上了心头,她情不自禁地在这琴声中舞动,从前母亲曾教过她舞蹈,却都只是些柔和的舞曲,没有一曲能配得上这样的乐音。她只是任由自己心带动身体舞蹈,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显出清华万千。
      “秋蜇嘶啼。月兮茫茫,庭芷拂霜,我有所思兮,披天一方,是谁检阅了谁的哀伤,又是谁,成了谁的惶惶。”嵇康突然抚琴吟唱,他的声音很轻,带了无法自遇的颤音,茫茫雪地上,白衣男子抚琴而唱,身边,那一袭红底飞扬。仿佛有预感一般,那一场歌舞,他们投入了所有,爱恋、悲哀、愤怒。“此曲可名《广陵散》?”林羽望向雪地中单薄的白衣男子。
      “《广陵散》不是可以随意吹奏的曲子,此曲名《琴殇》”他淡淡地说,一点也不为她知道这首曲子而惊讶。他凝视着她在寒风中冻得青白的手臂,随手将她揽在怀中,没有过多的言语,只要她在他怀中,便足够了。“我们回去吧。”怕冷似的,他紧了紧身上的长袍,往房中走去。将她轻轻放在了庆上,他也躺在了她身边。“羽,”他轻唤她的名字,“如果我们分开,你还会想起我么?”林羽一抖,装作没有听见地将头靠上了他的胸膛,她不愿意,不愿意相信自己那不好的预感。

      灯光通明的大殿中,嵇康的绝交书摊在了黄金案上。头戴黄金王冠的男子默默凝视着那一卷书信,那样的孤愤,已很久没有在嵇康身上显现了吧?桌角堆满了请谏杀掉嵇康的书信,他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吕巽告其弟吕安“不孝”,“证据”确凿,吕安已被下狱。其实他又何尝不知晓吕安的无辜,只是那个倔强得有些迂的文人竟为了名声不置辩一词。“不孝”是大罪,罪当致死,但是嵇康居然会一反常态也来搅这一池浑水?高堂之上疲惫的君主眼前浮现出了那冷洌的白衣。心中有些犹豫。嵇康的才气与品德,他不是不知,况且嵇康威信极高,昨日还有三千大学生聚集在宫门前为他请愿。“皇上,钟会大人求见。”他挑眉,“让他进来吧。”还是那身明紫色,却忆染上了阴郁。“皇上,臣有事启奏。”“钟会,你也是来劝朕不要杀嵇康的么?”白暂的脸上有冷漠的笑意。
      “不,臣特来请皇上立斩嵇康!”宫门外一个响雷,闪电将他的脸映得苍白如鬼,成败在此一举。成,便可使那个人永远在世上消失,败,也许会危及到自己如今的地位。努力平静了一下纷乱的心情,他抬头大声道:
      “嵇康,卧龙也,千万不能让他起来。陛下统治天下已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我只想提醒您提防嵇康这样傲世的名士。据臣还知,他已有谋反之心,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您请他出山的要求。过去的姜太公,孔夫子都诛杀过那些危害时局,扰乱礼较的所谓名人,现在嵇康,吕安这些人言论主席荡,诽谤圣人经典,任何统治天下的君主都是容不下的,陛下如果太仁慈,不除掉嵇康,可能无以淳正风俗,清洁王道。”
      说完了这一长篇话后,钟会平静的脸上也有了些紧张的神色。看着玉座上面表情的君王,他心中有些疑惑,难道这样也无法打动那个多疑的皇上?
      “那么,臣先请告退。”
      “朕命你明日前去逮捕不孝者的同党嵇康。”清冷的声音忽地从高处传来,钟会心中一喜,“谨遵王命。”看来自己已赢了这一局,羽,他的眼神迷离了起来,你必定属于我的。
      整齐的马蹄声踏雪而来,残酷地将一切毁灭。床上白衣的女子骤然惊醒,正对上嵇康凝视着她的黑眸。“叔夜……”为什么,为什么她感觉下一刻她便要失去他。“嵇康!”一声暴喝打断了屋中静谥的气氛,钟会眯着眼,冷冷地盯着嵇康。“皇上有令,嵇康为不孝者同党,特此逮捕,听从发落。”林羽的脸突然煞白了起来,为什么?只因为他的那封绝交书么?阳光下,嵇康一身白衣拂动,“我还有些事情须交待清楚”。他盯着钟会,有种不怒自威的气息,钟会挥了挥手,与士兵退了出去。
      “羽”,他的声音却是出奇的冷静,望着那个眼底有泪的女子,他在心里隐隐作了决定。他能清楚,此次一去,便是不归,那么为何不让她离开,将手摊开放在她面前,掌心中,是一枚纤小的银戒。“你一直找的,是这个吧?原谅我,一直那么自私地将你留在身边,不让你离开。”看她只是怔仲,他无奈地笑笑,将银戒戴到了她的手上。“曾经有人说,我的命运必因此戒而灭,当时还不信,如今想来,倒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过,我不悔。”在她额上印上了浅浅一吻,他举步离开,只留下他清越的长吟: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预言灵验了,他的命运因她而灭。若不是她的出现,钟会又怎会对他怨恨?如今的他,也许还应坐在竹林中与水袅抚琴低唱吧。她的泪水凉滴在了银戒上,在阳光下反射出眩目凄美的光芒。
      她要救他,要他命运不因她湮灭,但是她该如何去做?
      “羽,爱他么?”钟的声音幽幽传来。她咬紧了下唇,闭口不言。“因为你爱他,所以他必须死。”他的声音很冷,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将她的头扳向自己,钟会眼中是赤裸裸的欲望。“带她回府。”不顾她拼命的挣扎,他将她交给了身后的士兵。林羽被两边高大的士兵制住,动弹不得,眼中似要迸出火花,在心中将钟会千刀万脍,她大吼:“钟会,我恨你!”钟会脚步一顿,又回身走了回头,用嘴堵住了她还欲大骂的唇,她惊住,一时反应不过来地接受他侵略式的吻。等她回地神来时,钟会戏谑地看着她,“怎么样,还恨我么?”回想自己方才的窘态,她恨得想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看着她一脸的懊悔,钟会一脸的笑意,“走吧。”他翻身上马,扬鞭回府。羽,我终于得到了你,我一定会让你过上你梦想中的生活!
      又来到了钟府,却是物是人非。林羽焦急地靠在床边,自从来到钟府后,她就一直被软禁在这华丽的房间中,也不知嵇康究意怎么样了,“羽,”钟会的呼吸将她的思绪打断了,她斜眼看着满面怒意的男子。“又在想嵇康么?”唇边勾起了一抹冷笑,“明日他将被斩首。”她的脸色一下子黯了下去,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难道真的要这样死去了么?一只手勾起了她微香的发丝,放在脸边轻轻嗅那奇异的香味,“心疼么?”他忍着不去看她脸上的黯伤,他怕只要一眼,他便会心软。
      “不要碰我”。冰冷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林羽从他手中夺回了自己的头发。他从她眼中,看到的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恨意。心微微抽痛,他身上的明紫色仿佛也暗了下去。“好好看护她。”对侍女淡淡吩咐后,他默默走出了房间,一身白衣的女子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泪水再也忍不住地落下,她想起他的冷傲寂然,他的倔强和他身上淡淡的竹的清香。
      “桃花终究会盛开,只要你还在。”可是他却不在了啊,她身上一阵阵的发冷,没有了他的温暖,陪伴她的只有孤寒。
      一夜无眠。
      默默地用了侍女送来的早饭,她的表现平淡地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她的目光紧紧盯在那一扇未上锁的小窗,从窗口望去,高得怕人,想必钟会是认为她定不敢跳下去才没有上锁。但是,她唇边勾起了一抹轻笑,他不知道,她是有丰富自救意识的现代人。将房中多不胜数的衣服绑成了长长的绳带,她将一头死死勾在了窗边,另一头放了下去,双手紧紧抓住绳子,她顺着窗边滑了下来,不顾尘土污染了白衣,沾黑了面容,她向街上奔去。
      “嵇康在哪儿?”被她拉住的路人看她一脸的肃杀,吞了口口水,指了指人群聚集的方向。一下放开了路人,林羽向那个地方狂奔,她好怕,怕见不到他最后一面。挤到了人群前面,她盯着那个白衣男子。他竟还是那样的清朗,白衣耀眼地站在阳光下,似乎不惊异于她的到来。他只是淡淡地对身旁的兄长道:“请帮我将琴拿来。”
      双手持琴,神秘的琴声铺天盖地。一曲弹毕,嵇康束手而立,唇边着笑意,没有一丝对死亡恐惧和伤痛。
      那便是《广陵散》,他说过的,不可随意弹奏的曲子。今日一弹,是为她,亦是为天下苍生。一曲成绝唱。
      他望着她,不知为何,她觉得今日的他与往日有些不同。突然他对她做了几个口形,便俯身在冰冷的石台上。手起,刀落,台下哭声一片。
      他俊秀的手颅,落了下来,落到了台下的一个女子怀中,一声尖叫划破了长空,那抱着染血的头颅的女子眼神惊恐慌,不断尖叫,状似疯狂。
      “水袅!”人群中有男子抱住了颤抖不已的女子,“你怎么了?”那一声呼唤使林羽呆怔的脸上有了些表情,疾步走到了沈水袅身边,她担忧地望着惊恐的女子。“你是……”她有些疑惑地看向抱着水袅的男子,高大,宽厚,“我是水袅的未婚夫。”林羽勉强的微笑,“我叫羽,是水袅的朋友。”一直尖叫的女子在他的怀中,却是出奇地安静了下来,只是呆怔地望着前方。他将她打横抱起,“我带你去看大夫。”宠溺的口气,仿佛她是他的珍宝,“羽也一起去吧。“林羽点头,跟在了他后边。
      “这位姑娘素有心病,今日应是爱了极大的刺激才会导致发疯。只有解开她的心结,才能医好她。”须发皆白的大夫缓声地说,高大的将军见身谢过后俯身在她耳边轻语,“我们回家好不好?”她不说话,只是手一直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如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般,抓得那么紧,指节发白。他抱起她,如抱着一个孩子般轻柔,“我们回家吧。”偌大的将军府中,痴呆的女子,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仍是不肯松开他的衣角。“如果她的病一直都好不了怎么办?”林羽有些担心地望着他,“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她。”握住她苍白的手,他坚定地回望林羽。林羽有些释然,水袅还真是有福气啊。
      “还在想他的那句‘相濡以沫’么?”林羽轻声地问。沈水袅的身体一抖,有泪水从她空洞的双眼中流下。
      “其实他没有说完: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再多说,她起身告辞。走到门前,里面有女子的轻吟。
      “寒茄”。声音很低,几不可闻,却很清淅。
      她将头埋入他宽大的掌心,让泪水濡湿他宽大的手掌。
      迎着冬日正午的阳光,林羽微微的笑,这样多好,人生只如初见,她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从此便可以拥有真正的“相濡以沫”。不再与不爱自己的人纠缠,只是怜取眼前人。
      可是,她自己呢?她又该怎么办?她想起嵇康的口形,竟是“我们还会再见”。她不敢置信,他明明已经……,但她宁愿相信,守着一个美好的承诺,哪怕它只是幻梦。但为什么,她的泪还是会不断涌出来?
      魏晋街上来往的人群都有些讶异地看着那个奇异的紫眸女子,颓唐地哭到在纷乱的尘埃之中。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身后马蹄声渐近,钟会急急下马,眼 中满含了怒气。他抓紧了地上女子的肩头,“为何不告而别?”半晌都无人回答,他有些慌张地看着她。仿佛眼中神采尽数退去,只余了无尽的茫然。当那个认定了一生的人已逝去,她又何以为继?泪已尽,她只是怔仲地坐在地上,以亘古不变的姿势,如没有了思想的瓷娃娃。钟会焦急之意更盛,“羽,到底怎么了?”他拼命摇晃她,想挽回她的神态,而她只是随着她的手轻,如无知无觉。钟会狠吸了口气,将她打横抱上了马,向钟府驰去。
      华丽的房间中,林羽抱膝而坐,默然不语。“羽,”钟会感到从未有过的惊慌,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等春天的时候,我就辞官,联你去戈壁难好不好?我们去过你想要的生活,金戈铁马,拨剑挽弓,每天都……”
      “钟会,已经来不及了。”她冰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斯人已逝,我再也不会拥有那样的快乐了。曾几何时,你只是一个销有骄纵的贵家子弟,有自己所倾佩的人,也有真心喜欢的人。这一切本不该以伤害别人为代价,是你的终会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终其一生,你也得不到。”钟会心中的不安点点扩大,捉住了她的手,他拼命地拉住她,将她的手腕捏得青紫一片,为什么他会感觉马上会失去她?
      她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一方澄浮碧蓝的天空,忽然轻启薄唇,向天而唱。
      “秋蜇嘶啼。月兮茫茫,庭芷拂霜,我有所思兮,彼天一方。是谁检阅了谁的哀伤,又是谁,成了谁的惶惶。”
      歌声清亮如水,她眼角有珠泪滑下。在吟唱声中,她手上银戒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将她包围。她的身形在银光中一点点变淡,钟会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宛如神女的人儿,拼命想抓住她却双手空荡,他再无法自禁,跪倒在她身旁,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自始至终,她没有看他一眼,这是对他的报复,报复他害死了她最爱的人。所以冷漠的离开,从此黄泉碧落永不再见。钟会跪在已空无一人的床榻边,惟有两行清泪。为了有足够的资格与她在一起,他从无欲的少年变成了位高权重的重臣,然而他终是没有留住她,那表面的华丽中,只留下了他与她的泪。

      是谁滑破了谁的忧伤,又是谁的泪一点点滑过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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